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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天,所有參加了那次夜襲的亞馬遜人都安靜地躺在隔離病房中,從地下城各處抽調來的自然氣息覆蓋著她們,與那股招致枯萎的詛咒角力。
德魯伊們對枯萎公約的詛咒有一些抗性,在他們能調動的自然之力用盡前還不會死去。塔砂這裏沒有德魯伊,隻能湊合著使用自然氣息,它無法根除詛咒也無法中止惡化,僅僅讓這一過程變得非常緩慢。在目前看來,這也算好事。安加索森林中已經不剩什麽正常生物,要是人類軍隊能看到林中緩緩徘徊的動物,看著它們舊標本似的外觀,他們就能提前知道自己這邊的傷員會變成什麽樣子。
“這就是高階亡靈法師與枯萎公約合作的結果。”維克多說,“枯萎公約需要讓法術效力覆蓋動物,亡靈法師則企圖增加新的亡靈大軍製造方法。他們的確成功了一部分。”
自帶自然氣息的瞭望塔暫時沒法用(可見地下城目前的微自然屬性有利有弊),幽靈在地麵上窺視著人類軍隊。塔砂看到他們釋放的詛咒在他們自己身上蔓延,後來軍隊拔營而起,匆匆向附近城鎮撤退。
調動自然氣息對抗過詛咒後,塔砂稍微能感覺到一點枯萎公約法術的痕跡。他們說枯萎詛咒隻起效五天,但塔砂依然能感覺到地麵上籠罩著那種讓人不舒服的氣氛,出於謹慎,她不打算讓亞馬遜人上去用血肉之軀實驗。地麵上的人類是絕佳的實驗品,塔砂看著他們慢慢變成木乃伊,漸漸確定人類對此並無解決之道。
另一邊,地下城一直沒有閑著。
通道在不斷向人類城鎮延伸,道路偽裝成自然地穴,每一段距離都安置了匠矮人製造的陷阱門,不怕有人挖掘到地下城。這些單向門看上去摸上去都與岩壁無異,除非塔砂自行開啟,不然在另一個方向刀劈斧砍都沒法打開。等地下城需要向外輸送軍隊時,陷阱門又可以輕易推開,變得暢通無阻。
第一具異化的屍體被埋進人類的墓園,塔砂已經預見了未來。
鹿角鎮的城市規劃還不錯,比塔砂以為的奇幻中世紀先進幾百年,一些公共設施確實體現出人類文明的發展,地下水道讓小鎮不被汙水環繞,公廁讓衛生狀況好了許多……不過對塔砂來說,最好的公共設施,顯然是墓園。
就像挖掘到一座礦藏。
鹿角鎮已經在埃瑞安帝國的東南角存在了起碼上百年,這期間居民的所有屍骨都被集體安葬在小鎮外的墓園底下,感謝人們土葬的習俗。地精咬開*的棺木的底部,這些有組織的盜墓賊對陪葬物不屑一顧,它們尋求的是屍骸本身。
塔砂在那座墓地下建造了她自己的墓園,屍骸被就近搬運掩埋到那下麵。新墓園被塞得滿滿當當,這場大豐收會讓地下城的亡靈軍隊翻上幾翻。當這一邊幽靈觀察著人類軍隊撤退,那一邊幽靈看著鹿角鎮中第一批遣回的士兵僵硬的站起,地下城的兵工廠一刻不停地運轉。
而在第一個被擊殺的枯朽士兵埋入已經被塔砂偷偷占據的墓園時,新的提示出現了。
“你的墓園中出現新亡靈種族,墓園升級。”
“將皮肉完整度高於60%、骨骼完整度高於40%的屍骨埋入其中,可通過消耗魔力在單位時間內產生品質不等的僵屍(枯萎),屍骨完整度越高,轉化成功率越高。”
“僵屍(枯萎):行動緩慢,經久耐砍,骨架上多了皮肉所以不容易被一錘打散。炮灰中結實的肉盾,肉盾中廉價的炮灰。枯萎公約與亡靈法師合作的產物,此異化版本比常規僵屍保質期更長,但無法通過腐爛□□大範圍傳播毒素。”
維克多講解的僵屍和地球影視中的活死人、喪屍聽起來很像,它們到處襲擊活物,滿足無止境的饑渴與對生者的憎惡。那些常規僵屍會不斷腐爛,它們身上滴落的□□是有毒的,會汙染水源和土地,進入傷口後有一定幾率毒死體質弱的人,把屍體轉化為新的僵屍。
“其實屍毒沒多大用。”維克多說,“近戰的肉盾們扛得住,最低級的戰士都有足以抵禦一點傷口汙染的抗性,最多受點傷罷了。體弱的法係職業更加不用擔心,聖職者的範圍淨化術是亡靈法術克星,各係法師有幾個驅逐咒文,就算盜賊這類不能施法的脆皮職業中了招,扛到城市裏買點解毒劑就好。枯萎版本的僵屍絕對是改良兵種。”
枯萎版本的僵屍不是自走毒液炸彈,也不會慢慢爛成骷髏,聽上去環保了許多。塔砂手底下還有許多有血肉之軀的正常生命,她可沒擁有整片地麵的人類那麽財大氣粗,能控製的區域這麽少,汙染越少越好。
說起來,士兵算是戰士嗎?
如今的士兵是否能與過去的職業冒險者相比,塔砂還不清楚。但有一件事非常清晰明了:鹿角鎮的居民,絕對隻是普通平民。
屍毒沒多大用?
塔砂想給維克多介紹一係列影片,名字叫《生化危機》。
枯萎版本的僵屍沒有滴落的*□□,但介紹中也沒說它們完全喪失了感染能力。幽靈注視著那些幸存居民身上的傷口,看著他們驚魂未定地回去。現在要做的,隻是等待而已。
等待人類拿出解決辦法,然後塔砂會以此治療地下城中的亞馬遜人。或者,要是人類一樣束手無策,塔砂會等待他們不戰自敗,然後用他們的血祭奠地下城中死去的人。
結局變得越來越清晰。
如果人類早就知道會發生什麽,那些居民和士兵為何對站起來的活死人失聲尖叫?如果他們有能解決這個的法師、聖職者、解毒藥劑,在第一個被咬傷的人直直站起來之前,那些人和物在哪裏?
塔砂隱約有了猜測,曾經的士兵恐怕大多是有抗性的戰士,所以他們才把這種“己方不會被感染”的觀念當做常識流傳下來——沒準後來的人根本不知道被感染者還會變成僵屍。後來德魯伊、枯萎公約和亡靈法師都消失在大眾的視野中,長久沒接觸過他們的戰士,就像不再打某種滅絕病毒疫苗的新生代,在遇到很久以前的病毒重新肆虐時,和他們第一次遇見這種疾病的祖先一樣無助。
二次感染者咬向自己的親友,緩緩走上街道。軍隊再次開上大街,隻是這一次,他們沒能和上次一樣慢慢把這些人清理掉。
小鎮外的墓園轟然開裂,那是個很大的洞,其中不斷有人影向外爬出。陽光照耀著這些“人”慘白的頭骨或幹癟的皮膚,骷髏兵手持骨刀,夾雜在其中的少量幹屍似人非人。守墓人嚇得魂飛魄散,直到刀刃加身,他都沒能喊出“敵襲”來。
亡靈軍隊浩浩蕩蕩湧入大街,軍隊到此時方發現情況不妙。沿途的居民早就躲的躲跑的跑,沒人還有勇氣前來通風報信,那些幹屍造成的壓迫感比骷髏兵更大——他們長著居民熟悉的臉,可能剛被埋下去不久。
死人與活人的軍隊在鹿角鎮的街道上短兵相接。
戰況激烈而混亂,街道狹小,巷戰讓nu箭齊射的威力無從展開。人類比骷髏兵結實,比僵屍敏捷,比無腦亡靈更有組織;亡靈則能在足以讓人類休克的傷勢下繼續戰鬥,前仆後繼,征戰不休。戰況暫時陷入膠著,但明眼人知道,時間越久,人類的贏麵越小。
幾個機靈的士兵當起了逃兵。
他們追砍著一隻骷髏跑出同僚的視線,在亡靈接近前躲進偏僻的小道,翻進矮牆另一邊。他們注意到骷髏和僵屍幾乎不能跳躍,它們愚笨得不會攀爬,也不會破門而入。這些士兵翻入一個民居,長驅直入,踢開房門。房間裏抱成一團的一家子發出了短促的驚叫,跑在最前麵的士兵用刀架住他們的脖子,命令他們閉嘴。
“引來怪物就殺了你們!”士兵恫嚇道,“把……把最值錢的東西交出來,然後帶我們去地窖,或者其他最安全的房間!”
他的同伴們一並抽出了兵器,威脅地瞪視著那一家子。他們已經決定逃離這個地方,誰會在有大批怪物的地方當炮灰啊?去他媽“為了埃瑞安”,他們幾個當兵就為混口飯吃,又不是來找死的,撈一筆路費趕快想辦法走人。
或許幾個拿著凶器的壯漢太過嚇人,這一家人抖如篩糠,雙腿發軟,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了。領頭的士兵不耐煩地想用刀說服一下,一家人中當父親的那個顫巍巍舉起了手,指著他們。
不,指著他們身後。
站在最後的人咳嗽一聲,吐出一口血沫,看著胸口破體而出的刀刃。那把刀一被抽走,他高大的身軀就倒了下來。
在他身後,站著一個……一個什麽?
那玩意乍一看像骷髏和僵屍的雜交品種,白骨頭顱以下是覆蓋著血肉的身體。仔細看,它皮甲下露出的肢體光滑而富有生機,那個身軀看上去像個普通女人,可哪個“普通女人”的眼眶中會閃著紅色鬼火?那顆頭甚至不是人類的骨頭,應該掛在哪個好獵手的牆上。
這手持利刃的怪物看著他們,對視隻持續了一秒。
距離怪物最近的士兵大吼一聲,衝了上去,製式長劍用力揮向她的脖子。這一擊氣勢十足,足以斬落纖細的脊椎骨,但怪物輕巧地向旁邊一閃,在士兵與她錯身而過時揮刀,刀刃斜刺入他的後頸。士兵捂著脖子蹲了下去,怪物歪了歪頭,似乎對這被卸掉一半力道的攻擊不滿意似的。她後退一步,補上一刀。
斷了一半的脖頸再無相連之處,頭顱掉落下來。
那顆腦袋落地的聲音驚醒了剩下的幾個士兵,他們不約而同握緊了兵器,毫無章法地揮舞著衝上前去。怪物在密實的劍影中驀地矮身,向前一滾,滾出了攻擊範圍。一個士兵的長劍在劈砍中卡到了地板上,另外兩個急忙反應過來,在怪物站穩前欺身向前。怪物躲過一把鋼刀,另一把避之不及,抬手去擋,長劍在全力劈砍下陷入輕便的皮甲當中,鮮血從中滴落。
“它會流血!”士兵喜道。
那隻手垂了下來,骨頭搞不好也受了傷。發現敵人有著血肉之軀讓還活著的三個逃兵士氣大漲,他們拚命攻擊怪物的軀幹和身體,對方躲閃過大部分,但傷口越來越多。
一名士兵成功擊中了怪物的肩膀,刀刃重重陷入對方的右肩,發出破開骨骼的哢嚓聲。鋼刀卡在了骨頭之間,但那個士兵咬著牙笑出來。另外兩人急忙趁機動手,把武器狠狠刺入怪物的胸口,至此所有人都鬆了口氣,他們肯定沒人能在這種傷勢下繼續回擊。
沒人能。
非人的怪物猛地向前一撲,帶著身上的三柄兵器撲向了在她正麵的士兵。剛才三個人圍著她進攻,因此有一柄長劍從她後心刺入,尖端刺出胸口。她的合身一撲直直擊中前方的士兵,胸口刺出的利劍捅穿了正在迎接勝利的人。
剩下兩人目瞪口呆,為這自殺式襲擊向後退去,唯恐被這個怪物拖下地獄。
這不是個正確選擇,他們弄錯了一件事:這個怪物還沒到強弩之末,她並非打算在死前多拉幾個人同歸於盡。
她的雙手抓住了身上刀劍的柄,低喝一聲,將之一起拔了出來,接著是剩下那一把。鮮血隨之噴濺,把地麵塗抹成一個屠宰場。逃兵驚得目瞪口呆,想不通對方在幹嘛,想不通她怎麽能在這種傷勢下屹立不倒。
其實這和她的雙手又行動自如的理由一樣。
塔砂站在地麵上,數米之下就是地下城,魔力穿透土地,修補著她的軀體。撕裂的肌肉和斷開的骨頭隨之愈合,損失的血液得到補充。她在疼痛中嘶嘶抽氣,萬幸有那樣一顆頭顱,痛呼會變成威嚇的低嘯,痛得麵目扭曲也不會讓人看到。
看著塔砂恢複如初的士兵一臉絕望,已經不會再造成什麽阻礙了。
“作為你的戰場處子秀,這可真夠爛的。”維克多點評道,“幾個雜碎就能把你逼到這個地步。”
“沒錯。”
“哼哼,就算你否認也……什麽?”維克多習慣性反駁到一半,愣在了原處。
“我說,沒錯。”塔砂說。
事後歸納總結起來,塔砂能說出哪裏反應太慢,哪裏預計不足——真正的圍毆可不會像電視裏一樣人人輪番上場,其他人在旁邊手舞足蹈助威。四個士兵就能對她造成不小的威脅,要不是她能自愈作弊,這裏躺下的人一定是她自己。
但是,在初戰之中塔砂第一次感覺到了那扇門。
使用這具新身體到地麵上來,大半原因其實是想測試枯萎公約詛咒過的地麵如今是否安全,這具身體的狀況和亞馬遜人相近,而且能夠拋棄換新的,受到詛咒也不怕。但在心血來潮試著參與戰鬥的時候,塔砂第一次真正明白了“戰鬥”的感覺。
以往使用【滿月】技能的攻擊像把身體交給一個攻擊本能,如今每一步都是自己的成果,每次失誤也是自己的錯。她可以發現自己的問題,總結歸納出失誤並有信心在今後改善。亞馬遜人的對練一直把塔砂壓著打,直到第一次和普通人作戰,她才發現了自己已經由曾經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進步到了什麽程度,才第一次感覺到全力以赴取得險勝的快#感。傷口很疼,剛才的劇烈運動帶來一點疲憊,可戰鬥不止於此,遠勝於此。
那是暫時拋卻無數算計,在有限度的軀體中挑戰自身極限的酣暢淋漓。
塔砂發現自己喜歡這個。
維克多大概隻準備了塔砂反駁的腹稿,塔砂一爽快承認,他便無言以對了。等最後一個士兵倒下,塔砂準備離開時,他才重新開口:“喂,後麵還有四個人呢。”
塔砂回過頭,隻見房間裏的一家子抱得緊緊的,抖成一個頻率。小兒子在她轉頭時發出一聲抽泣,爸爸媽媽爭相把孩子往自己懷裏擠。
“沒好處,浪費時間。”塔砂簡短地回答。
她轉過頭,繼續往外走去,順手關上了房門。在塔砂的指令下,骷髏兵和僵屍都不會衝擊民居,也不會襲擊不拿兵器的人。鹿角鎮如今已被塔砂視為即將到手的財產,她可不打算造成更多損失。
在外麵,大街上,還有很多很多能讓她練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