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籌備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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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惟昭離宮已經有半個月了,陳見浚越來越覺得沒有精神。除了上朝和處理政務之外,每天就呆在西暖閣。攤開一本書,沒看兩頁就犯困了。鋪好了紙,畫兩下就撂下了筆。坐在椅子裏發一會兒呆,就打起盹兒來。每日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
前幾年他總是因失眠而痛苦,頭痛,急躁,都是從這兒來的。現在卻好像掉了個個兒,總睡不夠似的。
太醫來給陳見浚診過脈,說皇上的身體並沒有什麽毛病。想是多年操持政務太勞累了,需要多休息。開了補氣血的藥,陳見浚卻懶得喝。
陳見浚也詫異自己怎麽突然這麽能睡了。他曾暗地裏想過,是不是之前服食張惟昭煉的丹藥上癮了?一旦斷了就成了這副樣子?他也找太醫辨識過張惟昭的丹藥,太醫說都是些上好的養生補氣的藥材煉成,並沒有紅鉛之類的成分,是不會讓人食之成癮的。
陳見浚又讓太醫照同樣的成分煉製了幾丸給他服用,卻找不回來之前那種身體輕健、神思清明的感覺。他想著也許是自己近幾日沒有配合服丹修煉的緣故,嚐試著打坐觀呼吸,卻根本靜不下來,隻得罷了。索性丹藥也不服了,就這樣一天一天過去。
陳見浚絕少涉足後宮,連金貴妃那裏也不去了。金貴妃幾次三番差人相請,陳見浚終於駕臨安喜宮,去了之後也隻是沉默地坐著。之前他還有精神和金貴妃爭吵,氣急的時候還動過手。但現在,他什麽都懶得說了。
金貴妃情知陳見浚覺察到了她弄的那些鬼,但她也知道陳見浚並不會真的把她怎麽樣,便依舊有恃無恐,不斷跟陳見浚吹耳邊風,說陳見浚早該把張惟昭趕出去了。那張惟昭居心不良,行事妖異,鼓動飛仙宮的姑子引誘陛下,自己還魅惑太子,一個出家人,居然藏了個有身孕的未嫁女子在飛仙宮裏,百般袒護,簡直要把飛仙宮變成逍遙宮,恨不得把皇上和太子都拉去雙修,可見生性淫蕩,品性低劣。
陳見浚本來一直無精打采的,這時卻動了真怒,摔了手裏拿著的茶盞叫她別說了。金貴妃卻不肯住口,說道除了被陳見浚撞見那一次,陳祐琮還不知道去跟張惟昭廝混過多少次。太子著實大了,是到迎娶太子妃的時候了。
陳見浚拂袖而去。
他無法想象,張惟昭和陳祐琮會私下裏有什麽首尾。明明在輔佐自己修行的時候,張惟昭一顆心都撲在了自己身上。難道這些都隻是表麵功夫?實際上張惟昭隻是借著飛仙宮的便利和昭明真人的名頭,和太子暗度陳倉,瞞著自己另有打算?
想到這裏,他的心就如被毒蛇撕咬一般痛苦。這種疼痛的強烈程度,讓陳見浚感到詫異。他不禁想到,難道自己對張惟昭這個年輕的醫心師,產生了男女之情,所以才對她背著自己接觸太子這麽憤怒的嗎?
可是,陳見浚畢竟是有經曆的人,很明白自己對張惟昭並沒有綺念。若說沒有男女之情,那因張惟昭而產生的牽掛,猜忌和痛苦,都是從哪兒來的?陳見浚自己也糊塗了。
在玄妙觀的沙遊室裏,張惟昭坐在沙盤旁邊出神,已經過了很久很久。自從她退燒,能夠從臥榻上起身,就到這裏坐著,一坐就是一天。
張榮鯤也不去管她,她要躺著就躺著,要坐著就坐著,要發呆就發呆。隻是按時提醒她吃藥吃飯就是了。這幾天張榮鯤閉門休息,不出診不接診,玄妙觀裏十分安靜。
張惟昭十分感激師父為自己做的一切,張榮鯤卻覺得這十分理所應當。他告訴張惟昭說古來想成大事的人,都會經曆很多的波折。這就跟想成仙就得有挨雷劈的準備一樣。張榮鯤始終堅信自己的徒弟是個有來曆的,將來肯定比他這個當師父的成就高得多。在危急的情況下仍然堅持正義,敢與比自己強大得多的力量抗衡,就是那些自命清高的讀書人也沒幾個人真的能做到。他的徒弟,一個十多歲的小女娃就能。讓他很為自己的徒弟自豪。
麵對師父的這種信任,張惟昭隻能報之以苦笑。她剛剛拜入師門的時候,也曾經雄心勃勃,覺得自己能夠憑借現代醫術和心理學救助很多人。在她入主飛仙宮的時候,甚至曾經設想以後如何利用自己“皇家”醫心師的身份推動這個時代醫學的發展和衛生常識的普及。但是,現在她開始明白,改變現狀是多麽艱難的一件事。
這個時代有這個時代的內在邏輯,很多看似微小的偶然事件,實際上都是一個龐大係統的有機部分。她如果去觸動這個小事件,就會牽動整個係統的反彈。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就是這樣。
她能做成什麽?她覺得自己什麽也做不了。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席卷了她。
在這段時間裏,陳祐琮來過玄妙觀兩次。張惟昭知道他在這個時候偷偷溜出宮是多麽不容易,但她卻沒有從沙遊室出來見他。
她曾經很天真地說他們可以組隊打怪,他們會是一股強大而堅韌的力量。但現在她覺得這些都是她自戀的幻覺。她幫不了陳祐琮,也許反而會拖累他。而且以後,他居廟堂之高,她行江湖之遠,兩個人是沒有交集的。她很開心曾經牽過他的手,和他一起傻乎乎地規劃未來。但是現在,這個階段已經過去了,糾纏於往事有百害而無一益。
知道她不願意見他,陳祐琮並不勉強。他每次都是在沙遊室之外默默地站立一會兒,然後就離去了。
今天還是這樣。張惟昭坐在沙盤旁邊,聽著陳祐琮的腳步漸漸遠去。他的腳步聲很輕,但張惟昭還是聽得一清二楚。張惟昭伸出手,在沙盤上攪動,攪出了小小的旋渦,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
除了陳祐琮之外,周融也從國子監溜出來跑到玄妙觀來看張惟昭。張惟昭也一概不見。周融急得抓耳撓腮,想盡辦法向張榮鯤通融,想讓張榮鯤幫忙叫開門,張榮鯤根本不理他。周融隻隔著門向張惟昭說:“你多保重!我下次再來看你!”匆匆溜回國子監去了。
如此無所事事發呆大概有一周的時間,張惟昭覺得自己傷口差不多結痂了,就不再把自己關在沙遊室裏,出來到院子裏活動。
等到了室外才發現,原來柳樹都已經發芽了,梨花樹上也都打了花苞。雖然還是春寒料峭,但到底春天已經到來了。
張榮鯤見張惟昭差不多恢複元氣了,就和她商量未來的打算。他建議他們南下去行醫。他一直生活在北地,早就想去江南看看,卻總被各種事情牽製,未能成行。現在既然在京城呆得不順心,不如一走了之。
張榮鯤這時候建議南行,一方麵確實是早就有想法,另一方麵也是擔心留在京城,金貴妃、李天師他們會繼續打主意害他的徒弟。
張惟昭也擔心自己留在京城會連累師父。且聽說這時的江南富庶繁華,有一些港口城市,比如明州、泉州,對外商貿頻繁,民風開放,便想著也許那裏的人們更容易接受一些新的醫療觀念也說不定,於是欣然同意了師父的建議。
師徒倆雖然一老一小,但都是混不吝的主兒,說幹就幹,即日起就開始準備行裝。幸而現在師徒倆不差錢,可以盡量選擇舒適的方式出行。張榮鯤把一部分財物折抵成銀票,準備隨身帶著。現有的藥材盡快拋售出去,醫療器械揀要緊的放在藥箱裏。另外又買了一輛外表普通,材質卻很不錯的馬車,一匹善於長途奔跑的兒馬,張惟昭抽空學了學駕車,準備和師父輪流駕車一路向南。
等到東西都準備好,已經是仲春了。師徒倆這麽大的動作,周圍的人當然察覺了動向。不時有人來玄妙觀,挽留或是告別。
中間陳祐琮又來過兩次,張惟昭沒有再避而不見,兩個人大大方方在沙遊室坐著說話。他們不再談及宮裏的事情,張惟昭向陳祐琮問起江南。陳祐琮作為一國的儲君,對大炎的山川河流、風土人情了如指掌,談起江南娓娓道來。張惟昭默默在心裏把這些跟自己前世知道的情況做比較。
前世,張惟昭是在杭州出生和長大的,她父母的老家是海寧。隻是今日的江南不是她所記憶的江南。看到一個完全不一樣的江南,自己是會覺得感傷,還是會覺得新奇?也許各種滋味都會有一些吧。
陳祐琮並沒有對她的計劃提出異議。他跟張惟昭說,江南人傑地靈,他早就心生向往。他隻有對江南的書麵知識,卻沒有實際經驗。等張惟昭去了江南,一定要多寫信給他。他會告訴張惟昭如何向他傳遞信件。張惟昭點頭答應了。陳祐琮心裏很想讓張惟昭發誓保證一定會寫信回來,卻又忍住了。他知道張惟昭是個守信用的人,既然答應了就不會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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