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少女的好奇心
字數:4688 加入書籤
“好啊!可以的!”張惟昭含笑答應。她請小宮女們把沙盤從屋裏搬到院中樹下,把小桶、鏟子、小車,還有許多其他的沙灘玩具,比如木製的小魚、海星、海豹和鯨魚等都拿了過來。又給兩位公主穿上圍兜。
兩個女孩子立刻投入到她們的快樂世界中去了。
這個沙盤是特製的,比張惟昭給陳祐琮準備得要大好多。
葉彤櫻以前還從沒見過誰這麽煞有介事地準備這麽多沙子給孩子玩。沙子上那些玩具她大部分以前都沒見過,她隻認得有些是魚,像海豹、海星什麽的就不認識了。
她看到仁和公主和德清公主玩得那麽入神,不禁也蹲下身去,用她指甲上塗了紅紅的蔻丹的白嫩小手,抓起沙子,讓沙子從指縫間漏回沙盤裏。這樣反複了幾次,沙子那種流暢細膩的感覺讓人覺得很是舒適。
“這沙子有什麽用?”她感到十分好奇。
“會讓人覺得舒服好玩。”
“隻是好玩?”
“當然,不然還能怎麽樣?”張惟昭笑了。
在葉彤櫻的印象裏,宮廷裏對皇子和公主的教育,一言一行都有規矩,做什麽事都要講個道理出來。而沙子,居然隻是好玩就可以了?
“難道不怕玩物喪誌嗎?”她又問。
張惟昭又笑了,指著仁和公主和德清公主說:“她四歲,她兩歲三個月,請問要怎樣才算有誌向?”
要是旁的女子跟葉彤櫻這樣說話,她早就惱了。但張惟昭的態度十分隨和自然,神情輕鬆,讓葉彤櫻也跟著覺得十分放鬆,並不像和其他女子在一起時,總要比姿色,比誰更善解人意,總想著誰要壓服誰。
葉彤櫻隻覺得這個盛沙子的巨大木盤很新奇,沙子上的那些玩器很新奇,這個坐在旁邊的女道醫也很新奇。
葉彤櫻看她隻是簡簡單單地坐在沙盤旁邊,也並沒有怎麽去嗬哄兩個公主,隻偶爾簡短地有幾句對答,怎麽就讓這兩個公主這麽喜歡來找她呢?
她並不知道,能一直心神安定地坐在孩子旁邊,給予孩子有質量的關注和回應並不簡單。這需要強大而穩定的精神力量。在二十一世紀,不知道有多少父母在帶孩子的時候,會比平時更沉溺於手機。為什麽?就是因為一直對孩子傾注關注是非常耗神的一件事,所以父母有時候不由自主地想要逃開一段時間,作為修生養息,然後才能有精神把注意力重新投注到孩子身上,應對他們的各種要求。
孩子是有感知的,雖然他們不一定會用言語來清楚地表述。就像這兩位小公主,她們隻覺得和張惟昭呆在一起特別開心舒適,但你要問她們為什麽,她們未必回答得上來。
葉彤櫻原本並不是矜持的性子,那些麵對太子時露出來的嬌怯怯的模樣隻是刻意做出來的而已。她麵對張惟昭的時候當然不需要這樣愛嬌。她感到好奇,就毫無遮掩地上上下下打量張惟昭。
張惟昭就任她打量,並沒有因為被人緊盯著看而感到窘迫。
葉彤櫻突然道:“你本來應該挺白的,隻可惜沒好好保養,被曬黑了些。”
張惟昭笑答:“我不喜歡天天關在屋子裏。”張惟昭前世很喜歡戶外活動,這一世在進宮之前,也經常跟著師父張榮鯤往外跑。入宮以來,因為怕惹麻煩,她盡可能呆在長樂宮,不去外邊溜達。她不是這個時空的土著居民,有好多所謂的規矩她還是反應不過來,所以就盡量呆在本部門,不去接觸其他部門的人。但盡管整天宅在長樂宮,她還是會找機會呆在戶外,比如在院子裏碾藥,或者在公主們來訪的時候和她們在院子裏活動。一個夏天過去,確實被曬黑了一層,原本白皙的皮膚呈現出一種淺麥色的光澤。
葉彤櫻湊近了一些端詳,道:“原來你也是有耳洞的,不過你一直沒怎麽戴過耳環吧?都快要長住了。”
她要是不說,張惟昭都快忘了她有耳洞這回事了。她在前世就一直喜歡簡約的風格。現在到了這個時空,看其他女子環佩叮當也覺得很美,但是要讓她依樣披掛起來她隻會覺得行動不便。她抬起手摸了摸耳垂說:“我不習慣戴首飾。”
葉彤櫻又注意到了她的手,驚奇還帶有一絲嫌棄地說:“你的手指上怎地還有繭子?”
張惟昭苦笑道:“碾藥、畫畫和寫字磨出來的。”她已經察覺出來,葉彤櫻對她充滿好奇,正在用十二歲小少女的挑剔眼光來研究和剖析她。
張惟昭麵對葉彤櫻挑剔的眼光,有一種老阿姨的淡定。
“其實你好好打扮起來,應該還是挺好看的。是不是從來沒有人教過你?”葉彤櫻還沒見過哪個女子像張惟昭這樣不愛惜容貌。哪怕是她家的下等丫環,等發了月銀的時候,也會到貨郎攤子上去買胭脂水粉來用。年底領了紅包,就想去買個銀耳環、銀手鐲來戴。
莫說出家人就不會打扮,她看到過她家姨娘請來做法事的道姑,臉上還淡淡地塗著胭脂,手上還留著蔥管一樣的指甲呢。
可張惟昭倒好,不僅一絲裝扮也沒有,手指甲也剪得光禿禿的。
“不如我來教你打扮如何?”葉彤櫻當然不知道張惟昭已經成了長樂宮公認的美妝達人了,根本不需要人來教,她隻是更喜歡自己現在這種簡單放鬆的狀態而已。
麵對這個小少女突如其來的、有點莽撞的熱情,張惟昭一時之間還有點不知道該怎麽應對。
張惟昭已經知道了金貴妃是陳祐琮的殺母仇人,也推斷出金鈴兒推動葉彤櫻和陳祐琮接近是什麽目的。這裏麵的關係複雜而緊張,張惟昭知道自己最好遠遠地置身事外,不要和陳祐琮的敵對陣營有任何接觸才好。
可是,雖然被金貴妃當成了一枚棋子,葉彤櫻本人卻隻是一名十二歲的少女而已。
這個少女畫著鮮靈的妝容,穿著合體衣服,腰束得細細的,盡量凸顯出少女窈窕的身形,眼睛靈活,斜睨著人的時候做出既天真又嫵媚的模樣,但是她的底色,依然是青澀而脆弱的。
張惟昭知道,葉彤櫻身上華美的衣服和首飾,就是她的鎧甲。她小小年紀,就要為自己、為自己的家族,到紫禁城這個戰場上拚殺。她其實也是恐懼和不知所措的,隻是這些恐懼和不知所措,都被她盡量掩蓋在誇張的美貌,和自以為有心計的言行中了。
所以,張惟昭對她厭惡不起來。
“多謝葉姑娘的好意。可是我整天都要製藥、做法器,打扮起來也沒有用處。所以還是不用了。”
“你難道不想知道自己如果穿上宮裝,好好梳個靈仙髻,帶上環佩,是什麽樣子嗎?”葉彤櫻小的時候,就特別渴望快點長大,能穿上那些美麗的衣裙,帶上那些精美的首飾,她無法理解像張惟昭這樣一個模樣還不錯的女子,看起來年紀也沒有多大,怎麽可以安於這麽簡陋的衣飾。
張惟昭想了一想,葉彤櫻的提議還是有吸引力的,不知道自己按照這個時代的女子裝扮起來,會是什麽模樣?會不會有違和感?
但是,她也隻是出於好奇想一想而已。她的內心更多的是對這種裝扮的抗拒,不僅是因為這不是她喜歡的那種簡約精煉的美,更是因為,她不想代入到時下女子的那種身份中去。
那種被動的,等著君子垂憐的身份。隻有覓得良人,被君子所愛,這一生才有了著落。若是這位君子的所愛並非隻有一個,那就要為多分得一點憐愛掙紮一生。
她還是守著她道醫這份看起來收入不錯的職業吧。
所以她繼續搖頭:“我很難想象穿上那套行頭是什麽樣子。我會感覺那不是自己了。”張惟昭實話實說。
這一番對答下來,葉彤櫻對張惟昭的興趣更濃厚了。這其實也超出了葉彤櫻自己的預料。她總覺得張惟昭身上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力量,讓她忍不住想多問一些問題,多知道關於她的一點什麽。
在葉彤櫻原來的世界中,所有的女人都是不安定的、內心惶惑的,隻有抓住了某個男人的心,才算是在這個世界上有了著落。
像葉彤櫻的母親安月蓮就是如此。安月蓮的背景和家世一點也不比葉彬差。葉彬是美男子,安月蓮雖然不是少有的美人,但容貌也頗說得過去。更重要的是,葉彬家裏雖然算是書香門第,卻並不是大富之家。葉彬能過上舒適安逸的生活,全賴安月蓮的嫁妝和她娘家的貼補。即便如此,安月蓮還需要哄著、討好著葉彬,看他的臉色行事,和幾個姨娘爭風吃醋,不斷耍些小心機、小手段,來把葉彬牢牢攏在自己身邊。
葉彤櫻的人生楷模金貴妃更是如此,她能帶著金家和金家的親戚一步登天,全賴當今皇帝陳見浚對她的寵愛。若不是多年來一直把陳見浚抓牢了,他們的家族也不會有今天的富貴。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