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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一五)

    那是一塊很大的石板,大概一人寬,兩人高。上麵的浮雕已經被腐蝕掉了大半,法師們呼啦啦都圍了上去,法師學徒們緊隨其後,將石板旁邊的空隙圍得水泄不通。

    “大概是遺落在這裏的石碑。”向導說,不敢擠開那群熱情高漲的法師,隻站在旁邊推測,“這裏距離分塔這麽近,可能就是從那裏搬出來的,不知為何遺落在了這裏,最後被泥土掩埋。”

    他說得很像一回事,配合上字正腔圓的導遊腔調,可信得好似《走進埃瑞安》節目組的主持人。

    “看上去怎麽像個窨井蓋?”有個護衛嘀咕著。

    “不可能。”本地的士兵反駁道,“這附近根本沒有地下排水係統,地下是實心的。”

    先前那個護衛隻是在打比方罷了。塔砂按照真知之館提供的坐標確定了大致範圍,範圍內全是平地,唯一能探索的方向隻有地下。他們掘地三尺,挖了兩三米才挖到石板,石板出土的時候,周圍也有地方率先挖到了更深的地方,更深處也是泥土,沒有什麽中空地帶的秘密通道。

    一群法師趴著看石板不像樣,他們打算把石板豎起來,然而失敗了。

    許多士兵直接用手抬也好,用繩索捆住一頭然後用馬車向上提也好,無論怎麽嚐試,石板都沒有離地,仿佛有千鈞之重。法師設法從石板上剝落了的小小碎片,脫離石板的碎屑密度與普通石塊一樣。又有人懷疑石板被什麽東西粘在了地上,但挖掉石板下麵的泥土也很容易。

    他們沿著邊緣挖掘,一圈圈挖空了底下五分之四的支撐點,挖掘途中毫無阻礙,隻挖到泥土和碎石。等隻剩下中間最後小小的支撐點時,殘存的泥土柱被石板自身的重量壓垮了,石板又向下掉了一截,沒被任何東西阻攔,表麵依然非常精準地與水平線平行。

    “我明白了!”煉金法師格洛瑞亞突然喊道,“誰有黑魔法傳承?”

    “你覺得這裏還有誰會有?”黑袍法師米蘭達沒好氣地說。

    “我的意思是,古代黑魔法。”格洛瑞亞歉意地說,“和深淵關係更近的那種古代黑魔法。”

    所謂的古代黑魔法,年代比天地戰爭時期更加久遠。早在埃瑞安宣言簽訂的時候,大部分法師所用的魔法已經是改良後的版本,與如今的法術十分相近。要再往前推不知多少個百年,在法師還被所有其他職業者們用懷疑的目光打量的時候,在那個魔法與深淵的關係還非常接近的時候,黑魔法前才能冠上“古代”二字。

    目前全埃瑞安的法師當中,對此最有了解的是那位深淵研究者韋伯斯特老先生。但他已經太老了,簡直是祥瑞等級的人類老年人。塔砂每次看他走出書房都膽戰心驚,所有人都拚命阻止他加入這個需要長途跋涉的考察團,他還深感遺憾。

    “我沒有正規的古代黑魔法傳承。”米蘭達猶豫了一下,“但我對此有一定了解,至少會念古魔法符文。”

    “那應該就行了,這上麵的東西看上去也是近代法師的偽作,不會完全按照古代法師的思維方式布置。”格洛瑞亞指了指浮雕,手指劃出一條古怪的路徑,“用這種順序,拿古魔法符文的讀音念誦一次看看。”

    塔砂聽到了一種奇怪的發音。

    那不是她學過的任何一種語言,和深淵語有些相似,但又有本質上的差異。感覺像吳越語係的人聽日語一樣,偶爾會聽到熟悉的詞句,磕磕碰碰地猜出一點內容來。

    比方說,“打開”。

    石板打開了。

    沒有東西從中掀開,沒有什麽忽然掉落,浮雕花紋中間那塊相對平整的空白石麵忽然無影無蹤。它仿佛一下子變成了黑色,等看久一點人們才發現,那不是個黑洞,而是突然出現的通道。

    這不是一塊石板,它是一扇門。

    太奇怪了,明明剛才下麵什麽都沒有,如今爬在地上往縫隙裏看,也能看到石板與泥土之間的空隙。仿佛把拆除的門框隨意丟在某處,卻發現門框背後出現了房間。

    “太好了,真的行。”格洛瑞亞鬆了口氣,“這東西還是未完成狀態,不然我們別想啟動它。”

    “這裏是隱藏通道?”塔砂問。

    “確切地說,是傳送通道,而且是沒做完的一種。”格洛瑞亞說,“沒有完全完成,還不算魔法道具,隻是一些半成品材料堆在一起——所以也不會在魔力環境衰退的影響下失效。我們對它使用了魔法,它才正式完成了。”

    “這後麵有可能是白塔主塔嗎?”塔砂問。

    “不可能。”格洛瑞亞搖頭道,“白塔主塔所在的亞空間有非常正規的空間之門,用來穩定地連通白塔與主物質位麵,而亞空間之門會在魔力環境衰退後消失,就像用來防止粘手的麵粉最後能融入糕點中一樣。”

    格洛瑞亞算是個很有生活常識與生活情趣的法師,她用的比喻一目了然。

    “何況,要是這是白塔的入口,白塔法師怎麽會用古代黑魔法符文當啟動鑰匙?”格洛瑞亞又說。

    更殘酷、更貼近深淵的古魔法體係,以近現代魔法體係的眼光看,前者的所有法術都屬於黑魔法。白塔雖然古老,對於古魔法而言卻是先進而開放的新式流派,宛如公元前的雅典學院。新舊兩派的法師對彼此觀感都稱不上好,用其中一方的手藝,絕不可能打開另一方的家門。

    “我有點弄糊塗了。”野法師魯道夫搖了搖頭,“一個與古代法師有關的未完成通道,為什麽會出現在白塔附近?”

    “戰利品。”米蘭達冷哼一聲,“白塔的*師們沒時間研究,忙著去趕死呢。”

    白塔法師後裔布魯諾苦笑了一下,沒有反駁。

    某種程度上,米蘭達並沒有說錯。

    塔砂已經能猜出這是怎麽一回事了。

    白塔的勢力,在巨龍離開後到所有傳奇法師死光前興盛一時,他們滿世界搞開戰,一方麵解決威脅,一方麵也將敵人手中奪得的戰利品帶回大本營。許多珍寶被匆匆忙忙地堆放在白塔之中,一些被送去製造魔力源頭,一些隨著魔力環境的衰退永遠消失在亞空間中,還有一些沒法一下子消化的硬茬,如同難剝開的果實,被敲開一半,匆匆丟在了附近。

    比如說,眼前這個通道通向的隱藏地點。

    法師們的對手一樣不凡,從他們這裏得到的戰利品超乎普通人想象。滅法運動之後,那些非施法者的人們永遠不會意識到,除了他們帶走的藏書和魔法道具之外,還有這樣大手筆的財富深埋地下。

    通往不知名地點的通道被打開了,目的地與某個古代法師有關。古代法師這個名詞往往與兩個形容詞密不可分,一是“危險”,一是“富得流油”。

    法師因為法術而危險,在魔力環境衰退了幾百年之後,所有的魔法陷阱和高危魔法生物,都已經被時間報廢掉了。

    塔砂第一次發現魔力環境衰退也有好處。

    法師們灼熱的目光投向了那個入口,他們簡短地交談,很快商量好了處理辦法。白袍法師布魯諾上前一步,從袋中掏出施法材料,開始施法。

    一串看不出原型的圓形幹果在布魯諾掌心滾動,他口中念念有詞,手掌翻轉,果實墜落。細小的幹果與一些粉末紛紛揚揚落入通道之中,在半空之中,它們開始飛速生長。

    這一幕看上去有點像的德魯伊施法的景象,不過接下來發生的事就充滿了法師色彩。幹枯的果實並沒有變得飽滿,它們依然萎蔫,隻是數量不斷增多,鐵絲網似的藤蔓一路向地下空間蔓延。紅色的果子漸漸亮起了小燈泡似的光芒,像剛剛連通的電路一樣一路往深處亮過去。光芒不算特別明亮,但已經足夠照亮下麵的空間,上麵的人看見距離上頭不算遠的通道底部,還有像前方蔓延、看不到盡頭的長長通道。

    通道底部有水,別說,這看起來還真像個下水道。

    “這是‘利安德爾燈籠藤’,我那個白塔先祖發明的法術。”布洛諾解釋道,“法術藤蔓不僅能照明,還能偵測環境,隻有人類能正常生存的空氣才能讓燈籠藤發光。”

    白塔決心開始排除威脅的時候,塔中也有拒絕這個主張並成功逃離的法師,利安德爾就是其中之一。那個傳奇法師拖家帶口逃之夭夭,還帶上了白塔圖書館五分之一的密藏。此後他隱姓埋名度過了相對平淡的一生,在最後的時間裏不知所蹤,或許就像前往龍眠之地的老龍,離開了故鄉與家人,隻留給子孫傳說。

    他留下了不少東西,比如藏著白塔藏書的玳瑁空間手鐲,比如一些十分實用的法術。“利安德爾燈籠藤”在最近幾年才重現世間,因為它所需要的魔法植物鬼燈籠滅絕已久,幾年前才在埃瑞安重新出現。

    這法術好用極了,探測的結果是下麵的空間氧氣充足,沒有毒氣,不需要給進入其中的人套上魔法氣泡。能進去的人因此多了不少,法師們也能騰出手來,準備更多法術。

    死靈法師的學徒們從馬車中拿出了骸骨,在死靈法師多洛莉絲的施法下,這些骨骼像被無形之線牽引,修補,縫合成一個個小小的軀體。這是改造過的匠矮人骨骼,矮小的骷髏兵比他們生前看起來驍勇善戰得多,靈活又強壯,更像傳說中那些好戰的純血矮人。一支小骷髏兵隊伍手拿骨刀,列隊在前,它們的身高正適合前方通道。

    地下水道相當逼仄,高度不到兩米,死靈法師之前準備的所有巨型骨骼全都排不上用場。護衛隊中特別高大的一些人不得不乖乖等在外麵,其他衛兵跟在小骷髏後麵,護在法師前麵。

    小骷髏率先跳了下去,它們在水中啪嗒啪嗒行走,看上去安然無恙。這裏的水高度能浸沒成年人的腳脖子,沒有臭味,舀起來看也不算渾濁,就是那種地下河流常見的狀態。為了保險起見,野法師魯道夫還是施加了範圍分水術。

    地下河從中間分開,露出底下的淺層淤泥。有什麽東西在水離開後飛快地遊開或拱入泥層,看不清楚,但也足夠讓人發毛。

    士兵們決定讓拿長柄武器的人走前麵,戳戳泥地,避免踩到什麽糟糕的東西。

    他們一個接著個跳下了通道。

    地下水道相對低矮,但卻意外寬闊,不考慮高度因素,讓兩匹馬車在這裏並行都沒關係。這寬度方便列隊,小骷髏兵打頭陣,護衛兵緊隨其後,也環繞周圍,保護著站在中間的法師。

    傳送通道另一邊不知道在埃瑞安的什麽方位,周圍透著股陰冷感,溫度比這個季節的腹地地區更低——也有可能隻是因為這裏在地下深處,沒法用溫度來判斷所處位置。長長的地下水道看不到盡頭,燈籠藤的施法人布魯諾也沒法說出藤蔓最後通向何方,他隻確定前方有路,以及有路的地方都能讓普通人類呼吸罷了。

    一行人走了十多分鍾後,從入口處透入的天光便已經完全看不見了,外麵的聲音也一樣。這裏非常安靜,唯有他們踩著淤泥的啪沙聲不斷響起。四麵並非溶洞,而是人工製造的牆壁,因此景色變得更加千篇一律。時間在這兒被拉得很長,又走了十多分鍾後,塔砂已經開始覺得無聊了。

    第一個襲擊者,就在此刻粉墨登場。

    範圍分水術沒有摩西分海的力道,隻能製造一片半徑四米的圓形無水地帶。他們對無水帶推進時扭動著鑽出去的各種生物已經到了麻木的地步,這片水域一定有哪裏和外界相通,這才有這麽多亂七八糟的小生物。等圓形再前進了一段路,一行人第一次遇到了大生物。

    可能是一條兩米長的鱷魚。

    用“可能”這個詞,因為塔砂不太確定這東西到底是不是鱷魚。它的外皮雖然堅硬,覆蓋的卻不是鱗片,而是皺巴巴的硬皮。這層皮顏色很淺,幾乎是奶黃色,一看就沒曬夠太陽的模樣。那條類似鱷魚的東西有著一張占身體三分之一長度的大嘴,沒有眼睛。

    它隱藏得很好,像一段朽木,哪怕是眼睛最尖的老兵,這種昏暗的光源照耀下,恐怕也要到一兩米外才能發現它的蹤跡。但打頭陣的並非士兵,而是死靈法師的仆役。它們燃燒著魂火的眼眶中看不到物體鮮明的形態與色彩,但生者的氣息對它們來說,絕對一目了然。

    最前排的小矮人不約而同地向“鱷魚”衝去,它們的骨刀小得有點可愛,真揮舞起來則一點都不可愛。三把骨刃齊齊切下,潛伏在水中的巨獸猛地撲騰起來,掀起好大的水花。到此時活著的人們才注意到不遠處藏著個多大的東西,護衛們連忙抽出武器。

    “站著不要動!”多洛莉絲喝道。

    護衛兵連忙原地站定,警惕地四處打量,以為對方在提醒他們還有其他威脅。塔砂倒對死靈法師的命令十分了然。她這麽叫不是因為發現了什麽,隻是有著十足的信心,認為那些矮人骷髏足以解決問題,根本不需要他人插手。

    事實也的確如此。

    “鱷魚”張開了血盆大口,一對長滿了尖銳牙齒的上下顎向前一掃,猛然咬合。衝在前麵的骷髏兵被一口咬碎,骨骼斷裂的聲音喀拉拉響起,那怪物再一甩頭,碎骨便落了一地,充分體現了放“鱷魚”進入一兩米內會發生的事情。但衝過去的骷髏兵不止那一個,另外兩個已經到達了“鱷魚”麵前,一個砍頭,一個砍尾巴。

    骨刀切入了堅韌的硬皮,乍一看好像水果刀捅皮甲,看上去沒有什麽效果。但一刀之後緊接著另一刀,一個攻擊者身後跟著另一個攻擊者,矮人骷髏蜂擁而上,好似一群黃蜂,發出哢噠哢噠的聲音,一窩蜂湧到了“鱷魚”身上。

    塔砂墓園裏的骷髏兵是遲緩的低級士兵,經過了死靈法師改造、在死靈法師操縱下的骷髏則更加靈活,更加強壯,好似特種部隊——盡管初級亡靈兵種中的特種部隊也不可能逆天到哪裏去。這場戰鬥,其實沒有什麽值得一提的地方,就隻是蟻多咬死象。一擁而上的骷髏兵輪流揮舞著骨刀,付出幾個兵的代價,將那條“鱷魚”剁成了肉醬。

    (下文見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