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大號嬰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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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惟昭和張榮鯤入宮之後,陳見浚的病情迅速穩定下來。
之所以有這樣的成效,是因為張惟昭從後世帶過來的醫學經驗,讓她很快辨識出來,陳見浚的症狀屬於重金屬慢性中毒的結果,尤其是砷和汞。
砷慢性中毒,導致他四肢麻木,腸胃失調,胸前、背上和腿窩裏起了好些皮疹。
汞慢性中毒則導致眼皮和四肢震顫,臉色發紅,多汗,頭痛和失眠。
因陳見浚身體虧空已久,所以這些病症來勢洶湧,折騰得陳見浚生不如死。
更糟糕的是,汞中毒還帶來了一些精神及神經症狀,讓陳見浚時而暴躁、時而抑鬱。這更加劇了陳見浚的痛苦。
好在張惟昭能條分縷析地辨識出這些症狀,追本溯源,然後由張榮鯤對症下藥,雖然無法立即藥到病除,但也大大緩解了陳見浚的痛苦。
相比之下,太醫院的那些老太醫,雖然針灸、用藥的手段都很高明,但此時尚沒有重金屬中毒的概念,他們隻能籠統地將陳見浚的症狀歸為丹毒,每出現一種症狀,就趕快針對這種症狀用藥,當陳見浚的症狀層出不窮時,就開始手忙腳亂了。
因此張惟昭和張榮鯤的到來,並沒有引得邵太醫和林太醫不快,相反還讓他們偷偷抹一把汗,鬆快了很多。因為陳見浚的症狀實在是很危險,現在有人來挑大梁,就卸下了他們身上的擔子。雖然治好了,頭等功勞不是他們的,但若病情惡化,罪過也不用他們來背,因此他們對這兩位道醫是有求必應,十分配合。
他們一進宮,也讓太後安心了許多。宮裏的太醫醫術雖然好,但見了上位者總是戰戰兢兢、言語畏縮,這種態度讓太後很沒有主心骨。
而張惟昭和張榮鯤都是氣場強大,充滿專業自信的人,該怎麽治、怎麽護理、要注意什麽,說得一清二楚,周圍的人隻要好好配合就行。乾清宮裏浮動的人心馬上穩定了下來。
下午,陳見浚從沉睡中醒過來,感覺室內一片靜謐,他在枕上轉過頭往屋裏看時,卻見張惟昭在一個蒲團上盤腿而坐,正是一個端正的打坐修煉的姿勢。
這幾天張惟昭、張榮鯤、邵太醫和林太醫輪流守候陳見浚。因為張榮鯤畢竟年紀大了,張惟昭就會替師父多守候一些時間。勞累的時候,張惟昭便坐在蒲團上冥想數息,用這種方式來恢複精力。
陳見浚一開始在床上轉側,張惟昭和坐在牆角蒲團上的懷恩同時感覺到了,一起來到陳見浚床邊。
“茶……。”陳見浚低聲道。
懷恩忙把陳見浚扶起來,用枕頭墊在後背讓他坐穩,旁邊小宦官端了清水過來。因為張惟昭說陳見浚最近不宜飲茶,所以隻有清水。
張惟昭遞了一根幹淨的麥稈,給陳見浚吸水喝。他最近手抖拿不住茶杯,又嫌旁人用勺子喂他水喝著不方便,所以張惟昭才想了這個法子。
陳見浚喝了水倚在床頭,舉起自己的手來看,隻見兩隻手還是抖個不停。陳見浚氣得在床席上摔打自己的手:“這破手怎麽還是抖!”他最近情緒不受控製,就跟三歲小孩一樣沒耐性。
張惟昭過來在他兩隻手下各放了一個厚厚的織錦墊子,說道:“陛下今天手腳還是麻木的,摔了也不覺得痛。等明天恢複知覺,痛得還是您自己。”
陳見浚暴躁道:“你是什麽庸醫?連這點小毛病也治不好!”
張惟昭並不害怕,也不惱怒,道:“看來陛下是大好了,罵起人來精神多了。”
陳見浚更生氣:“隻有你敢這麽跟朕說話!”
張惟昭道:“因為我恃才傲物、恃寵而驕、目無尊長、野性難馴。我仗著隻有我們師徒能治得了陛下的病,所以說話就是這麽放肆。”
張惟昭把陳見浚想要罵她的話都說完了,讓陳見浚反而無話可說,氣得又隔著墊子把床拍得咚咚響。
牆角懷恩站在那裏,低著頭垂著眼,隻當沒看到。反正張惟昭說了,陛下心中的躁鬱之氣不能一味窩著,得發散出來才好。隻是誰敢這麽讓他發散?除了張惟昭。每當陛下要“發散”的時候,其他人都躲得遠遠的。
陳見浚也不知道怎麽了,他明知無論他說什麽,張惟昭都能給他頂過來,但是他還是要找她說話。
放眼天下,也隻有以前金貴妃敢這麽跟他頂著來。但是張惟昭和金鈴兒又不相同。金鈴兒和他頂撞,經常會拿著之前對他的撫育之恩、陪伴之情壓服他,讓他心生愧疚,不斷滿足她的要求。張惟昭卻是很有她自己的一套主見,即便是陳見浚觸犯了,她也會頂回來。陳見浚有時候會很奇怪她那一套看法哪裏來的。
比如她總說大家都要把彼此當人看。別人對她要這樣,她對別人也是如此。陳見浚理解她要求尊重和體麵的初衷,畢竟她雖然出身微賤,卻是如此有才華、見識和靈性的一個人。可是那些庸碌無知的奴婢,憑什麽能和皇室貴胄們平起平坐?
再有就是,張惟昭雖然對他很恭敬,但是骨子裏並不怕他。這也讓陳見浚又是惱怒,又是不甘心,但是在這惱怒和不甘心之後,卻還有一點不易被察覺的喜悅。
這點喜悅,似乎來自於張惟昭沒有把他當一個高高在上的偶像那樣看,而是當一個人一樣,會看著他的眼睛說話,會讚美他,也會頂撞他;會照顧他,也會拒絕他。
但張惟昭怎麽能做到這些的?他又是如何會對試探她的各種反應樂此不疲?陳見浚並不清楚。
拍床拍累了休息一會兒,陳見浚還是覺得心中那團焦灼的火並沒有消失,又發作道:“太子呢?這一天都沒見了跑哪兒去了?”
懷恩馬上趨近答道:“太子殿下早上還在這兒陪陛下用膳呢。這兩日蒙古小王子來犯大炎疆土,逼近甘州。您不是讓太子去籌措糧草支援甘州守軍嗎?想是太子正在忙著這個事兒,還沒顧得上回宮來。”
“哼!”陳見浚又拍著墊子道:“想來謝遷那幾個老家夥巴不得是太子在前朝議事,把我這個病秧子撂在一邊吧!”
這話說得太重了,懷恩低著頭不敢答話。
張惟昭走了過來,她身邊一個小宦官端著熬好、晾好,溫度適宜的藥站在一邊。
“陛下該喝藥了。”張惟昭道。
“這又是給朕喝的什麽藥?朕這一天喝了多少藥了?”陳見浚不高興。
“午間喝的藥是排毒的。現在的是小柴胡湯,能夠緩解您的頭痛和煩悶。”張惟昭耐心解釋。小柴胡湯原本是治風寒的,但卻可以用作治療抑鬱的良方。
“今天喝太多藥了,這個朕不想喝!”陳見浚皺著眉頭道。
張惟昭回頭對小宦官說:“端下去吧。陛下說他不想喝。”
小宦官雖然吃驚,但是這幾天他已經養成了對張惟昭言聽計從的習慣,因此端著藥就想退出去。
陳見浚又惱了:“病人不喝藥,你這個做醫生的都不管的嗎?”
張惟昭四平八穩地說:“陛下您英明睿智,自然知道自己該不該喝藥。您說要喝就喝,不要喝就不喝了。”
陳見浚咬牙道:“藥拿過來我喝!”
喝了水又喝藥,陳見浚就要用小解。張惟昭回避了,懷恩拿了夜壺過來。折騰了一番之後,陳見浚又躺好了,就開始犯起困來。懷恩和兩個小宦官替他重新整理好床褥,讓他躺好睡下。
張惟昭進來,觀望了一下陳見浚的氣色,見他這會兒臉上的潮紅已經褪去大半,眉眼也舒活些了,想是方才那番嘴仗,讓他的鬱氣消散不少,這會兒正好可以安眠,於是打算悄悄退出去。
結果她剛走到門邊,陳見浚突然翻個身過來道:“你去哪裏?”
張惟昭回答:“啟稟陛下,到我休息的時間了,等下該林太醫當值。”
陳見浚道:“不許走!就在這裏呆著。你到那邊軟塌上休息。”
張惟昭道:“陛下,我也需要吃喝拉撒,好好睡一覺,才有力氣來繼續陪護陛下。既然排好了輪值,就按規矩來,才最便捷高效,不容易出差錯。”
陳見浚道:“你過來坐在這裏,等我睡著了再走。”不知不覺間,他開始和張惟昭你、我相稱,而且語氣中帶了幾分求肯的味道。
張惟昭想了一下道:“好吧。”拿來蒲團放在陳見浚床邊的地上,抱膝坐在上麵。
陳見浚的藥勁兒上來,迷迷糊糊入眠。他隻覺得張惟昭在旁邊,氣息就特別穩定和安然。這應該就是修煉得道的人靈氣充沛的緣故吧。想著這些的時候,慢慢進入了夢鄉。
等到陳見浚睡熟了,張惟昭才站起來慢慢退了出來。
懷恩送她到門外,低聲道:“有勞昭明真人了!”
張惟昭也壓低聲音說:“懷恩公公也辛苦了!等下您也該休息了吧?”
懷恩道:“老奴再等一等,您先請。”
張惟昭點點頭先離開了。最近懷恩對她的態度越來越恭敬,她沒有精神去想是什麽原因,隻回報以同樣的尊重就是。
饒是她現在正是年輕力壯、體力充沛的時候,照顧陳見浚這樣的一個大號嬰孩,也讓她十分勞累。她揉了揉肩膀,往東暖閣後臨時撥給她的一個房間去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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