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你也有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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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直不提防她突然的目光侵襲,下意識地避開了,一隻手摸了摸鼻子道:“太醫都說了,我為什麽不信?”
張惟昭知道他在說謊,一般人們說謊的時候,總會做出一些小動作掩飾不自然的表情。摸鼻子、整理頭發、端起水來喝、拿煙抽都是這時常見的小動作。汪直這樣的老江湖,一般不會因為撒謊而覺得不自在。但是張惟昭突如其來、極具穿透性的凝視,卻在那一刻讓沒有防備的汪直露了底。
汪直是熟知內情的。什麽詛咒、小鬼作祟,都是借口。
汪直避開張惟昭的目光之後,突然回過神來,這丫頭竟然敢這樣挑釁他。
看來這個進宮不久就把太後和太子弄得五迷三道的姑子,並不如自己開始想的那樣好對付。剛才麵對她突如其來的直視,自己竟不自覺地露出一絲心虛之態。這讓汪直趣味大增。他原來和張惟昭並無交集,沒有注意到這號人物。本來以為她隻是個靠美色和野趣來魅惑太子的丫頭片子,沒想到卻還真是有點道行的。
“鬼神之說,虛無縹緲。說有人能用鬼殺人,更是荒誕。若我真能馭鬼,此刻還會在這裏受審嗎?”張惟昭反詰。
“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啊。”說著汪直拋出一個荷包在張惟昭腳下,“這是你和綠蘿一起做的嗎?”
張惟昭撿起荷包看了看,又打開係繩掏出裏麵的草藥來聞,卻在草藥裏發現一個極小的、漆黑的木質人偶,人偶身上刻著形狀怪異的紋飾。
“這荷包是綠蘿縫的,藥是我配的。隻是這裏麵的人偶不是我們放的。這填了草藥的荷包是端午節做來驅逐蚊蟲用的。長樂宮的宮女,想要的都可以到綠蘿那裏去拿。因此許多人手中都有,有人偷偷打開往裏麵塞點東西再容易不過。為什麽一口咬定是我和綠蘿弄鬼?”
“你再伶牙俐齒,也抵不過人證物證具在。分明是你和綠蘿與粉桃積怨甚深。因此借端午佩戴草藥荷包的機會,通過荷包施展巫蠱之術,導致綠蘿全身青黑暴亡。”
汪直說完這段話,就饒有趣味地盯著張惟昭,隻等張惟昭辯解她與粉桃並無積怨,根本沒有殺她的動機,自己就可以拋出更多證據,把她的罪名坐實了。
然而張惟昭卻不上鉤:“汪提督,您忘了,我是一名道醫。如果我對粉桃有怨,不知道有多少機會能讓她悄無聲息、不著痕跡的死掉,看上去保管和突發急病毫無二致,太醫也查驗不出來。我何必大費周折又要做荷包,又要碾草藥,又要雕小人兒,留下這麽多把柄落人口實呢?”
汪直稍頓了一下,幾乎想哈哈笑了出來。有趣,著實有趣。怪不得金貴妃要大費周章除去她,還叮囑說不要含糊其辭地結果掉,一定要先把罪名坐實了才行。
“那你的意思是說,你和粉桃並無仇怨了?”汪直身體前傾,壓低了眉毛盯著張惟昭說。
“恐怕無論我怎麽說,您都一定會想法子證實我和她確實有怨吧?”張惟昭也豪不退避地盯著汪直。
“聰明人。”汪直身體後撤靠在椅背上,“可惜來到了這裏,任憑你怎麽聰明也是沒用的。”
說著回頭向一直在牆邊垂手而立的那個宦官道:“田茂,去帶牡丹過來。”
田茂應聲而去。汪直吩咐完就看著張惟昭看她如何反應。張惟昭嗤笑一聲,露出一種“果然如此”的表情。
不多時,牡丹隨著田茂進來。她一身青衣,正是做雜役的下等宮女的裝扮。進來之後,她先向汪直下跪行禮。汪直道:
“起來吧。好好說說你和粉桃,與張惟昭和綠蘿有什麽積怨?”
牡丹轉頭撇了一眼張惟昭,眼神閃爍,一副你也有今天的表情,回轉頭說道:
“啟稟提督大人。我和粉桃與她們兩人並無私怨。隻因張惟昭進宮以來,勾結綠蘿,私行禁術,被粉桃發現了。粉桃報與我得知,我心中著實擔憂,如實向太後回稟。誰知張惟昭心機深沉,一意哄騙蒙蔽太後,使太後娘娘相信,她隻是醫術和畫工了得,並不會禁術。她們還向太後挑撥我告發她們是出於嫉妒,於是我就被發放到西苑做苦役。粉桃那次雖然沒有受責罰,此後卻被她們百般排擠。因為粉桃和綠蘿住一個屋,對她們的事情知道得太多了,最終遭到毒害。請提督大人明察,還粉桃一個公道!”說著作勢擦了幾下眼淚。
“你說她們私行禁術,是什麽禁術?”
“招魂術。”
“你怎知道她們行招魂術?”
“她們為死去多時的亡魂畫像,畫得非常逼真,就如同見過本人一樣。”
汪直拿出來一副卷軸扔在案上,田茂過來拿起卷軸,朝向牡丹和張惟昭展開。
汪直問:“是這幅畫像嗎?”
牡丹看了一眼道:“就是這幅畫像!畫裏畫的是海棠,以前帶過綠蘿的大宮女。綠蘿經常拿著這幅畫像私下裏祭拜念祝。”
“海棠我也見過,確實畫得很像。她已經去世多時,你是怎麽知道她的模樣的?”汪直問張惟昭。
“我讓綠蘿找了一個相似的人做藍本,在這基礎上根據綠蘿的描述修改而成的。”張惟昭回答。
“宮廷裏頂級的畫師都做不到的事,你卻能做到?”汪直質疑道。
“宮廷裏的畫師用的是工筆技法,我用的是西洋技法。”張惟昭解釋。
牡丹按捺不住道:“什麽工筆技法、西洋技法,分明是狡辯。若說給亡靈畫像是你技法了得,那麽設陣招魂又怎麽說?”
“畫像確實是我畫的。但設陣招魂是怎麽回事?我聽都沒聽說過,你來解釋一下。”張惟昭麵色淡然地反擊。在內心卻快速思索。牡丹所說的“設陣招魂”,難道是指她給陳祐琮做過的家庭係統排列?她給陳祐琮做家排的消息知道的人有限,牡丹卻是從哪裏獲悉的?
牡丹不接張惟昭的話,徑直向汪直說道:“啟稟提督大人!綠蘿從張惟昭那裏學來了招魂之術,私下裏和她同屋的小宮女青桐,以及尚善監的小宦官牛祿一起做法,試圖召來海棠,以及青桐的母親、牛祿的父親的亡靈。他們到長樂宮後院堆放灑掃器具的雜物房中去施法,被粉桃偷偷尾隨看見。因他們覺察到粉桃似乎知道了他們的勾當,於是對粉桃多方試探為難。粉桃內心恐懼,曾在休沐日到西苑找我訴苦。誰知她回去之後,沒有多久就被害死了!”
張惟昭還不知道綠蘿曾經私下效法她做家庭係統排列。想來是思念海棠太過才會如此。隻是落入其他人眼中,卻成了列陣招魂的罪證。
“帶青桐、牛祿和綠蘿上來。”汪直向田茂吩咐。
田茂領命而去。不多時回轉,身後跟了青桐和牛祿,兩個人都隻有十二三歲。
然而卻不見綠蘿進來,張惟昭的心提了起來。停了片刻,才有雜遝的腳步聲傳來。隻見兩個宦官拖著一個人進來,破皮口袋一樣扔在汪直的桌案前。這是綠蘿,披頭散發,渾身血跡,顯然受了重刑。
“綠蘿!”張惟昭大步上前,想要查看綠蘿的傷勢,卻被田茂一個健步伸臂攔下了。
汪直欣賞了一番張惟昭悲憤、擔憂的樣子,才又開口問:“青桐,牛祿,你們是怎麽和綠蘿一起設陣招魂的,從實招來。”
青桐和牛祿顫抖著開口敘說:青桐和綠蘿住在一個房間,甚是要好,牛祿則和青桐是同鄉。他們都身世孤苦,因此常常來往,也算是保團取暖。因前月清明節的時候,三個人各自講起自己逝去的親人,十分思念。綠蘿說其實我們的親人都未曾遠離,都還在我們心裏。如果我們思念他們,就可以和他們對話。另兩個人就問如何對話,綠蘿就告訴他們我們可以互相扮演對方的親人,感召天地,讓這些親人留在天道中的印痕透過我們顯現。
於是他們就到雜物房中,默念祈禱,之後相互代表對方的親人發聲。他們隻是借對方親人之口說了些思念和勉勵的話,並沒有感召來鬼魂,也沒有靈異顯現。當時並沒有發覺有人尾隨偷窺,更談不上報複了。
聽完這一番話,牡丹厲聲道:“什麽隻是假借對方親人之口鼓勵安慰,分明就是鬼上身!你們沒有發現粉桃,不代表綠蘿沒有發現,後來伺機報複。這個丫頭人小鬼大,野心勃勃,不守婦道,什麽事情不敢做?”
汪直揮手,讓人帶青桐和牛祿下去。然後命田茂弄醒綠蘿。田茂含了一口鹽水,大力噴到綠蘿臉上。綠蘿痛得打著哆嗦,努力想要睜開被血汙迷糊的眼睛。
汪直慢悠悠開口道:“綠蘿,你可願認罪了?是不是你從張惟昭那裏,學會了禁術,設陣招魂,又魘殺粉桃?”
“沒有,我沒有……”綠蘿斷斷續續說道,“我沒有魘殺粉桃。我不會招魂,那,那隻是我家鄉祭奠亡人的儀式,不是招魂……”
“看來你還在嘴硬。來人,再好好教教她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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