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妙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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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姑娘太謙虛了。我看你作畫手法獨特,與燕北、中原和江浙諸畫派皆不相同。你這難道是,……西洋畫法?”於妙清問道。

    “正是。”張惟昭麵上保持微笑,心裏卻很是詫異。於妙清也知道西洋畫?她是通過什麽途徑得知的?

    “怪道畫人物這麽活靈活現!前幾年我隨父親在杭州,有一位弗朗機來的老傳教士前來拜訪,獻上橋梁工程圖,尺寸構架,精準明晰,我父親得之甚是開懷,就請他常來走動。他得知我喜歡繪畫,曾經把他珍藏的一副聖母小像給我看,那畫像連發絲和衣褶都描繪得清晰異常,畫中人神情鮮活,眼神生動。我看張姑娘繪的人像,與那老傳教士的畫像,技法似有共通的地方。所以才有這一問。不知張姑娘如何能夠學到這種畫技的?”於妙清的父親是於皇後的兄長,現任工部左侍郎,正三品。前些年他任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的時候,曾到杭州督查河道清淤和橋梁修葺,呆過一段時間。

    “我也是幼時和一位西洋傳教士學來的。”張惟昭簡短回答。

    “你說的聖母畫像是否畫著一位慈和母親抱著一個白胖的嬰兒?”陳祐琮突然發問。

    “正是如此!原來太子殿下也熟知西洋畫嗎?”於妙清十分驚喜,雙目閃亮地看著陳祐琮,陳祐琮卻笑而不答。抱持著嬰兒的聖母是陳祐琮在沙盤遊戲中最喜歡的一個沙具,但是他卻不想讓旁人得知。

    於皇後道:“太子善書識畫。最擅長的是行草,雖然並沒有專攻繪畫,但眼光卻是一等一的好。你若能得太子點評,對你提升畫技大有裨益。”

    “如此,”於妙清對著陳祐琮深深福了下去:“小女鬥膽,若太子殿下閑時,還請不吝賜教。”

    “這有什麽難的?”太後在上笑道:“你既然入宮陪伴皇後,皇後住的坤寧宮離長樂宮也不遠,你便常來走走,你的畫很養眼,有什麽好的,也拿來給哀家瞧瞧。”

    “謹遵慈諭!”於妙清跪下謝恩。

    站在一旁當背景板的張惟昭鬆了口氣,我說為什麽今天拿我的畫說事兒呢,其實隻是當個墊腳石而已。墊腳石好啊,過了河我就不用再出鏡了。

    葉彤櫻藏在袖子裏的手把帕子絞地緊緊的。好啊,今天就趁著貴妃娘娘千秋宴的功夫,於皇後就敢瞞天過海把個什麽侄女弄進宮來,還在太子麵前賣弄畫技。賣弄畫技不說,以後勢必還要以此為借口糾纏太子。而且太後也是一副樂見其成的樣子,沒準和皇後早就商量好了。她得趕快回安喜宮告知姨母才是。

    葉彤櫻忍著氣回到安喜宮,一五一十把今日在長樂宮所見所聞講給金貴妃聽,氣鼓鼓地道:“她好大的臉麵!居然也敢向太子殿下請教畫技。太子善書,並不善畫。瞎子都能看出來她打得什麽主意。”

    金貴妃手裏把玩著一把團扇,沉吟不語,半晌才道:“太子如何說?”

    “太子並沒有說什麽。倒是太後娘娘一口應承,讓她常去長樂宮走動。太子今日,跟我說的話倒比往常多些,”說到這裏,葉彤櫻的臉上顯現出甜蜜的神色,“他給我的小狗賜名叫長壽。說是它這麽大點的小狗,叫個過於文雅或者威風的名字反而壓不住,就希望它平平安安長大,無憂無慮到老就好,所以就叫長壽。”

    “嗯。其他都是虛的,你能摸清太子的性子,得了他的歡心才是最重要的。”

    “娘娘,我也想學畫畫。”葉彤櫻嘟起嘴撒嬌道。

    “人家已經學了多少年畫了,你現在再去學畫,還來得及?”金貴妃皺眉道。“有這功夫,不如去多練練字。太子不是善書嗎?你就去多請教他如何習字。”想了一想,又說:

    “其實這些都是末技。皇帝和太子都是性情中人,你能抓住他的心,別的都好說。你抓不住他的心,任你多麽年輕貌美,多麽才情出眾,也是無用。”

    這是金貴妃的肺腑之言。

    “可是要怎麽樣才能抓住太子的心呢?”葉彤櫻平生最佩服的人就是金貴妃,因此抓住一切機會向金貴妃請教。

    金貴妃心裏暗暗歎了一口氣,這哪是一朝一夕的功夫?而且除了下功夫之外,還要看老天給不給你機會。嘴裏說道:“不在這一時,慢慢來吧。”

    “是!”葉彤櫻低頭答道。

    金貴妃拿著扇子搖了搖:“太子年齡大了,也該有自己的殿宇,從太後宮裏搬出來了。我會去向皇帝諫言。”

    葉彤櫻聞言抬起了頭,眼睛一亮:“娘娘說得有道理!”還想再說什麽時,金貴妃道:“你下去吧。我今天折騰一天也乏了。”

    “是!”葉彤櫻依言退了出去。

    金貴妃用扇子抵著下巴,若有所思的望著牆上掛的一副畫。

    《一團和氣圖》。

    這是皇帝陳見浚親筆所畫。若說這宮裏有誰善畫,最拔尖的其實是皇帝陳見浚。他是少有的兼善工筆與寫意的奇才。

    說他是奇才,並不是因為他是皇帝,身旁的人刻意奉承給他戴的高帽子,而是因為他確實有這個才能。

    他是一個敏感而多思的人。正因為如此,他幼年時期所遭受的苦楚對他來說才格外沉重,難以忍受。

    畫畫是他逃避塵世,自我安撫的一種方式。幼年的時候,是金鈴兒陪著他每日不斷沉浸在筆墨中。叔皇帝看到他沉浸筆墨,不喜歡讀史傳策論,對他倒放鬆了一些警惕。

    這幅《一團和氣圖》是陳祐琮認父並被封為太子之後,陳見浚畫了贈與金鈴兒,掛在安喜宮的。

    皇帝希望他的後宮一團和氣。

    一團和氣,哪有那麽容易呢?就算我想一團和氣,旁人還未必想呢。金鈴兒一臉冷漠。

    馬上就到月中了,又到了張惟昭出宮探望張榮鯤的日子。就在張惟昭剛剛開始襄助太子“清修”的時候,曾向太後陳情需要師父幫助做法器、製藥,能不能每半個月回玄妙觀一次,太後準許了。因此每月初一十五,張惟昭可以回玄妙觀呆個大半天。

    然而八月十五是個特殊的日子,張惟昭去找太後告假,想在十五這晚陪師父賞月吃月餅。劉太後感念她的孝心,就準她八月十五一早出宮,晚上留在玄妙觀,第二天午時之前回宮。

    張惟昭以前回觀每次都是來去匆匆,上午見師父說會兒話,交換一下行醫的心得,中午吃頓飯,下午收拾了東西,就要回宮了。這次能在玄妙觀呆一整天,還可以在自己原來的房間裏住一晚,張惟昭很是開心。

    還未走到玄妙觀,已經可以看到張榮鯤笑嗬嗬地撚著胡子在大門裏等著她了。

    張惟昭遠遠看見師父高大的身影立在門邊,心中感覺又踏實又溫暖。還是回觀裏好啊,自在、逍遙又充實,晚上也能睡得格外踏實些。她到宮中呆了幾個月,越發明白和張榮鯤在一起時師父對自己是如何優容。

    又是半個月沒見了,師徒倆自是有許多話要說。張榮鯤先把張惟昭引進自己書房,給她看她上次回來托他做的東西。

    “師父,這麽快就做好了?”張惟昭很是驚喜。

    這是一輛木製的扭扭車。車身打磨得非常光滑,車身漆成紅色,車座和把手漆成了寶藍色。因為是給公主準備的,車頭上還雕了花朵作為裝飾。

    這是上次張惟昭拿圖樣來,給張榮鯤解釋了原理和用途,張榮鯤找木匠做的。張惟昭把自己的所得的賞賜大半放在師父這裏,若要什麽東西,就讓師父從這裏扣除費用。師父卻說不急,這些賞賜先給她積蓄起來,因為她入宮的緣故,師父的身價現在越發高了,不差錢。

    張惟昭一開始沒想到自己入宮還能帶來這種效果,但細一想卻合情合理。

    扭扭車張惟昭先上去坐了一下,座椅舒適,移動順暢,讓她有種重回前世的錯覺。前世裏她就是經常混在孩子堆裏跟小朋友們搶著騎扭扭車、玩滑板的主。

    張榮鯤看張惟昭騎扭扭車也覺得十分有趣,可惜他身材太高大了,不然也想上去試一試。

    試過了扭扭車,張榮鯤和張惟昭又各自講起了近日行醫的經曆。張榮鯤按張惟昭的所給的圖樣,將產鉗打製了出來,卻沒有產婆願意試用,覺得鐵器冰冷,容易傷人。張榮鯤雖然從張惟昭那裏知道了用法,卻無法進產房,沒有辦法將產鉗的用法清楚演示。

    張惟昭不禁想到,如果自己在場的話,以女子的身份,會好實行很多。但是她也明白,每一樣新舉措的實施和推廣,都不是那麽容易的事,尤其是在一個相對傳統、固守慣例的社會。

    慢慢來,咱們慢慢來,張惟昭和張榮鯤都如此說。

    吃過午飯,見太陽正好,張惟昭把自己的被褥和枕頭拿到後院去晾曬。剛剛回到前院,卻發現有客人來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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