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仁心仁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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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又過了兩三天,陳見浚的腸胃調理好了,手腳和眼皮也基本上不抖了。隻是身上的紅疹還沒有完全消退,脾氣雖然好些了,但依然時不時要暴躁一下。

    皇後日日都來探望,但陳見浚並不是日日都願意見她。但今天陳見浚感覺到身上鬆快,心情還算不錯,就召皇後進來,在床邊賜座,坐著說了會兒話。

    但皇後和陳見浚能有什麽話好講?無非是睡得如何、進膳可好、保重龍體這樣的車軲轆話來回說,陳見浚聽了不耐煩,就請皇後回宮休息。皇後表示她非常願意陪在皇帝身邊侍疾,皇帝堅持這裏有太醫看著就行了,他不願屋裏有很多人,皇後才款款地站起來,將正在當值的林太醫叮囑了一番,才告退出了東暖閣。

    皇後出了東暖閣,正趕上來接替林太醫當值的張惟昭遠遠從廊上走過來。皇後先不忙著離去,站在廊上等著。張惟昭緊走幾步過來向皇後見禮,皇後非常慈和地嘉獎了張惟昭幾句,方才帶著侍從離開了。

    張惟昭將皇後送出廊下,站在那裏目送著皇後的鑾駕離開。

    每次皇後和她說話的時候,態度總是十分溫和,但張惟昭卻總覺得後背發涼。

    皇後這個人,帶的麵具太厚重了,所有的意圖和情緒都藏而不露。張惟昭知道那隱藏在麵具下的並非善意,所以一直對皇後敬而遠之。

    等進了東暖閣,給陳見浚見了禮,張惟昭上來做例行的檢查。陳見浚皺眉道:“你來晚了!”

    張惟昭道:“剛剛在門外遇到了皇後娘娘。皇後娘娘叮囑了我幾句,因此就進來得遲了。”

    陳見浚冷哼了一聲算是作罷。

    張惟昭給陳見浚診過脈,翻開他的眼皮看了看,又用特質的聽診器按在前胸和後背聽了聽,問了當值的宦官大小便的情況,一邊拿出本子記錄一邊說:“陛下恢複得不錯,照這樣下去明天就可以在早上、晚上涼爽的時候出去院子裏走動走動了。”

    陳見浚舉著自己的手在眼前看來看去,一邊看一邊問張惟昭道:“我的手腳不會再抖了吧?”

    “隻要陛下不再服用含有水銀和砷的毒丹藥,就不會再發作了。”

    陳見浚生氣了,又開始拍床,道:“是誰害我去吃毒丹藥的!是誰說好了助我修煉,修煉到一半自己跑出宮去的!?”這幾天他已經養成了拍床的習慣。

    往日他這樣發火的時候,不是被張惟昭巧妙地化解,就是被她伶牙俐齒地堵回來。

    但這一次,張惟昭隻是麵無表情地收拾了紙和筆,準備出去吩咐守在茶水室的宮人熬藥。

    陳見浚急了,道:“回來!”

    張惟昭站住了腳步。

    陳見浚道:“你還在為那田玉笙的死耿耿於懷是不是?朕就沒見過比你氣性更大的人!事情都過去那麽久了,朕還沒有怪罪你,你倒還記起仇來了。”

    張惟昭終於開口道:“那是一條人命,我做不到轉眼就忘。”

    陳見浚道:“這世上時時刻刻都有人死去,你都耿耿於懷不成?”

    “這世上時時刻刻都有人死去,但再沒有人是呼喚著我,死在我的眼前的。”張惟昭說著轉身出去了。

    在皇帝還在和你說著話的時候轉身出去,這真是大不敬。但陳見浚此時顧不得生氣,而是被不安占據。

    他其實不怕張惟昭和他頂嘴,他怕的是張惟昭的離開。不再看他,不再關注他,他的安危喜怒都和她沒有半點關係。哪怕他再權勢滔天,富有四海,也買不來她真心的關切。

    感受過了這種關切,他對那些諂媚討巧、曲意逢迎、小意體貼就提不起興趣了。

    所以一等張惟昭重新進來,他就輕咳了一聲,道:“其實那次……”

    結果張惟昭身後還有兩個小宦官跟著端著兩盆涼水進來。陳見浚話說了個開頭就沒再說下去。

    因現在是七月中的天氣,每到中午的時候還是相當炎熱,但陳見浚體弱受不了冰盆,張惟昭就讓人端了新汲的井水放在屋裏消暑。

    見小宦官放下水盆出去了,屋裏隻剩下陳見浚和張惟昭兩個,陳見浚方才說道:“其實那次是話趕話說僵了。你的想法有道理,陸振聲行為不檢,確實不堪為禮部尚書。但他是朝廷大員,豈是說拿下就拿下的?總歸要好好籌劃才能著手去查辦。這次等我病好之後,找到合適的人選,就將他替下,好好清查他的不法行徑。這下你可滿意了?”

    張惟昭搖搖頭說:“並不隻是陸振聲專橫不法,整個世道對女子都太不公了。不說別的,陛下可知道城東郊有個孩兒塔?誰家生下來卻不想要的孩兒,就可以扔在塔下任其自生自滅。那塔下被父母狠心拋棄的,清一色都是女嬰。多少年來,那裏不知積累了多少嬰靈的冤魂?”

    陳見浚聽到這裏,沉吟到:“自秦漢以來,無論南北,市井和鄉間都保留有溺殺女嬰的習俗。甚至在世家大族之中,偶然也會存有這種陋習。先帝在位時,曾經下令禁止溺殺女嬰,以免導致男女不均,引起流民動蕩。有些讀書人家,也在家訓中寫道,自家子孫無論男女,一概都要撫養成人,不準溺殺。”

    張惟昭道:“這種輕飄飄的訓令,並不會觸及根本,如何能禁止得住?若有人在街上持刀殺人,官府就會判他死罪。他殺了自家的嬰孩,卻無人覺得這有什麽不妥。別說嬰孩,對長成的孩子也是這樣。我前幾日聽說了一個故事,有一戶人家,生了三個女兒之後,才生了一個兒子。結果兒子不小心溺水死了,夫妻兩個往死裏打三個女兒,說道打死你們幾個小婊子,為什麽死的不是你們,偏偏是我兒子?直到打斷了二女兒的腿才罷手。隔天那十四歲的大姐偷偷帶著兩個妹妹從家中逃走了。這個兩個妹妹一個十歲,一個才八歲。十歲那個還斷著腿。夫妻倆並不找尋,隻在家裏大罵,罵過之後說這樣也好,剩下嚼用,留著生兒子。”

    陳見浚聽了也唏噓不已,歎到:“竟有父母如此狠心。”

    張惟昭道:“這個幾個女孩子這樣小,流落在外,能有什麽樣的好日子過?大概率不是做娼妓,就是當乞丐。”

    陳見浚問:“你是從哪裏聽到的這些故事?”

    “聽聽街頭巷尾的閑談,這樣的故事多得數不勝數。”張惟昭答道。

    “這樣吧,”陳見浚思索著說:“過幾日我會和戶部商議,責令地方官員協同士紳,每方圓百裏之內,建一個育嬰堂,若有貧苦人家無力養活孩兒,就可以送去育嬰堂,想來可以使不少孩子免去溺殺、拋棄之苦。”

    張惟昭眼睛閃亮,向陳見浚真誠道謝:“陛下仁心仁政,必能感動神明,令天下人敬服!”說著深深施禮。

    陳見浚多天以來都是和張惟昭嗆聲不斷,今天兩個人居然說得這麽投契,不由很是怡然自得,笑納了張惟昭的稱頌。

    “但是,陛下,”張惟昭又接著說:“隻靠慈善救濟,依然治標不治本。”

    “怎麽說?”

    “這些女孩子,長大了要往何處去?若是能允許她們自立為女戶,且能教給她們一技之長,靠勞作養活自己,就能給了她們好大的生機。”

    “自古以來,都是男子為一家之長,一門一戶,都有男子的支撐。孤零零的一個女子,如何自成一戶?育嬰堂的女嬰長大之後,令地方官員和士紳好好擇人給她們婚配就是。”陳見浚並不理解。

    聽陳見浚如此說,張惟昭還想再與他辯說,這時,卻聽到有小宦官在門外稟報道:“啟稟陛下,太子求見。”

    陳祐琮來和陳見浚匯報甘州的軍情。前幾日蒙古小王子侵犯邊境,他所帶人馬並不多,所以大炎朝廷上下起初並沒有特別當回事。但是這支蒙古騎兵卻十分驍勇,連著洗劫了好幾個鎮子,又直逼甘州城下,現在正與甘州守軍相持不下。籌措的糧草和援軍還沒有到,但甘州城內已經快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了。陳祐琮想向陳見浚提議,從臨近的涼州調兵疾馳甘州援助,再由後續的援軍兵分兩路,同時馳援甘州和涼州。

    方才和張惟昭說話的時候,陳見浚一時皺眉,一時微笑,臉上的表情十分生動。這會兒聽見太子來了,卻很快把這些情緒都收斂了。

    他對張惟昭說:“你先下去休息。”

    張惟昭施了一禮,退了出去。走到門廊上,看到太子正走到離這裏七八步遠的地方。張惟昭遙遙衝太子豎掌行禮,太子沉默地拱手致意,然後就各自走開了。

    比較讓陳祐琮鬱悶的是,當他說明來意,陳見浚並不同意他的建議,認為調離涼州守軍,會讓其他蒙古部族趁虛而入,使大炎多處受敵。他堅持認為應該由甘州守軍嚴防死守,一直等到援軍到來。

    陳祐琮說服不了陳見浚,隻得保持沉默退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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