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父子之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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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祐琮不一會兒就來到了西暖閣,跟陳見浚見過禮,低著頭等著他的吩咐。

    陳見浚壓製著怒氣,緩緩對陳祐琮道:“今日叫你來,是想問你一句話,你跟朕老實回答。皇貴妃的兩個兄弟意外致死,是不是你動的手腳?”

    “父皇,”陳祐琮抬起眼來看著他:“金氏兄弟指使人毆打張榮鯤道長,放火燒了鬆竹女校,張道長在往返火場中救人的時候死亡。學校裏年齡最小的一個孩子也被燒死了,她才隻有四歲。火起的時候她躲在課桌下不敢出來,張道長好不容易找到了她,在抱她出來的時候卻被著火的房梁砸倒。其他還有十幾個被燒傷的孩子。如果學校的先生和孩子去告官,府尹報到您這裏來,您會不會支持府尹對金氏兄弟繩之以法?”

    陳見浚竟啞口無言。他惱羞成怒,喝道:“你這是怎麽跟朕說話的?你給我跪下!”

    陳祐琮跪了下來。

    陳見浚心裏一股子邪火,卻不知道該怎麽發作。他在陳祐琮旁邊走來走去。長歎了一聲,停下來道:“朕知道這件事原本是金氏兄弟的不對,張道長死得無辜。可是你這樣二話不說,就動手把人弄死,做事情也太過草率魯莽!”

    “兒臣隻覺得他們死有餘辜!”陳祐琮跪是跪下了,氣勢卻絲毫不弱。

    “可他們畢竟是皇貴妃的兄弟!況且也不是他們親自動的手!你把那些放火殺人的地痞殺了、刮了出氣倒也罷了,為什麽要去動他們?”陳見浚聲音越來越大。

    “可幕後元凶明明是他們,憑什麽就動不得他們了?”陳祐琮也中氣十足。

    “就憑他們是皇貴妃的兄弟!就憑如果沒有皇貴妃當年護住朕,朕就活不下來,活不下來就不會有你!”

    “兒臣沒有求您生下我!兒臣寧可母親當年沒有生過我!如果沒有生過我,她就不會死!”陳祐琮說到這裏,眼睛裏已經蓄滿淚水,卻仍是一瞬不瞬地盯著陳見浚。

    “好,好!”陳見浚在這樣的凝視下突然覺得心虛氣短:“果然,果然你一直在記恨朕!”他覺得自己已經體無完膚,他一定要找到趁手的武器來保護自己。

    “朕是君,是天子!”他竭力穩住聲音道:“朕的意願不容違抗!當年之事,朕說不再追究,就不要再追究了!誰仍然揪住不放,就是與朕為敵!”

    “就算兒臣不再追究,金氏就會放過兒臣嗎?今日之事,難道不是金氏處處與兒臣為難,兒臣不得已反擊所致?”

    “那也是你鋒芒太過才導致皇貴妃心生疑慮!”陳見浚隻覺得身心俱疲,他隻想趕快把這件事壓下去、了結掉。“你去向皇貴妃賠罪,說你錯了,請皇貴妃寬宥你!”

    “兒臣無罪,更不會去向她賠罪。”陳祐琮麵無表情地說。

    “你殺的可是皇貴妃的親兄弟!讓你賠罪,是為了盡快把這件事了結掉,也是為你好,懂嗎!”陳見浚苦口婆心。

    “他們殺的可是救人無數的神醫和幼小無辜的孩童!”陳見浚說一句陳祐琮頂一句。

    “你,你這個混賬!你眼睛裏還有沒有父親,有沒有君主?”

    “父皇的眼睛裏還有沒有公正、道義?”陳祐琮有一種破釜沉舟的勇氣,說話毫不留情。

    “你居然這麽跟我說話!”陳見浚簡直要氣瘋了,回轉頭四望,看不到什麽趁手的東西。忽然見到有畫卷放在書案上,他拿起來扯落了畫紙,抓著木製的卷軸往陳祐琮後背狠狠抽了過去。

    直抽了有十幾下,陳祐琮被打得雙手撐在地上,等陳見浚停住了喘息,陳祐琮又勉力挺直了背。

    陳祐琮素來不畏寒,雖然過了中秋,他仍然隻穿著單衣。陳見浚下狠手抽打,他的後背已然有鮮血慢慢洇了出來。

    陳見浚看了,心中到底不忍。扔了卷軸,問道:“好!你既然倔強不去請罪,也可以不去。但你要對我發誓,你今生今世再不會與皇貴妃和金家為敵,哪怕在朕百年之後,也不會找他們的麻煩。你若願意發誓,你今後就還安安生生做你的太子。你若是不願發誓,這太子你也別做了!”

    “父皇您倒是信任兒臣。兒臣發誓您就相信兒臣會遵守諾言嗎?”陳祐琮嘲諷道。

    “朕還是知道你的。隻要你發誓,朕就信你!”

    “可是,兒臣是不會發出這樣的誓言的。誰作惡,誰就要接受懲罰。天道往還,疏而不漏。兒臣隻會順天應命,斷沒有違天逆命的道理!”陳祐琮斷然拒絕。

    陳祐琮說完這些話,本以為會迎來陳見浚更大的怒火。結果等了半天,陳見浚卻沒有動靜。

    陳祐琮回過頭看時,卻看見陳見浚如泥塑木雕一般站在那裏,滿臉都是灰敗之色。

    陳見浚不說話了,陳祐琮也倔強著不願意說話。

    過了半天,陳見浚才有氣無力地道:“走吧。你走吧。我是管不了你了……”

    陳祐琮站了起來。雖然是他挨了打,他卻覺得陳見浚似乎受到的打擊比他還大。他遲疑地看著陳見浚。

    陳見浚揮著手:“叫你走你就走。滾!”說道最後才提高了聲音。

    “兒臣告退!”陳祐琮低頭退了出去。

    待陳祐琮走出去之後,陳見浚踉踉蹌蹌地走到牆角的軟塌旁,躺了上去,把自己緊緊縮成一團,嘴裏喃喃說道:“我也寧可從來沒生出來過!我也寧可自己從來沒被生出來過!”

    陳祐琮回到長寧宮,馮浩扶他坐在軟塌上,就要遣人去請太醫。陳祐琮卻不願興師動眾找太醫來,隻讓文竹去找以前張惟昭給他配的傷藥來,命馮浩給他塗上。

    清涼的傷藥塗到棒傷上,緩解了燒灼的刺痛,讓陳祐琮的心也安定了下來。

    他換了輕軟的衣服,坐在軟塌上陷入沉思。

    殺了金氏兄弟太莽撞嗎?

    不,他不覺得。哪怕今天被皇帝下狠手棒打,哪怕被威脅要奪去太子之位,他也不後悔。

    就算他韜光養晦,金鈴兒也不會放過他,那還不如快意恩仇。

    如果不做太子,他會怎麽樣?他還能做什麽?陳祐琮這些天時不時想到這個問題。從他懂事起,他的人生目標就是成為一個合格的儲君,他所受的一切教育都是為了達到這個目標。一時之間他還無法想象沒有了這個目標他要怎麽辦。

    盡管茫然找不到答案,但他也不願意卑躬屈膝,放棄尊嚴,隻求苟延殘喘地呆在這個位置上。

    突然之間,他很想看見張惟昭。哪怕她現在昏睡不醒,他也願意呆在她身邊。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他就決定不再壓抑自己,站起來就走。反正現在已然是這樣的格局了,還有什麽好顧忌的?

    馮浩一看太子要出門,忙來勸道:“殿下,您這是要到哪兒去?小心背上的傷口又要出血!”

    陳祐琮不言語,一直往外走,馮浩在後麵跟了過來。

    一路沉默無語地走到了飛仙宮,來到張惟昭的單房門口。

    陳祐琮進了飛仙宮大門的時候就有小丫頭飛跑到後院單房報信了,正在照顧張惟昭的薄荷早已出門等候在外邊。石燕和杜仲輪值下去休息,現在是薄荷和南星在當值。

    薄荷見到陳祐琮過來,迎上去一步行了一個福禮,雙眼含著淚花道:“啟稟殿下,昭明真人,她醒過來了!”

    “什麽時候的事?”陳祐琮萬分驚喜,一邊快步往裏走一邊問道。

    “就在今日將近午時的時候。”

    “好!辛苦你們了!”

    “奴婢不辛苦!”薄荷微笑道。

    陳祐琮來到了單房的外間,卻站住了腳,請薄荷先去詢問張惟昭,他是否可以進去。

    張惟昭在裏間聽到了,徑直說道:“請進來吧!”

    陳祐琮挑簾進去,看到張惟昭正斜靠在床頭看著他,神色沉鬱卻平靜。陳祐琮緊走幾步,單膝跪在腳踏上,握住她的手,把麵孔貼在她的手背上。

    “阿昭,你受苦了!”陳祐琮低聲說。

    張惟昭用另一隻手整理了一下他耳後的碎發,突然發現在他的耳後脖頸上有一道從衣裳當中延伸出來的血痕。看樣子,正是剛剛才受的新傷。

    張惟昭坐直了身體,“你怎麽受傷了?”她皺起眉頭問。

    陳祐琮抬起頭微笑著說:“方才在乾清宮被父皇抽的。”

    “為什麽要打你?”張惟昭知道肯定是在自己昏迷的時候發生了什麽事情。

    “金鈴兒的兩個兄弟,一個墜馬,一個和人打架鬥毆,都死掉了。”

    “是你做的?”

    “對!”陳祐琮微笑道,心裏卻有些忐忑,不知道張惟昭會不會怪他魯莽。

    張惟昭自然明白陳祐琮為什麽要這麽做。她長長歎息一聲,對著陳祐琮張開了手臂。

    陳祐琮會意,立刻展開手臂把張惟昭緊緊抱在懷裏。

    張惟昭既沒有責怪陳祐琮魯莽,也沒有道謝,隻說道:“這下我們都是手上有命案的人了。”

    陳祐琮道:“不怕!要下地獄一起下!”

    張惟昭搖頭堅定道:“不!不會的!那不是留給我們的地方!”

    “我有可能做不成太子了。”陳祐琮拉開一段距離,看著張惟昭的眼睛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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