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毛遂自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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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聞聲看去,隻見一個披著蓮青色鶴氅,帶著幃帽,紗幕垂下來遮住臉的女子立在那裏,她身後跟著幾個仆從,不遠處還有一頂小轎停在路邊。

    那漢子見來者非富即貴,態度頓時收斂了很多,彎著腰低著頭道:“好,好!那從今兒起我這侄女就是您的人了。您看,您是給銀子,還是給銀票呢?”

    女子點頭示意,她身後隨即有一名老仆遞過來一張銀票,漢子接了銀票,仔細端詳,喜之不盡。老仆又引他到門房裏,齊孺人找來筆墨紙硯和紅印泥,讓他寫了身契按了手印。

    漢子賣了侄女,還想上去叮囑侄女幾句,好好伺候貴人,將來發達了別忘了家裏,卻被幾個家仆攔著不能近前,隻得回轉身去了。

    這邊張惟昭對那女子拱手行禮道:“多謝於姑娘仗義相助!”

    來人原來是多日未見的於妙清。於妙清笑說道:“阿昭不必客氣。你還是叫我妙清吧。”

    張惟昭笑著點頭。兩個人還沒有來得及繼續攀談,那個剛被於妙清買下的丫頭跑過來跪在於妙清和張惟昭腳邊,連連磕頭:“多謝小姐!多謝道長!”

    於妙清道:“你從今之後跟著張道醫好好學本事,將來能自給自足,就不用再事事看人臉色了。”

    女孩子連連答應。

    老仆拿過來賣身契,於妙清示意他直接遞給張惟昭,張惟昭接過來,扶起那女孩子,把賣身契給交到她手裏:“你是一個自由人,不是任何人的奴仆。現在你還小,需要保護和照顧,所以要住在學校裏識字學本事,將來你大了,想去哪裏就去哪裏,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明白嗎?”

    於妙清在旁邊聽了這話,心道張惟昭又在發夢了,就算是世家大戶的貴女,也沒辦法想去哪裏就去哪裏,想做什麽就做什麽,這一個父母雙亡的小丫頭,如何能達到這種境界?這樣跟她說,無非是又生造出一個無法無天的你罷了。你倒好,仗著太後、太子和皇帝的寵愛,確實是為所欲為了,但那又怎麽樣?還不是被從宮裏趕了出來?她又沒你這樣的本錢,要是照你那套去做,還指不定死得多麽慘。

    原來在長樂宮裏一起陪伴太後的時候,於妙清對張惟昭頗有好感,尤其喜歡她的才情。後來發生了那麽多的事情,她在於皇後宮裏冷眼旁觀,隻覺得張惟昭做事太過張揚,完全失去了女孩子該有的含蓄收斂,不免生出了嫌惡之心。

    於妙清心裏雖然這樣想,麵上卻仍舊帶著非常溫煦的微笑,站在那裏等著。

    女孩聽了張惟昭的話,連連點頭,然後由齊孺人和黃廚娘帶著到後邊吃飯、沐浴去了。

    張惟昭請於妙清到屋子裏說話。

    進了張惟昭的工作室,於妙清去掉了幃帽,左右打量。這是一個兩進的房間,外間陳設著幾案和座椅。裏間屋子中間放著一個大大的盒子,裏麵都是幹淨細沙。靠牆的架子上滿滿放著各種玩偶,地上鋪著厚厚的毯子。於妙清心道,收留這些窮苦孩子倒也罷了,還要弄這麽多玩具,鋪的毯子也是上好的材質,恐怕奢侈太過了。

    於妙清並不知道,這是張惟昭的沙遊室,從玄妙觀搬到這裏來了。至於毯子,是董臻臻捐贈的,並不是張惟昭買的。

    由於屋子不大,於妙清的隨從就沒有跟進來。張惟昭請於妙清落座,用粗瓷茶杯給她倒了一杯茶,放在她麵前的幾案上。

    於妙清微笑道謝,瞥了一眼那杯茶,卻並沒有去碰。

    張惟昭道:“剛剛多謝你援手。那二十兩銀子,我就記入捐贈手冊,不還你了,如何?”

    於妙清笑道:“正該如此。”說著又拿出一個信封,放在幾案上:“這是捐贈給學校的,聊表心意。”

    張惟昭鄭重道謝。當即打開信封,裏麵是六百兩銀票。她拿出捐贈手冊,將六百二十兩記錄在案,請於妙清簽上名字。

    於妙清依言簽了。此後又說道:“我還有個不情之請。”

    張惟昭道:“你請講。”

    “我想到你這裏來教孩子們畫畫。”

    “你想來教畫畫?”張惟昭頗為詫異。

    “你自己自然也可以教,但你太忙了,恐怕抽不出來功夫。所以多一個人盡心力也不是壞事,你說是不是?”於妙清笑眯眯地說。

    張惟昭卻搖頭說:“你不適合到這裏教畫畫的。”

    於妙清的笑容僵在了臉上,她本來以為這個提議會讓張惟昭點頭稱好,連連稱謝,誰知她居然一口拒絕了她,還是在她剛剛捐贈了那麽多銀兩的情況下。難道張惟昭對她防備至此?根本不想讓她在這裏進出,以免碰見太子麽?

    “阿昭為什麽這麽說?”她勉強維持著溫柔的笑容說。

    “這裏和你的身份不相稱。”張惟昭說得很直接:“學校老師和學生要同吃同住,這裏粗茶淡飯。你不會習慣的。”

    “多謝阿昭的體貼。我不需要學校給我提供飯食,我可以自己帶來。”

    “我不想讓學生看到有老師是特例,和她們的生活有那麽大的反差。也許將來她們長大了,終究有一天要麵臨這個現實,就是她們辛苦勞作一個月所得,可能還買不了別人的一杯茶。但是,現在,我不想讓她們有這樣的落差。我想讓她們知道,哪怕她們辛苦勞作所得有限,她們也是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無可替代的存在。這樣,以後她們無力遭遇到了什麽,都不會自輕自賤,看低自己。”

    於妙清聽張惟昭說得這樣冠冕堂皇,內心的氣惱又加深了一層,我出身富貴是我的錯嗎?竟然還成了你不想讓我來的借口了。但想起姑母於皇後的叮囑,於妙清一咬牙,道:“我也可以與學生們吃同樣的飯食,喝同樣的茶。”說著端起麵前的粗瓷茶盞,啜飲了一口。其實茶雖然粗糙,但還咽得下去。隻是想起這個茶碗,之前不知道是什麽人用過的,心頭就一陣犯惡心。

    張惟昭看她一副咽苦藥的神情喝了一口茶,內心頗為無語,接著道:“還有一件事,恐怕對你來說更是為難。在學校裏,免不了會遇見各種人,比如每天送蔬菜米麵上門的小販,送碳的老翁,來捐贈銀兩衣物的各類人等,甚至是好奇上門探看的街鄰。就算是你的父母能容忍你和這些人共處一室,你的姐妹好友、你的親眷,如果因此事取笑你,你是否能夠忍受得了議論?”

    聽到這裏,於妙清臉上變了顏色。這個真是她怕的。她的那些堂姐妹、表姐妹,每日裏都珠圍翠繞地吟詩賞景,她卻要混雜在販夫走卒之間教一群貧家女畫畫,她幾乎都可以想象得到,她們知道這些時會用什麽樣的眼神看她,會用哪些刺心的話來談論她。

    她想說我可以多帶仆從護衛,凡是我來教課的時候,閑雜人等一律不準進院,但她卻知道張惟昭是不會答應的。因此幾次欲張口,卻不知怎麽反駁張惟昭。

    張惟昭道:“每個人生來的使命是不一樣的,能夠做的事情也不同。你今天已經幫了學校很大忙了,若你願意,閑時也可以到學校來走走,隻是長期留在這裏做老師,確實不適合你。”

    於妙清無話可說。又勉強攀談了幾句,就上轎離去了。

    第二日,於妙清進宮見於皇後。

    “她果真滴水不漏,堅決不肯讓你到學校去嗎?”於皇後問。

    “是!”

    於皇後點了點頭道:“看來她不但好鬥,防範心也很重。”

    於妙清道:“姑母說的是。”

    於皇後斜倚在薰籠上陷入沉思。

    後宮眾人最近皆惶惶不安。金貴妃事隔多年之後,又恢複了椒房專寵,皇帝近兩個月除了金貴妃的安喜宮,根本沒有涉足過後宮其他地方。年過半百的金貴妃是用什麽方法固寵的?是用丹藥。李天師進獻了乾坤回春丹,皇帝和金貴妃同時服用。據說這個丹藥吃了不僅能夠讓人重回青春,還能助長情趣,讓閨房之樂更加盡興。

    之前,皇帝雖然寵金貴妃,隔三差五總會到別的妃子那裏去一次。也時不時有年輕的妃子能分走一兩分寵愛,雖然不多,但總讓大家有點念想。可是現在,連這一點念想都沒有了。有孩子的妃子還好些,那些沒有孩子的妃子,大好年華就這樣虛擲在紫禁城的高牆內嗎?

    於皇後的內心也覺得頗不安寧。她並不是在為皇帝專寵金貴妃而憂心,反正不管皇帝寵誰不寵誰,對她的冷淡都是一如既往,這麽些年於皇後早就看淡了。她的不安來自於對皇帝健康狀況的擔憂。

    從去年下半年到今年年初,皇帝服用張惟昭煉製的丹藥的時候,確實一天比一天更有精神氣,麵上紅潤,眼睛有神。

    可這次皇帝服用李天師的丹藥,雖然也麵上透紅,卻是從顴骨泛出的潮紅;雙目有光,卻眼神發直。於皇後覺得這並非吉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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