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誰在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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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惟昭在屋子裏走來走去,無法安坐。不時從門縫裏向外看,但院子裏始終空無一人,隻有掛在廊下的燈籠在夜風裏微微搖晃著。
張惟昭知道自己非常焦慮。在麵臨未知的危險時,人無法不焦慮。張惟昭隻希望這突然的死亡事件不會把綠蘿裹挾其中。她安慰自己說,綠蘿在事發的時候並不在現場,被牽扯的幾率並不大。但內心又隱隱有另外一種感覺,總覺得粉桃的死才隻是一個開始,後麵還有更大的衝擊要來。
已經到了後半夜了,綠蘿還是沒有回來。張惟昭強迫自己躺在床上,穩定呼吸,盡量放鬆。明天看來自己是無法順利出宮了,也許還會有更多麻煩的事情需要去麵對,還是盡量多休息保存體力比較好。
朦朧中,張惟昭陷入了夢境。她仿佛又回到了剛剛進入這個世界的那個時刻,作為逃難隊伍中的一名孤女,忍饑挨餓,跋山涉水,拚命要在這個完全陌生的異世為自己尋找一線生機。倏然場景變幻,時間又撥回到她前生臨死前的那一刻,那些歹徒端著長短不一的槍支,直對著她。
“砰砰!”
張惟昭渾身巨震,周身感到疼痛。我是被擊中了嗎?她模糊中想到。
“張道醫,請打開門!”
原來是有人敲門。
張惟昭迅速站起來,抹了一把臉,道:“馬上來!”因為她和衣而臥,所以隻快速重新綰了一下頭發,就走過去打開門。
是潘永,和另一個張惟昭從來沒有見過的宦官站在門外。
那個陌生的宦官道:“請你到內刑堂走一趟。”
“為什麽?”張惟昭揚眉問道。
“讓你去你就去,廢什麽話?”來人很不耐煩。
張惟昭去看潘永,潘永垂著眼睛站在一邊不言語。
“這事太後知道嗎?”張惟昭問潘永。
潘永低著頭說:“太後她老人家還沒起身。這事已經交由司禮監提督汪大人處置了。”
所謂汪大人名為汪直,是司禮監的提督太監。
在大炎掌管宮廷事務的機構是十二監、四司、八局,合稱二十四衙門。十二監中的首領宦官通常被稱為太監,在這個時代,太監還是一個尊稱,一般的宦官根本沒有資格被叫做太監。
司禮監是二十四衙門中權柄最重的一支。司禮監最高的幾個職位是提督太監、掌印太監、秉筆太監和隨堂太監。
提督太監掌管皇城內禮儀、刑名及人事調動諸事。雖然從總體格局來看,掌管內務的提督太監並不如能夠參與朝政、代皇帝批紅的掌印太監和秉筆太監權勢重,但對於宮裏的宮女和宦官來說,更可畏懼的卻是提督太監,因為他們這些人的性命和前途,有一半捏在提督太監手上。
汪直是被皇帝一手栽培和提拔起來的。而且,據說也很得金貴妃的器重。
這些信息,張惟昭入宮不久就知曉了。但是,她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會和這些人有交集。
旁邊那個宦官一臉肅殺地盯著張惟昭。
張惟昭長籲了一口氣,整理了一下衣服,說:“走吧。”
張惟昭盡量挺直了背向前走,做出一副無所畏懼的淡定模樣。
其實她的內心非常恐懼。她在宮內的這一年聽到過不少關於汪直的傳聞。這個人非常年輕,他之所以能在二十多歲的年齡做到提督太監的職位,用官方的語言表述是“有決斷”,而宮人私下裏的評價是“心狠手辣,冷酷無情”。
麵對這類人,你不能表現出恐懼,因為你的恐懼對他來說就是誘餌,為了看到你更加恐懼,恐懼到崩潰的模樣,他就會用更殘酷的手段折磨你。所以盡管汪直手下的這個爪牙,看上去非常凶悍陰冷,可以確定他的手上染過不少人的鮮血,張惟昭也仍然做出氣勢強悍的模樣。
同時張惟昭心念疾轉,根據自己所知的信息作出推斷。
第一,綠蘿現在已經不在趙勤手中,而在內刑堂受審。第二,粉桃這樣的小宮女的死亡,事情可大可小,現在驚動司禮監提督過問,是因為有人想把事情鬧大。第三,鬧大的目的,就是為了牽扯自己進來。第四,誰會對自己有這麽大的敵意,千方百計、取道迂回地要把自己送到內刑堂呢?隻有金貴妃。
經過西苑陳祐琮替自己擋球的那一刻,自己已經被金貴妃視為路障了。
張惟昭隻覺得胸口像被千斤重的石頭壓著,而在這石頭下麵,有沸騰的怒火想要像岩漿一樣奪路而出。
難道就是因為陳祐琮對自己有情,我就該死嗎?
粉桃就該死?綠蘿就該無辜受牽累?
混賬!這他媽的是一個什麽樣的世界?!
盡管內心怒火萬丈,張惟昭還是嚐試著勸告自己要冷靜,隻有冷靜下來才能尋找到自救的方法。
她在認真地考慮經太後寢殿的時候要不要奪路而逃、大聲呼救。這個紫禁城裏,恐怕隻有太後能救自己了。這時候就不要考慮什麽規矩、什麽風度了。
然而,出了後院,沿著回廊往前,快要走到太後寢殿近旁的時候,就看見廂房的門吱呀一聲打開,香玉親自托著一個托盤出來,裏麵放著給太後熨燙好,準備今晨穿的衣服,看樣子要往寢殿送。
香玉一眼見到兩個太監帶著張惟昭往前去,吃了一驚:“怎麽你也被……”說了一半卻又連忙打住,顯然早已經知道綠蘿被提往內刑堂的事。
“幫我回稟太後!”張惟昭快速說。
“住口!快走!”那名內刑堂提人的宦官壓低聲音喝到。
香玉低了頭和張惟昭交錯而過,張惟昭看到她微不可見地點點頭。
昨晚粉桃出事,香玉、趙勤他們沒有敢隱瞞太後,太後讓趙勤去處置這件事。太後這段時間連日憂心、操勞,加上張惟昭請辭,太後情緒低落,很是疲憊,吩咐完趙勤就去睡了。
本來死一個小宮女,趙勤向上報一個病亡,事情很快就能過去。卻不知是誰連夜把這件事鬧到司禮監汪提督那裏。等香玉得到訊息的時候,綠蘿已經被提到了內刑堂審問了。昨晚香玉幾乎一夜沒睡,一直揪著心。好不容易熬到早上,卻又看見內刑堂的人來提張惟昭。
綠蘿、張惟昭,這些都是和香玉關係密切的人。若不是幾個月前牡丹想要扳倒張惟昭不成,自己反而被發配到西苑做苦差,香玉現在還沒有辦法成為太後手下第一得用的宮女。
因此香玉無論如何是不希望張惟昭和綠蘿出什麽問題的。她唯恐這兩人出了問題,也會牽扯到她。
香玉急匆匆往寢殿而去。她隻希望今天太後能早點醒,胃口和精神頭都能好一些。
內刑堂位於紫禁城的西南。出了長樂宮一直向南走就是。三個人一路沉默著,走入這個紫禁城內最陰沉的衙門。
大堂裏,有個人正坐在桌案後,一手支著頭,閉目休息。
帶張惟昭進來的那個宦官,彎著腰趨向那個人,輕聲道:“提督大人,人已經帶到了。”
這個人就是汪直,聽到回稟,慢慢睜開了眼睛,坐直了身體。這時候張惟昭方才看清楚,他頭戴烏紗描金曲腳帽,身穿葵花胸背圓領常服,眉毛漆黑,眼睛細長,臉色甚白。總體來看麵目相當端正,隻是臉上滿帶陰沉之色,讓人看了心中發寒。
“曉得了。”汪直揮手讓回話的宦官退到一邊,又對著低頭在一邊聽命的潘永說:“你從哪兒來還回哪兒去吧。這邊暫且用不到你了。”
潘永恭謹地回答:“遵命!”哈著腰退出去了。
汪直這才轉過頭來上下打量著張惟昭,說道:“這就是那個招魂弄鬼的姑子嗎?感情還是一小丫頭。”
張惟昭至此反而鎮定下來。就好像在前世,當她經過了最初的慌亂,站直了對著恐怖分子的槍口的時候,她的心在那一刻也忽然變得很安靜。
她豎起單掌,微微彎腰行了一禮,道:“汪大人安好!我是道醫,會的是治病救人,並不會鬼神之術。”
汪直嗤笑一聲:“姑子就是姑子,別會幾道把式就把自己叫做道醫了。說吧,你是怎麽潛入宮中私下弄些馭鬼、詛咒和厭勝之術的?”
“馭鬼、詛咒和厭勝我一個都不會。我隻會治人之術,不會害人之術。”
“若不是你馭鬼作祟,粉桃怎麽會死?”
“粉桃是怎麽死的,我並不清楚。要不然你讓我查驗一下粉桃的屍體,作為醫生,我可以查驗出來她究竟是因為什麽死的。”
“太醫已經查驗過了,說粉桃死於惡祟侵體,乃是有人招來小鬼作法的緣故。”
“難道太醫還懂得法術?是太醫院的哪位大人?我倒想請教一二。”
“這不是你能過問的。”
“汪大人,您乃是司禮監的提督,不知經過見過多少事情。您真相信有小鬼作祟的事情?”張惟昭本來是微微低著頭垂著眼睛的,此時突然抬頭,雙目犀利地看向汪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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