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廢儲之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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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惟昭卻毫不驚慌:“如果你不做太子,我們就一起走得遠遠的吧。”

    “我想去西南,到我娘親的家鄉,看看她還有什麽親人在世上。”

    “好!我們去西南。”

    “可是我好像除了當太子什麽都不會。”陳祐琮苦笑。

    “不怕有我。我可以一路行醫,何愁賺不到銀子。”

    這就是在說“我養你”的意思了,陳祐琮聽得鼻子發酸。他笑著道:“我也可以學著行商。東南那些港口城市,比如泉州、明州,這些年一年比一年繁華,皆因海外商船與中土貿易往來日益頻繁的緣故。我們也可以去和外商做貿易,說不定以後還有機會離開中土,到更遠的地方遊曆!”

    “好!我喜歡這個主意!”張惟昭向往道。

    “隻是我們走了皇祖母一定會感到難過。”陳祐琮悵惘道。

    “我們可以常常寫信給她。”張惟昭安慰道。想了一想又說:“學校的孩子們隻得托付給長公主照顧了。”長公主很喜歡那些孩子,對她們照拂得無微不至。

    “等我們賺了錢就每年多寄些回來給孩子們用。”陳祐琮道。

    張惟昭點頭。

    兩個人手握著手議論了一番對將來的打算,相視而笑。陳祐琮用手捧住張惟昭的臉,將鼻尖貼在張惟昭的麵頰上輕輕摩擦。

    張惟昭道:“你來之前我照了照鏡子,發現自己現在簡直像從地獄裏冒出來的活鬼。”她臉上紅痕未退,乍一看仍舊十分猙獰。

    “無論你是什麽樣子,在我心裏你就是這個樣子。”陳祐琮低聲呢喃。

    “我好多天沒洗頭了。”張惟昭笑道。

    “不妨事!”陳祐琮將她摟得更緊了些。

    張惟昭也用手輕輕環住陳祐琮的肩膀,避開了他背上的傷口。

    彼此都見識過對方最狼狽的樣子,他們確信可以相互交托,毫無保留。

    世事無常,人生起伏,但這個溫暖的懷抱卻是不會變的。

    陳見浚在西暖閣,一會兒站起來,一會兒坐下去。一會兒喃喃自語,一會兒唉聲歎氣。

    廢還不是不廢?這對於陳見浚來說是一個異常艱難的抉擇。

    如果廢了陳祐琮的太子之位,陳祐琮肯定會恨他這個爹,太後會對他異常憤怒,朝臣也會因此鬧得沸反盈天,尤其是謝遷和他的門生們,定然會上疏堅決反對。

    但是如果不廢太子,將來萬一自己有個風吹草動,陳祐琮繼位,金家定然要遭遇滅門之災。皇貴妃如今無兒無女,所牽掛的唯有娘家那些人。若是金家難以保全,那自己就算到了九泉之下也沒有麵目再見她了。

    而且陳祐琮最近這一兩年越來越有自己的主意。外表溫良,實則喜歡自作主張。照這樣下去,自己恐怕越來越難控製他。現在自己精神還算健旺,他就敢如此頂撞,若是自己病了、老了,他卻一步步勢力壯大,還指不定悖逆成什麽樣子。

    想到這裏,陳見浚有些不寒而栗。當年他在叔皇帝手中吃夠了苦頭,知道受製於人是什麽感覺。有生之年,他再也不想嚐到這種滋味了。

    他握緊了拳,轉身向門外喊道:“來人!”

    “老奴在!”懷恩疾步走進:“陛下有何吩咐?”

    “擺駕安喜宮!”

    到了安喜宮,金鈴兒卻沒有出來接駕。陳見浚也不介意,徑直走到了她的寢殿,隻見金鈴兒背朝外在床上躺著,頭發散在枕上,竟然已經接近全白了。

    陳見浚一陣心酸,坐在她身邊道:“皇貴妃,朕來了。”

    金鈴兒並不應答,隻時不時發出抽泣聲。

    陳見浚半晌沒有做聲,最後下定了決心,低聲道:“朕已經想好了。決定廢去陳祐琮的太子之位。”

    金鈴兒聽到這句話,驀然翻過身,問道:“真的?”

    “真的。朕意已決,不會再更改。”

    金鈴兒撲過來,伏在他懷裏放聲大哭。

    陳見浚拍了拍她的肩膀,並沒有繼續勸慰。

    不知道為什麽,說出了這個決定之後,他並沒有覺得輕鬆,反而如同被無形的蛛絲纏繞,胸口感到一陣陣窒息。

    他任由金鈴兒死死抱住自己。恐怕從今往後他都無力再掙脫這個懷抱了。他也並不想掙脫,因為掙脫之後,他也無處可去。

    過了幾日,在早朝的時候,皇帝陛下因為一點點小事對太子大發雷霆,讓太子到庭外去罰站。

    眾臣緘默不語,但有不少人心中都在替太子感到不平。明白人都知道,皇帝這次發落太子,純粹是在替金家人出氣而已。

    皇帝打壓太子給寵妃出氣,旁人也不好說什麽,隻希望皇帝出了氣之後,這件事就這樣過去就好了。

    然而事態卻並沒有向人們所期望的方向發展。繼罰跪之後,皇帝又接二連三地斥責太子狂妄自大,目無尊長,讓他回長寧宮思過,不用再來上朝。

    敏感的人已經覺察到風向不對。難道皇儲之位要換人來坐了嗎?

    更有人私下裏紛紛傳言,皇貴妃看好三皇子,想讓更年幼聽話的三皇子接替陳祐琮成為新的儲君。皇帝最近也在各種場合不斷提及三皇子,稱讚他聰明孝順,必成大器。

    皇帝的兒子要怎麽才算成大器?這句話含有深意。

    聽到了這些議論,謝遷有些門生就開始沉不住氣了,紛紛來與謝遷商議,要不然向皇帝上疏陳述皇儲不可輕言廢立,否則動搖國本。

    謝遷卻以為,事態不明朗的時候切不可輕舉妄動。廢太子不是小事,皇帝也不能任意而為。最起碼他會在動手之前與內閣輔臣以及司禮監的掌印太監商議。如果他不顧一切發詔廢太子,引起朝廷動蕩,諸種後果難以預料,皇帝也會吃不消的。

    到了九月中,天氣一日比一日涼了。

    一天傍晚,太後遣人來請陳見浚過去用晚膳。

    陳見浚知道這個時候太後請他過去,必然是要說起和陳祐琮有關的話題。他想起這個就覺得頭痛,但是關於廢太子的事,早晚都是要和太後挑明了的,所以他一咬牙還是去了。

    這次晚膳,桌上擺的都是陳見浚愛吃的東西,太後也異常慈愛地勸他多用一些,說他最近瘦了。陳見浚吃東西的時候,太後就和顏悅色地看著他,看得陳見浚心裏發毛,什麽東西也吃不下了。

    他放下玉箸道:“母後是不是有什麽話要說?”

    見他發問,太後索性直接問道:“皇帝啊,前幾日琮兒惹你生氣,你罵也罵了,罰也罰了,是不是也該安撫他幾句?而且該幹什麽,就讓他幫你幹去。他也這麽大了,總在長寧宮閑著,也不是那麽回事。”

    陳見浚坐在椅子上,盯著桌子上自己麵前的碗碟,半天沒言語。

    太後沉不住氣了,輕輕喚道:“皇帝?”

    陳見浚長出了一口氣,低聲開口說道:“朕打算廢太子。”

    這句話說出來,陳見浚的頭埋得更低,壓根兒不敢去看太後的眼睛。

    他本以為太後會疾言厲色地斥責他,誰知等了半天,卻什麽動靜也沒有。陳見浚慢慢抬起頭,望向太後。

    隻見太後滿臉都是淚水,嘴唇哆嗦,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陳見浚不知該怎麽去勸,也知道自己一旦這句話說出來,無論怎麽勸也都是沒有用的。他硬著頭皮繼續說:

    “朕會給他一塊富饒的封地,讓他一輩子都活得富貴安逸。他如果……,他如果想娶張惟昭,也可以如了他的願……”陳見浚越說到後來,聲音越低。

    太後搖著頭,淚珠紛紛灑落:“你也做了那麽多年的皇帝了,你說說,照琮兒現在的情形,如果他的太子之位被廢,由著金氏的意思另立她中意的人當太子,再由她安排人做太子妃,琮兒以後還能有好日子過嗎?說得更難聽一點,他還能保得住這條命嗎?”

    “有朕在,誰也動不了他。他總是朕的兒子。”陳見浚道。

    “好!好!既然如此,我問你,你知道你的叔皇帝是怎麽死的嗎?”太後冷冷問道。

    陳見浚緘默不語。當年他的父親陳懷慎趁陳懷鈺病倒,伺機複位,之後不到一個月,陳懷鈺就病重不治身亡。

    說是重病,實際上他是被勒死的。帝位之爭就是這麽殘酷。

    “如今琮兒是長子,又自幼被立了太子,他地位穩固,朝廷和後宮都穩固。他日後繼位,他的幾個兄弟也不會有什麽妄想,安安生生做個富貴王爺好了。但若廢長立幼,讓大家看到皇儲的位置其實是可以爭一爭的,由此人心動蕩,日後會出什麽變故,不是你今日能夠預知的。”太後不是個有政治天賦的人,但卻是個有閱曆的人,她這樣的一番話,雖然淺顯直白,卻直切問題的實質。

    但太後話講到這個份兒上,陳見浚還是低著頭不應聲,一副固執己見的樣子。

    太後有點著急了:“你難道就為了討好一個金鈴兒,就置祖宗基業和自己的親生兒子於不顧嗎?”

    陳見浚抬頭道:“母後隻知道責備我,你難道沒看到,陳祐琮屢次忤逆我,現在一點也不把我這個君父放在眼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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