(二十八)出國別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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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二十六日,小小從上海乘飛機去了美國。那天,文竹特別注意天空的飛機,不知那一架是小小的,每一架都揮揮手,算是最後的告別,也許那架飛機根本就不經過龍城市。小小臨走時從家園裏挖了一抷沃土,說是祖國的信物,以解隔洋念家之苦。
隔日,吳媽神秘地送來一個既像包裹又像信的郵件,說是小小叫她今晚前必須送達,她是瞞著方女士過來的,還得趕回去,以免主人尋找。
文竹道了謝,納悶地看著這個既不像信又不像包裹的郵件。說它是包裹它卻很薄,說它是信卻用透明膠帶紙纏了又纏,無形鼓脹了許多,隱約看到裏麵“文哥親啟”四字,像琥珀中的飛物,神秘得像吳媽小聲說話的口氣。
小小如此交待,必有其理,隻是文竹百思不得其解。費了一番周折,小心翼翼地毫發無損地打開了信封,裏麵有封信和一個像紅色小香囊的包包,包包裏是觀音玉掛件——董梅送給她的。這個小小何意?文竹困惑中打開了尺牘。
“文哥:
明日我將起程,今晚給君留言。你不會看到我的眼淚從飛機上滑落,正中一根
斑竹的心——休得意,說的不是你——竹子是我的信仰,它虛懷若穀,節節向上,蒼
翠逼人,生機盎然。說我喜歡竹子跟你無關,那是自欺欺人。
其實你更像山穀裏的野百合,靜靜地生長,靜靜地開放,靜靜地飄香,等候蝴蝶
的光臨。我是光臨的蝴蝶之一,比較瘋狂,狂得你不知所措。如今我將渡洋逴行,還
你一片寧靜。野百合的春天不會靜悄悄。
初吻獻給初戀,粉紅色的回憶才值得珍藏。不管你承認還是否認,你就是我的初
戀,我喜歡的人。你說早戀是毒藥,害人誤已,隻開花不結果,像狗尾巴草,於成長
無益。又說早戀是沒自來熟的水果,串了味的食物,看著誘人,吃了肚疼,嚴重的甚
至要去求醫。
我說初戀是酸奶,酸酸甜甜正合我意。初戀是光明的晨曦,熾熱的午雲,絢麗的
晚霞。初戀是暖春的楊柳風,盛夏的芙蕖雨,豐秋的纏繞霧,朔冬的潔白雪。初戀是
頭頂的星辰,日月的光輝,是折射光芒的露珠,是振翅欲飛的彩蝶,是小溪的清唱,
是蓓蕾的吐芳。初戀是人生快樂、真實的情感自然流露。
得不到的也許是最美好的,朦朧的年齡朦朧的心靈,朦朧的心靈朦朧的感情。不放
飛風箏不知天空的博大,不結束這次哪有下次的開始。
生命就像風中的一粒種子,初戀是花開的瞬間,謝謝文哥伴我度過一段心靈最美的
旅程。早戀是脫軌行駛,初戀是正常行駛,像我這樣的年紀,功課不落下,心理沒崩潰
便是明證。
傷感是離別的代言人,我在離別裏傷感,在離別裏成熟,在離別裏長大。生理的
成長是逐漸,心理的成長有時是瞬間。
看著母親婆娑迷離至嚎啕大哭,卻不能阻止我出國的步伐。我的神經卻跟呼吸一
樣悲壯地起伏,我發現我瞬間長大,以前都是母親照顧著我,那一刻我卻有照顧她的衝
動。我把我的肩膀給她抽噎,給她作溫馨的後花園。
照顧與被照顧的關係隨著歲月的流失角色會悄悄轉換,我在長大,她在退化,可
她的愛卻無一絲虛假。我像那弦上的箭,不可能留下來照顧她了。
我想到了你,文哥,你是最適合的人選。她最相信你了,認為你是我的救世主,能
化腐朽為神奇。如果你是泥雕,她會把你當神一樣供著。你有空去寬慰寬慰她,讓她安
然度過沒有我在她身邊的適應期。
我已經把你當親哥一樣看待了,因此我不會感謝你,這是你應盡的義務,當然你認
為是權利我也不反對。如果你不小心把我媽叫錯了稱呼,把阿姨改成了媽,我不會責怪
你的。
因為媽媽是世界上最溫暖、最溫馨、最安全、最讓人踏實的詞語了。
一個人長久地不叫媽媽,是不是心靈會像沙漠一樣荒蕪?為此出國前夕我不停地叫
媽媽,弄得她詫異不已,幸福的淚水又像泉水一般汩汩流出。哥,不要憋屈自己,想叫
就叫出來,你在我媽媽麵前爭寵我是不會吃醋的。
小雞肚腸一番,讓你看著打哈欠了吧。那包包裏的觀音掛件你早看見了吧?這是
我托付給你的第二件事。隻怨我當時年少無知,一時衝動,奪人所愛。
這是梅姐的傳家之寶,應該有你們的愛情結晶來佩戴,因此我戴的有點不倫不類。
請你璧還給梅姐,梅姐是怎樣的人你比我更清楚,我還她肯定不會收,還會數落我一番,
拜托了哥。她說過你是她的無價之寶,請哥鍾惜一生。
近鄉情怯,離鄉意亂。不過我是天生的樂天派,用不著擔心我在美國的生活。我
是一粒種子,隻要有土壤就能生存,但不會紮根,因為我的根在中國。
嗬嗬,斯文的高尚誰都會說,愛不愛國也誤不了誰的前程。出國前夕,戀家、愛國
情緒還是沒來由的升溫。看來我不但是愛家之人,也算愛國的仁人誌士了。
我睡不著,像頭頂的星辰一樣睜著眼,想著彼岸的生活,想它快點來到,又想它
永遠不要來到,這樣我就可以一直陪伴著你們了。時間的列車不為誰停留,讓那思念
像睡意一樣襲來。別了,文哥,記得我托付給你的事。
秋安!
餘小小
1997.9.25晚”
文竹看著信,初時仿佛被針刺了一下,讀著讀著,眉頭就舒展開來,讀著讀著,眼底有了一絲濕潤,讀著讀著,頭頂星辰燦爛。
不知今晚的星辰與昨晚的是否一樣,中國的星辰與美國的是否一樣。人的心境會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點一樣嗎?文竹從心底為小小默默地祝福,小小孤身一人求學,勇氣實在可嘉。
小小的離去讓文竹清靜了許多,清靜得讓人有些無奈。文竹失落了好幾天,但工作得繼續,生活得繼續。時間在流失,生命得繼續。小小叮囑的事文竹一件不落地去辦。
董梅接過觀音玉掛件,什麽也沒說,隻是緊緊握著文竹的手。玉觀音在兩人手心,好比倆人的愛情結晶。
文竹隔三差五去一次小小家,名義上是蹭飯,暗地裏是寬慰方女士。小小的話有些吹捧,但文竹確是最佳人選。半年下來,方女士好歹從失魂落魄的陰影中恢複常態,當然小小的遠洋電話同樣起到了療效。
一個地方去多了就會形成習慣,腳會不聽使喚地朝那個方向行去,好比一個運動的物體由於慣性難以一下子停止一樣。
也許是吳媽燒的飯菜無可挑剔,也許是一種母性的力量在無聲地呼喚,即使文竹一段時間沒去,方女士也會叫吳媽來請。
人與人之間的回報,有時是言語,有時是禮物,有時是情感。文竹這下可以明目張膽地去蹭飯了,用不著有負罪感,就像自個家裏一樣,身邊洋溢著暖暖的親情。(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