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回:萌芽情開總是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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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單餘姚打小是訂過親的,男孩兒名叫欒強。兩家父輩是山東老鄉,過來關東這邊兩家又住的很近。白天兩家大人同去上工,欒家小孩兒就跟在餘姚後屁股跑。串兒胡同招貓遛狗買糖人兒,鼻涕流進嘴巴裏還得餘姚幫著擦。一到冬天倆人臉蛋兒就愛凍傷,又紅又煽活像倆小乞丐。家裏柴媒不充裕白天是不夠點的,要等到晚間大人們快下工回家,才能把炕燒著。兩個小人兒太小,要蹲在磚盤的爐台子上,往爐坑裏摞劈柴擦著油氈紙。點著一家爐子就手舞足蹈,覺得兩個人幹了一件頂了不起的事。以至於後來餘姚老記不得童年的事,唯獨記得那三九嚴寒挨冷受凍的感覺。一日一日的挨凍,凍得不願起早晨的被窩,凍得不想去院子裏解手。因為過了上半夜爐子就不會再續煤火,待明天一早屋子裏隻會更覺寒冷。受過太多凍得人,大抵適應不了太暖和的環境。往後她住在裔勳的小公館裏再也沒受過凍,杜嬸兒總是把屋子燒的暖暖的,暖的她倒嫌頭疼。

    再大一些欒家父親把欒強送去念書,單家父兄跟著受了些啟蒙,咬咬牙一並把餘姚也送了去。兩個小孩子又一起上下學,那是一段豆蔻年華、爛漫時光。在欒家找不到欒強那他一準兒在餘姚家裏;走在餘姚身邊的若不他哥哥那一定是欒強。欒家看著兩個孩子交好,就跟單家定了親,單家父兄很是願意,想著孩子們再大一大可以挑門立戶過日子,就讓他們成親。可不知怎地有一年春節,欒家說要回山東老家祭祖,全家人一走就再也沒有回來過。欒強走之前送給餘姚一個銀簪子,還說等長大賺錢要給餘姚買金的。

    餘姚漸漸長大女中也快念完,欒強還是沒有回來。欒家住過的房子,換了一撥又一撥的租客,再也沒有曾經模樣。單家父兄很羞惱,想著就算要退婚,也得回來說個明白才好,怎麽就一家子不聲不響的人間蒸發了?單家父兄都不願再提起欒強,仿佛“欒強”是個禁區說不得碰不得。餘姚也很傷心,總會拿起那銀簪子在頭上比量。欒強或許半路讓土匪劫了,或許叫人強征了兵去?無論如何餘姚不相信,她的欒哥哥會拋棄她。

    餘姚的初戀無疾而終。女中念完的第一年,她開始出去找事做,家裏供她念書不易,她總要自食其力回報父兄。尋覓了幾家都不大願意用她,不是嫌棄她年紀小就是嫌棄她沒經驗,也不大相信學校裏的女學生真能幹活。找到第四家是個賣土貨的鋪子,賬房先生下頭缺個識字會算的,她聞訊趕來希望可以某下這個差。那天她穿了件斜對襟兒半身藍襖,腰下拖著黑布長裙蓋到腳麵,坐在鋪子裏等賬房先生得空。陽光從窗子外打進來照在她的身上,映襯著她那朝氣蓬勃的臉。

    “餘姚,是你嗎?”她聽見有人試探的叫她,緊張的一下子站起來。欒強突兀般站在她麵前,她恨不得立刻上去抱住他像小時一樣。可她就站在那,看著眼前已經蛻變的英俊挺拔的欒強。他穿著合體西裝,梳著幹練的短發,眼睛裏帶著亮光。這盤鋪子是欒強開的,沒置辦多久故而缺些人手。欒強現已改名叫欒鳳傑。鳳傑同她敘舊,叨念這些年來的經曆。當年他們全家回山東祭祖,恰巧同村旁支一個大伯病重, 膝下無子又無妻。求著他父母把鳳傑過繼給他,替他養老送終,允諾他死後祖宅田地都由鳳傑繼承。這飛來橫財令其父母動心,況他上頭還有一個哥哥,把過繼也無妨。一家人商量好,當年過完陰曆年就過繼到大伯膝下盡足孝道。大伯沒撐住二年過世,鳳傑因此繼承一筆遺產。可山東連年被日本人禍害總不得太平,全家最終賣了祖宅田地又回到關東。如今欒家在奉天置了宅邸,大哥同他一起經營起這盤鋪子,也算苦盡甘來。

    後來的話鳳傑說的卻委婉了。先問起餘姚嫁與何人孩子幾歲,餘姚打了個寒顫,她以為她剛剛重拾愛人,半點不忍苛責鳳傑這些年不給她音訊。可他話鋒一轉對她說道,過了當年中秋他要結婚了,同奉天城內葉家小姐。餘姚記不得她是怎麽回的家,隻覺天昏地暗一切變得模糊。鳳傑沒有留用她,而是塞給她一遝兒奉票。還意味深長對她道,他以為這麽多年餘姚早嫁人生子,他也老大不小這才另娶別人。這世間最心痛的事,莫過於你微笑著聽他說,他要和別的女子結婚吧。

    餘姚回到家大病一場,這病病了好幾個月,使她消瘦的差點脫相。她沒對父兄提及重遇鳳傑,隻怕提了也是徒留憤恨。病愈已過立秋天氣逐漸轉涼,鳳傑婚期也快臨近,她思量再三揣著那把銀簪子又去找了鳳傑。連續兩次撲了空,餘姚知道鳳傑有意在避著她。她執拗的去了第三次,這一次她逮住鳳傑,鳳傑憤怒的推搡她,質問她到底要什麽。她似乎成了一塊任他嫌棄的狗皮膏藥。餘姚攤開手中的報紙,指了指其中一則新聞道,我知道葉氏的這個麵粉廠在招人,你去幫我去某個差事,我同你就算一刀兩斷,權當你已與我退了親。她掏出懷中的銀簪子還給他,鳳傑握著銀簪子有點觸動,那銀簪子已經快磨平的紋路,顏色也退去大半,他在緬懷他貧窮的初戀。

    七天後餘姚拿著介紹信去葉氏的麵粉廠報到,被分到一個新倉庫做統計員。她坐在倉庫門口,仰望著那年深秋的天空,禁不住流下眼淚。鳳傑現在闊綽了,他不再是那個跟在自己後麵跑的小乞丐。鳳傑要娶門當戶對的女子為妻,與她再無瓜葛。她的悲傷顯得微不足道,這世道唯有生存才是頭等事。夫妻大多可以承受共苦卻未必能享受同甘,因為妻子見過丈夫最落魄的一麵,丈夫發跡後最怕麵對的是知道他底細的妻子。與其說鳳傑攀附權貴,倒不如說他不願正視自己貧窮的過去,隻有餘姚見過他又窮又窘的樣子。他瞧不起餘姚就如同瞧不起曾經的自己,這是他的自卑也是他的自負, “門當戶對”這個詞,他深覺餘姚永遠體會不到。(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