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她的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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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明白既然我想把你送入太子的後宮,怎麽不叫你去謀奪太子的寵愛,反而要求你和張惟昭交好是嗎?”
於妙清輕輕點頭。
“年少時的情感本就飄忽不定,越是被人爭搶嫉妒,才越顯得珍貴。所以你若爭搶,反而倒有可能促成了他們。再說太子若對張惟昭有情,自然會時時留意到她,你若常和她來往,太子也會留意到你。太子將來後宮裏自然女子眾多,你和張惟昭交情好,以後一起入了太子的後宮,也好相互有個照應。我看她是個胸襟寬廣的人,且沒有什麽家世背景。能和你結盟,對她也是有益無害的。”
於妙清聽了這些話,信服地一徑點頭。於皇後給她製定的策略很合乎她的性情。像她這樣從小被教養得溫文爾雅,知書達理,現在你突然教她魅惑爭寵,她一下子也做不來。
慢慢來吧。於皇後又叮囑了她幾句,讓她回去休息了。
其實有很多事情,現在還沒有辦法跟於妙清講,隻讓她帶著一種單純的態度去接觸陳祐琮好了。那些背後的手段,暫時先由於皇後來做。
比如,適當的時候讓金貴妃知道,和葉彤櫻爭奪太子的關注的,並不是於妙清,而是另有其人。到時候金貴妃要做什麽,那就是她的事情了。
四月仲春的天氣,太陽曬得人暖洋洋的。陳祐琮結束了一天的功課從文華殿出來,要向西回自己的長寧宮去。文華殿在紫禁城東側,長樂宮、長寧宮在紫禁城西側,故每次來回都要橫穿大半個紫禁城。
剛走過體仁閣,卻見在前麵夾道裏,葉彤櫻俏生生地站在那裏,隨侍的丫頭靠後站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見太子過來,葉彤櫻迎上來幾步行了個福禮,甜甜地道:“太子哥哥安好!”
自從上次一起蹴鞠過之後,葉彤櫻就開始叫陳祐琮“太子哥哥”了。
陳祐琮垂下眼睛掩蓋住眸中的表情,微微點頭還禮,臉上露出笑容。
葉彤櫻就是喜歡看見太子這微帶羞澀的靦腆笑容,顯得特別溫文有禮,平易近人。若是太子舉止輕佻不尊重,見了她就雙眼放光,她反而不喜歡了。
“太子哥哥,陛下和貴妃娘娘見天氣好,正在禦花園賞景看牡丹花,貴妃娘娘說也請您移步過去觀賞。”
“有勞娘娘惦念。隻是請宮人跑一趟就是了,怎好勞動彤櫻你。”陳祐琮說到彤櫻這兩個字的時候,聲音特別輕。
葉彤櫻隻當是他少年心事懵懂,連自己的名字也不好意思大聲念出來,內心更覺甜蜜。她羞澀一笑說道:“是我自己願意來的。”
看太子又不出聲,知道他比自己臉皮還薄。旋即又說到了另一個太子喜歡的話題:“我也把長壽帶出來了,天氣好也讓它出來跑跑。它好幾天沒見您了,著實想念呢!待會兒見了您,恐怕又要把尾巴搖斷了。”
長壽是葉彤櫻的狗,名字還是她央求陳祐琮起的。陳祐琮好似很喜歡長壽,說起來這隻狗的事,陳祐琮就會格外上心。
一路聊著天,走到了禦花園。陳見浚和金貴妃正坐在長春亭裏賞景,亭子裏的桌案上擺著各色精致茶點,亭子外是開得正好的牡丹花。
陳祐琮過去跟皇帝和金貴妃請安,金貴妃溫言關懷了陳祐琮幾句,陳祐琮也恭敬而文雅地回答,葉彤櫻也時不時在旁邊嬌俏地插話。皇帝悠閑地坐在一邊,看到這個和睦的場景,內心十分愜意。
說了一會兒話,金貴妃就說:“太子整日讀書,又幫皇帝處理政務,也著實辛苦了。畢竟還年輕,也不要太操勞了。彤櫻,你陪太子去散一散,等會一起回安喜宮用膳。皇上,你看這樣可好?”
陳見浚哪有不答應的,道:“如此甚好。”
陳祐琮就和葉彤櫻領命一同出了亭子。亭子外邊由一個小宦官牽著的長壽一看太子來了,歡喜雀躍不已,連連衝陳祐琮搖尾巴。
陳祐琮看到長大了很多的長壽,發自內心地笑了。他命小宦官鬆開長壽,拿了一個球丟出去讓長壽揀回來。長壽把球叼回來,遞到陳祐琮手裏。陳祐琮卻不忙丟出去,而是遞到了葉彤櫻手裏,示意她丟。葉彤櫻接過球,歡喜不已,臉上洋溢出燦爛的笑容,用力把球丟了出去。
金貴妃在亭子裏看到陳祐琮和葉彤櫻有來有往的互動,十分般配和諧的樣子,滿意地點頭。
晚上在安喜宮用過晚膳,陳祐琮才回轉長寧宮。
回到宮裏,陳祐琮獨自在書房看書,把所有人都打發了出去。書上寫了什麽,他一個字都沒有看進去。腦海裏一幕一幕都是用晚膳的時候,金貴妃、皇帝和葉彤櫻言笑晏晏的樣子。
陳祐琮知道他們為什麽那麽高興,因為自己表現得很配合,正符合他們對事態的預期。
而陳祐琮自己,要用盡全力才能在和他們言談說笑的同時,如常地把食物咽進去。
而這會兒他自己在書房的時候,方才在安喜宮吃下去的東西,正在他胃裏翻騰不休。他麵無表情地坐在那裏,用意誌力強壓著這種翻騰的感覺。他必須要習慣這些,習慣與他們虛與委蛇,習慣掩蓋自己的真實態度,直到自己足夠有力量去展示自己的真實麵目,有力量去回擊。
他不知道這還要等多久。但就像張惟昭曾經告訴他的那樣,他比他們年輕,比他們強壯。隻要他好好活著,活下去,他就能夠勝出。
他沒有辦法去仔細設想勝出究竟意味著什麽。因為他知道那必然是以死亡作為結局的:金貴妃的死,父親的死,或者他們兩個人的死。他希望看到這樣的結局嗎?陳祐琮並不確定,最起碼,他並不希望看到父親死。但實際上,隻要父親不死,他就並不安全。
這何其悲哀。
父子難道不應該是這世上最親密的關係嗎?但是在皇室,父子又是一種很危險的關係。陳祐琮這段時日以來,暗暗翻遍了史書,找出所有和曆朝太子相關的文獻來看。那些記載,讓他後背冒汗,浸濕了內衣。曆史上的太子,能夠安穩繼位的並不多。而那些未能繼位的太子,不是死於父親之手,就是死於兄弟之手。哦,也有被自己的母親逼死的,比如武則天的兒子李賢。
這些史料,讓他把自己的處境看得更加清楚。太子是皇帝的繼承人,但是同時也被皇帝視為競爭對手和潛在的威脅。因為一旦皇帝身死,最直接的獲益者就是太子。所以他的父皇對他並沒有多少親近的心思,他隻需要他好好做個聽話、乖順的太子就行了。而一旦他不夠乖順,結局可想而知。
那他就先做一個乖順的太子好了。不止乖順,他還要能幹。如果能夠贏得朝臣的擁戴,要廢他也沒有那麽容易。但是表麵上又不能太過受擁戴,否則的話,會讓皇帝覺得他居心叵測。
陳祐琮長出一口氣。要做好以上這些,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他相信他能把握好分寸。
他打開窗口,向北方望去。雖然隔著重重的宮牆,他無法看到長樂宮的所在,但是他知道,在那裏,有祖母和她,她們在堅定地支持他和信任他。這種支持和信任,足能夠驅散他內心的陰冷,讓他生出力量。
他已經不是半年前那個隻知愧悔自傷的孩子了,他要像一個男人那樣去承擔該承擔的責任,放手一戰。
一日午後,張惟昭正和綠蘿在自己的工作室門前碾藥,準備做幾個能夠驅逐蚊蟲的香囊。忽見馮浩從外走了來,說是有事情請張惟昭幫忙,請她到長寧宮走一趟。張惟昭略一思索,就拍了拍手上的藥屑,站起來和馮浩一起走出了長樂宮。
卻見馮浩並不引她到長寧宮去,而是一直向西,穿過夾道,向西側角門走去。從這裏出去就是西苑了。張惟昭問:“怎麽往這個方向走?”
馮浩笑嘻嘻地說:“到了您就知道了。”
張惟昭稍一思索,並不提出異議,跟隨馮浩出了角門,進了西苑。馮浩有腰牌,出去很順利。
西苑占地廣闊,日常除了修剪樹木花草、打掃落葉的宦官和宮女,很少見到其他人走動。
來到了太液池邊,隻見陳祐琮牽了兩匹馬站在樹下,一匹是他的大黑馬將軍,另一匹是矮一些的棗紅馬,似乎是一匹母馬,異常溫馴。
見張惟昭過來,陳祐琮遠遠地就露出笑容。等她走近了,陳祐琮道:“你不是想騎馬嗎?這匹馬適合初學者。”
張惟昭卻搖了搖頭。稍頓了一下,直接說:“太子殿下,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們倆個這樣約見不合適。以後如果你需要我的幫助,我們可以在我的工作室碰麵,但最好不要私下裏見麵。”
陳祐琮的笑容凝結在了臉上,然後又一點點碎裂、消散。眼睛張大了望著張惟昭,雖然極力克製,仍是不自禁露出受傷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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