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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斯馬林州,戰局僵持不下。
幾日前人類軍隊再次開動,企圖將瑞貝湖的鐵軌向東南方延伸,每一次嚐試都被東南角的部隊挫敗。隻是,那邊無法讓鐵軌深入安加索森林,這邊也無法將那護衛重重的鐵條從曠野上拔除。
你來我往的幾次小規模戰鬥後,戰局陷入了僵持,雙方再一次按兵不動。兩邊的哨兵無時不刻地監視著鐵軌的斷麵,即便在這樣陰沉沉的夜晚裏,亞馬遜人依然埋伏在曠野的樹上。
這棵樹是中空的,德魯伊的把戲與亞馬遜人的偽裝技巧讓女戰士赫蒂完全融入其中,偽裝十分精巧,最明亮的月光也不能暴露她的蹤跡,而草藥汁液掩蓋了她的氣息,獵犬聞不出她的位置。赫蒂沉默靜止如樹枝,她的目光掃視著部隊之中鐵軌的影子,今夜這些人看起來格外警醒,那讓亞馬遜戰士也警戒起來。
她手握著一枚信號彈,一有不對便能發射。東南角的軍隊分成幾批,隨時有人待命,而信號發射後其他部分會很快跟上,在現在這樣的深夜也一樣。
夜色更深,很快就要到換班的時間了,饒是赫蒂也感覺到了一絲困倦。就在此時,一個聲音從遠方傳來。
嗚嗚——
往安加索森林東南行進便是陡峭的海岸,生長於此的亞馬遜人對潮汛的聲音並不陌生。開始她疑心自己聽見了不合時宜的海浪聲,但這聲音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粗糲尖銳,讓每個聽眾都感到後背發冷。
大地在震動。
其他位置的信號彈已經衝天而起,那裏的哨兵大概看清了前來的敵襲。不用信號彈都能看出不對勁來,敵人的動靜太大:無數隻輪子將鐵軌擊打得咣咣直響,無數隻煙囪尖嘯著噴吐白煙,聲響簡直能將死人從墓地裏驚醒。鐵軌上的鋼鐵巨蛇轟轟前行,它來了!它到了!
亞馬遜哨兵吐了口氣,很快鎮定下來。地下城之主早在幾日前就預告了“火車”的到來,大致圖像與相關描述傳遍了整個地下城。那是一種機械,與匠矮人能製作出的東西沒有任何差別,即使看起來更龐大驚人,也沒必要為此害怕。赫蒂的位置還沒有暴露,因此她沒有撤退,隻趴伏在原地觀察著越來越近的火車。
足有幾人高的火車向此處駛來,漆成黑色的金屬外殼幾不反光,仿佛吞沒了落入其上的微弱月光與全部目光。即使早就知道那不是什麽怪物,它看上去依然相當可怕,像條渾身噴吐著熱煙的鋼鐵惡龍。這樣一個望不到盡頭的龐然大物卻比奔馬更加快速,眨眼間便到了麵前,速度開始減緩。
刹車被拉下,鐵輪與鐵軌摩擦出一大片火花,伴隨著尖銳到讓人牙酸頭疼的可怕聲響,無數火星在黑夜中爆發又泯滅,轉瞬即逝,照亮了一點點變慢的猙獰車體。火車驚險地停在鐵軌盡頭,不等煙囪熄滅,車廂便被打開,有士兵跑了出來。
赫蒂拉開了弓。
這棵樹離靜止的火車相當接近,隻要其中的士兵再往前跑上幾米,他們就進入了弓箭的射程之內。中空的大樹內部連接著撤退的小道,先取走幾條性命再撤退也不晚。赫蒂耐心地瞄準忙忙碌碌的士兵,等待著向他們致以亞馬遜人的歡迎。
他們的動作比她想象中慢得多,接近五分鍾的時間,這些人都隻在車廂中進進出出,不知在忙些什麽,仿佛絲毫不介意浪費時間,不擔心被驚動的敵軍。哨兵眯著眼睛望向他們,一片雲遮蔽了月亮,現在唯一的光源來自士兵手上的提燈,亞馬遜人看不清沒有燈的地方發生了什麽——這可真夠奇怪,士兵不可能拿著提燈作戰,這些一樣無法夜視的人類,為何要選擇這樣的夜晚?
車門大開,車上的人終於走了出來。
拿著提燈的士兵停在了火車附近,他們分散在兩邊,讓出一條寬闊的通道。接下來出現的並非士兵,而是巨大的傀儡。
它們如此高大,以至於非要低下頭才能從車廂裏鑽出來。火車車廂因為它們的動作搖晃,雙眼泛著紅光的怪物跳到車廂下麵,粗大的腳掌微微陷入土地。這些活過來的大鐵坨子相當笨重,笨重卻顯而易見地強大有力——光那個重量就能將普通人壓成肉泥吧。它們一個一個、一步一步地向前走來,沉重的步子似有千鈞之重,綠草在它們腳下碾碎成泥。
什麽樣的力量才能讓這些巨靈神自行走動?亞馬遜哨兵驚奇地想,她也提前聽說了鋼鐵魔像的消息,但她向來沒法理解什麽“魔導”或“科技”。赫蒂棘手地打量著快要路過她的魔像,覺得自己像隻打量烏龜的蚊子,根本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異變在第一隻魔像接近大樹時發生。
它拖著沉重的步子一路前行,那緩慢的步伐在距離樹木三米之外時驟然改變。上一刻它還像個大僵屍一樣傻愣愣向前走去,下一刻它便以驚人的速度轉向,衝刺,一瞬間加速完成,像高速行駛的列車,凶猛地撞向亞馬遜人的藏身之地。
赫蒂根本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笨重鐵塊到殺人機器之間的轉化不到一秒時間,夜幕如此黑暗,在她發現魔像時大樹已經被擊中了。樹幹像被大鐵球捶中,從中間開始斷裂塌陷,樹冠連同上麵的赫蒂一起轟然落地。哨兵這才從震驚中回神,她讓自己的身體隱沒在一大片枝葉之中,企圖與之一起倒向遠方,抓緊時間逃脫。
她藏得很好。
亞馬遜哨兵一直藏得很好,她在樹上的偽裝□□無縫,如今的躲藏亦然,就算在周圍點上十盞燈,人類士兵也無法發現她吧。但是,能從一片黑暗中將她找出來的鋼鐵魔像,顯然不依靠視力——至少不是人類的那種視力。
蒲扇大的鐵爪猛然抓入倒塌下的枝葉當中,無比精確地抓住了赫蒂的小腿,將她提起再重重慣向地麵。力量體格都相差太大,亞馬遜人高挑的身姿在魔像手中宛如輕飄飄的玩偶,骨骼在這一下重擊下斷裂了大半,內傷讓哨兵嘔出鮮血。弓箭手從不以防禦力著稱,她的敏捷在被抓住時失去了用武之地,隻能狼狽地用長弓去擋。鋼鐵魔像的另一隻拳頭接踵而至,它輕鬆折斷了阻攔的長弓,眼看就要將地下的亞馬遜人砸成肉泥。
無數藤蔓在千鈞一發之際拔地而起,柔韌的紙條纏繞住鋼鐵魔像即將捶下的手。地上的野草與枝條暫時束縛住魔像的行動,將動如脫兔的殺人機器暫時攔截在原地。德魯伊布置的種子企圖將亞馬遜哨兵從虎口救下,但那隻鋼鐵拳頭捏得越發用力,赫蒂為扭曲的小腿發出一聲慘叫。
其他魔像也行動起來了,它們沒有針對身上的束縛,然而光是漫無目的的行動就能將藤蔓從身上崩斷。攻城錘似的碩大拳頭擊打樹木,砸開地麵或揮向天空,躲藏的哨兵、偵查的靈獸從藏身之地被硬生生挖出來,鋼鐵魔像無須夜視,在它們的晶體眼球中,活物靈魂明亮如火炬。
一根根斷裂的藤蔓發出清脆的聲音,下一拳就要落到身上,赫蒂咬牙拔出了腰刀。白刃戰是弓箭手最後的選擇,那把刀對鋼鐵外殼無可奈何,但它至少能砍動血肉之軀。
最後一根藤蔓斷開,亞馬遜哨兵手起刀落,腰刀將被握住的小腿生生斬落。她在劇痛中摔落在地,德魯伊的藤蔓迅速將之卷走。
當機立斷救了赫蒂一命,其他猝然暴露的哨兵並不全都和她一樣好運。血肉之軀在對上鋼鐵時顯得極其脆弱,更別說這片黑暗造成了不少麻煩。即便東南角的人類軍隊全部壓上來,恐怕也隻是在為這些收割者送菜。
東南角不止有人類軍隊。
振翅之聲從上空傳來,龍騎兵的隊伍從天而降。巨龍與龍騎士依然沒有恢複,但經曆了這些年訓練的龍騎兵足以獨當一麵。龍騎兵們緊握著飛龍的韁繩,他們從後者的細微反應中判斷黑暗中的狀況,然後下達具體的攻擊命令。龍騎兵掌握著飛龍的舵,飛龍是龍騎兵感官的延伸,他們在漆黑的夜幕中俯衝下來,長qiang衝刺將讓鋼鐵魔像失去平衡,隨後飛龍的利爪抓緊這些搖晃的鐵疙瘩。
飛龍的力氣不足以帶著魔像飛到天上,但它們能拉扯著魔像拖行,投擲,讓它們彼此相撞。鋼鐵魔像整齊的陣型很快七零八落,樹語者趁機搶救下不少哨兵與動物夥伴。黑暗中的大地開裂,無頭騎士在成群的亡者簇擁下破土而出,他胯#下的亡靈戰馬腳踏鬼火。戰馬嘶叫著人立而起,手持巨劍的騎士衝入魔像之間。
火車上還有鋼鐵魔像源源不斷地出來,人類軍方似乎已經下定了決心,打算畢其功於一役。同樣,地下城這邊的援軍也已經到場。
瑪麗昂在山坡上向下望,黑夜在她眼中亮如白晝,遠處的鋼鐵傀儡仿佛就在眼前。她看到那一雙雙紅色發光的眼睛,鋼鐵怪物在戰場上橫行,強而有力的拳頭甚至能夠拽落飛龍,血肉飛濺,肝腦塗地。這場景猛然與記憶重疊,瑪麗昂想了起來,在那個全族盡滅的夜晚,也曾有鋼鐵怪獸衝入他們的部落。
人類的火把四處搖晃,眼冒紅光的怪物四下殺戮,長矛與刀劍在鐵皮上折斷。人類軍人向逃跑的老弱病殘揮動起屠刀,對上部落最精銳戰士的卻是一具魔像。對它的一切攻擊都像隔靴搔癢,而它每一次揮舞手掌都會留下不再動彈的血肉,父親的怒吼被鋼鐵巨手攔腰打斷……地獄般的場景在童年的許多個夜晚糾纏不去,是因為太過可怕,還是時間讓記憶與噩夢混雜一道?瑪麗昂忘卻了那一晚的真實,隻將鋼鐵惡獸當做夢中的怪物。
現在她想了起來。
瑪麗昂的心髒在狂跳,身軀在發抖,血液在皮膚下沸騰,但這一切都不是出於恐懼。憤怒在她骨骼中點起一把烈火,能將眼前的一切全部焚燒殆盡。
她沒有戴上那串項鏈,它被好好地放在地下城中屬於瑪麗昂的那個房間。她的房間裏放著母親的牙齒,友人的贈禮,匠矮人製造的衣櫃,梅薇斯采集香草給她縫製的香囊,失而複得的同胞在獸人傳統節日給她打造的刀鞘,那位大人在她某次化形回來後為她披上的外套……她的家中放著她的珍寶。
又一次,兒時打碎她家園的噩夢就站在瑪麗昂家門口,這一次,輪到她站出來了。
瑪麗昂長大了,無數人與事構成了她現在強大的身體與靈魂,她不再無能為力。她已經有了尖牙利爪,並且又有了家人,朋友,同胞。這裏是瑪麗昂的棲身之地和埋骨之所,是她的家園與樂土,她會為此與世界為敵,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這一次,她會贏。
母親啊——狼女在心中用這個詞稱呼兩位改變了她人生的女性——我不會再害怕了。
在骨骼生長的嗶啵脆響中,一頭巨狼出現在山坡上。她潔白的皮毛不存在一絲雜色,那燦爛的銀色如同月光,而驚人的體型能與魔像比擬。倘若還有狼人部族的薩滿在世,這頭巨狼與狼神畫像的相似一定會讓他們震驚。
“狼人瑪麗昂,數次自然洗禮讓她血脈返祖,在化狼時她能無限接近狼人的始祖——那種強大的銀狼被原始族群視為神靈或魔鬼。不需要日月之光她也能完成變身,曾有研究這種神秘生物的德魯伊學者這樣說:‘不是滿月呼喚銀狼,而是銀狼呼喚滿月。’”
一聲狼嚎劃破夜空。
不知什麽時候,遮蔽了天空的雲層散開了,一輪滿月高懸天上,照亮慘烈的戰場與滿是戰士的山坡。一聲狼嚎後無數聲響應,在瑪麗昂身後,經過自然洗禮的獸人們正在化身為獸,化獸者德魯伊施展了法術,獸語者的靈獸夥伴們躍躍欲試。
各種掠食者在月光下舒展著利爪,食草的犀牛、角羊與野牛低下頭顱,他們衝鋒起來更勝過重甲騎兵。第二聲狼嚎便是衝鋒的號角,在巨大銀狼的帶領下,這隻隊伍衝向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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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像轟然倒地。
塔砂拔出了插入魔像頭顱的彎刀,為刀刃上焦黑的痕跡皺了皺眉頭。拆掉第六隻小型魔像的時候,她的刀已經出現了一定程度的磨損,或許對付這些鐵皮罐頭,用長柄武器會更好。
這裏是都城地下大概一兩百米的地方,溶洞蜿蜒曲折,還有小型魔像巡邏。這種魔像大小和人差不多,對塔砂來說不算特別難打,但是特別煩人。它們會在發現敵人時呼朋引伴,不能馬上解決,就會被圍追堵截,還可能引來更大的麻煩。
不過,塔砂依然覺得這裏比最外層好。女巫指引的入口是一條充滿了坍塌和碎石的非正式小路,溶洞最低矮的地方必須匍匐前行,最狹窄的地方能把人卡得喘不過氣。塔砂一點不胖,但她長了一對非常占地方的龍翼,這倆大家夥在狹窄空間裏累贅得讓人無語凝噎。塔砂忍不住想起以前看過的一本電影,她喝著茶看裏頭的主人公擠在窄巷裏艱難蠕動的時候,萬萬沒想過自己也有這麽一天。
謝天謝地,那段窄小的通道已經結束了。
溶洞之中出現了人工雕琢的痕跡,遊蕩的魔像漸漸多到避無可避,又漸漸少到不見蹤跡。穿越魔像的領域,前方出現了岔路眾多的迷宮。
“奇怪……”維克多嘀咕道,“這未免太傳統了一點。”
“傳統迷宮?”
“傳統法師學院。”維克多說,“排斥施法者的人類帝國,都城下麵卻有一座運行非常完好的傳統法師塔迷宮,到處都是法師把戲。”
“你能解開嗎?”塔砂開門見山地問。
“當然。”維克多說,那副嫌棄的口吻仿佛塔砂剛剛問了一個奧賽選手小學數學問題似的。
維克多真沒說謊。
這是個非常複雜的迷宮,帶著各式各樣魔力波動,其中魔力的濃度與地上天差地別,越往裏走越濃度驚人。有維克多牌導航儀,塔砂一路順風順水,迅速地走出了迷宮。
“真是順利。”塔砂意外地說。
“怎麽,讓你失望了?”維克多翻了個白眼,“覺得冒險分量不夠你可以馬上後退一步,這次我閉嘴。”
“我的意思是多虧有你。”塔砂坦率地說。
“哼,小意思。”維克多得意洋洋道,“即使受損嚴重,對於我這樣的大惡魔,這種小小的地宮也隻不過是小菜一碟,我閉著眼睛都能帶你……”
維克多突然停了下來。
“怎麽了?”塔砂停了下來。
“嗯……你繼續走幾步?”維克多語氣微妙地說。
塔砂走了幾步,停下,什麽事也沒發生。
“那什麽,你有沒有覺得哪裏不舒服?”維克多小心翼翼地問,“哪裏疼?暈眩?惡心?有什麽突如其來的奇怪衝動?心髒難受嗎?”
塔砂幹脆地在鏈接中掐住了地下城之書的脖子,也可能是臉,你看,一本書的身體部位不是很好判斷。
“好好說話!有什麽事好好說話!我剛剛還給你帶過路呢!”維克多喊道,沒怎麽掙紮——換平時他早就鬧起來了,哪裏會這副“我給黨#國立過功”翻舊賬模樣,顯然做了什麽心虛的事情。塔砂一把書舉起來,維克多立馬就招了。
“你剛才踩過了某個邊界線。”他弱弱地說,“你在跟我說話嘛,我就沒注意到。”
“踩過邊界會怎麽樣?”
“一般來說,這種複雜難解的陣法會杜絕一切不按照口令進入的人,通過*毀滅的形式。”維克多十分委婉地說。
“……我之前居然有一瞬間覺得你很可靠。”
“我靈魂受過重創……既然你平安無事,那就沒問題了是吧?我就知道你會沒事的!”維克多活潑可愛地說,可能活潑可愛得太浮誇了一點,“偉大的地下城巢母!我了不起的主人!無與倫比的……呃啊!”
在揍完維克多之後,塔砂仔細研究了剛剛跨越的地方。
認認真真觀察,那裏的確能感覺到一個分野,幾重繁複的波動禁錮著空間,維持著平衡卻危如累卵。即便是對魔法了解不多的塔砂,她也能想象出外來存在貿然進入後會發生的事情,就仿佛在煤氣泄漏的房間點起一根煙。
但她的確進來了,甚至毫無察覺。
“你身上有什麽東西誤打誤撞符合了條件,我沒法確定是什麽。”維克多說,“可這本身就相當奇怪……如果有這種結界存在,結界布置者怎麽會沒考慮到地下城造物入侵的可能?”
那便暫且放一邊吧,塔斯馬林州的戰場正打得如火如荼,塔砂耽誤不起時間。
迷宮之外就隻有一條道路,直直通向未知的地方。魔法燈散發著柔和的微光,這裏的魔力濃度已經比地下城內部還有高,或許就是因為這個,魔法燈與魔像才運行至今。
道路在不遠處豁然開朗。
塔砂的瞬膜開合了一下,瞳孔收縮,用半秒時間適應了一下子變亮的光暈。逼仄的岩洞變成了又寬闊又高的地下殿堂,開闊的道路兩邊擺放著各式各樣的東西,整齊得像個陳列室。
在看清那是些什麽東西的時候,塔砂愣在了原地。
不是怪獸或什麽驚人的武器,不是什麽離奇嚇人的玩意,塔砂的震驚恰恰因為它們中有一大部分相當眼熟。
她見過類似的東西,不是在這個世界裏。
一排形狀奇特的試管,一隻釘滿了鉚釘的金屬盒子,原木儀表盤上掛著玻璃屏幕,圓錐形開關的台燈仿佛摸一摸就會亮,那個小方盒子看上去像收音機,大方盒子上則有個熟悉的屏幕……它們看上去與都城的魔導科技一脈相承,但同時它們和塔砂記憶中的許許多多科技產物驚人的相似。如果把這條走廊介紹為十九世紀或二十世紀初期的科技,地球上會有許多人相信這一說法。
這感覺如同古墓中出土了一隻手機,讓人呆立當場。
它們看上去都有些年頭了,安靜陳舊地擺放在通道兩邊層層疊疊的陳列櫃當中,一眼望不到盡頭。塔砂曾以為埃瑞安的魔導科技專精於軍事,在其他方麵毫無進展,現在看來並非如此。
“原來如此。”維克多的聲音飄進腦海,“難怪你沒被阻攔在外。”
當塔砂抬起頭,她也明白了。
在地下空間的天花板上,鑲嵌著一顆熟悉的石榴石。一枚地下城核心被層層疊疊的符文籠罩,並非作為結界核心,隻是節點組成部分之一,再更遠處恐怕還有更多。它完全成為了頭頂巨大魔法陣的一部分(這個魔法陣太大了,極目望去都隻能看見一段圓弧),以至於塔砂本人都沒有感覺到它。地下城核心是這個結界的布置材料之一,它自然不會將塔砂拒之門外。
這也意味著,這個結界布置起來的時候,人類恐怕已經不用擔心地下城了。
塔砂產生了一種說不出的預感,她加快了步子,在這條通道上大步前行。堆積在兩邊的陳列品向後移去,其中許多東西都讓人心驚(那個龐大的、有著一大堆管狀物的東西,該不會是個原始計算機吧?!),往前再往前,塔砂看到了重複的東西。
之前長廊兩邊的一切,全都獨一無二,無端讓她想到諾亞方舟,每種造物都隻留存一種。但到了這個部分,塔砂卻看到一大片一模一樣的東西,它們被整整齊齊地碼放在箱子裏,一箱又一箱。
火qiang。
她驀然想起了都城中心那隻大鍾,每到十二點,布穀鳥將出來報時,抱著什麽東西的錫兵踏著正步走出。現在看來,它懷中並非什麽“類似火qiang”的東西,那就是一把火qiang。
在那口鍾被製造出來的年代,火qiang還曾運用於戰場。
塔砂詢問了維克多,在得到安全的答案後抽出一杆槍,生澀地將它拆解開。她沒在裝槍藥的地方聞到一點兒火藥味,布滿奇特花紋的槍膛之中,殘留著微弱的魔力。
那麽,這就是它們退場的原因了。
她丟下了槍,再度前行,心跳快得前所未有。距離答案越來越近的預感讓塔砂心潮澎湃,她感覺到自己正接近真相。
魔導科技的真相,人類的真相,甚至是……這個世界的真實。
槍之後還有別的東西,讓人奇怪,那居然是大量書架和隨處亂丟的法杖。“我見過這玩意的主人。”維克多對著一根華麗的木頭叫起來,“老天,誰把白塔首席*師的法球給拆了?”廣闊的地下空間中沒有任何回答。過了多久?這條路究竟有多長?在路過了一大堆法師的遺物(或法師遺物的殘骸)後,塔砂終於來到了終點。
這裏居然有一扇很大的門。
一扇沒有任何魔力波動,徒有華麗外表的木質大門。
塔砂覺得自己微妙地理解了這扇大門存在的原因,是尊敬——在漫長的旅程之後,在這個空間的設計者透露出的朝聖般的情緒當中,大門是終點的啟示,是一切的終結。她的雙手按到了門上,向外推開。
一路絮絮叨叨的維克多也失去了語言。
到處都是水晶棺,每一具棺材裏都有一具幹枯的屍體。它們構成了羅馬鬥獸場一樣的環形房間,看不到牆壁,隻有棺材。在眼前恢弘的地宮之中,在裝滿了一具具屍體的水晶棺環繞下,在複雜得看一眼就覺得暈眩的魔法陣上,一頭藍龍的屍骸占據了整個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