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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
塔砂找到這封信的時候,背景中的隊友們正在過狂歡節。
開始隻是法師們最後的狂歡,他們如饑似渴地翻閱著書架上的筆記,即便身處絕地,還是開始了古代魔文的破譯。法師學徒要麽在給老師們打下手,要麽在材料室之間徘徊,沒人再禁止他們碰觸什麽。後來,一名學徒在寶庫更深處發現了傳送陣。
一個通往外麵的傳送陣。
本來準備好在生命最後時刻擁抱知識的法師們一下子都圍了上去,他們再三檢查,做了一大堆實驗,確定了那個傳送陣還能用,隻要激活就能發動。它完好無損,似乎能解釋那位先行者的去向——倉庫中沒找到屍骨和別的出口。縱然這個傳送陣會把他們送去什麽危險的地方,和被困死在這裏比起來,去哪裏都充滿了希望。
“我從未如此為古代法術的失敗感到高興。”米蘭達低語道。
近千年前那位*師留下的“不可離去”詛咒,在他離去之後,終究被數百年前來到這裏的白塔法師破除了,魔法陣在這裏打開了通道,讓不夠強大的後來者們也得到了脫身的機會。
不過,那位先行者的成功離開也帶來了一點麻煩。
這個寶庫,顯然已經被搜刮過了一遍。
有幾個書架空著,它們的規格看上去像塔砂當初遇見維克多時,那本地下城之書擺放的架子。那些地方留下了大片損傷,看上去好像經曆了一場暴力打劫,又好像那些書還會對綁架做出回擊似的,殘存部分留下的符文哪怕殘破不堪,塔砂也能感受到它們有多高級。大量施法材料被對方在外麵,裏麵的防護法術被先行者接觸後,裏區的藏品大多也被席卷一空,好像過年打折期間的大賣場。
消失的那些,絕對比樓下見過的一切都珍貴,珍貴到終於入了先行者的眼睛。
——此刻塔砂身邊活生生的法師們,正在拚命把書與材料往任何能找到的容器裏塞,眼中閃爍著夢幻的光彩。這群法師裝滿了那幾個空間魔法道具,開始把法師學徒和護衛都當成載具使用,自己的小身板上也吊滿了大包小包,勝過趕春運的外來務工者。這樣看來,法師這種職業在某些方麵還真是幾百年都不變啊。
循著深淵氣息快步往裏走的時候,塔砂就有了不太妙的預感。
如果先行者是個法師,沿途的高級材料還被狗啃一樣拿了七七八八,放在寶庫深處的深淵材料,有可能幸存嗎?
最後一點僥幸心理,在看到那個巨大平台上的破碎罩子時完全熄滅。
這裏就是深淵氣息最濃厚的地方,空空如也的區域依然能感覺到深淵,當初留在這裏的東西絕不會是劣等小魔物。周圍有大量法術痕跡,有些地方至今無法立足,塔砂隻能展開雙翼飛過去。從這些痕跡看來,那位先行者想必在這件藏品上花費了不少功夫。
無論如何,他早已得手。
塔砂的心情難免有些惡劣,她對本次冒險的最大期待破滅了。能從書架中找到一本惡魔修補大全固然不錯,但顯然無法與直接提供材料相提並論。喚醒維克多的時間不知要被推後多久,她腦中轉著這樣那樣的念頭,伸手去拿那封信。
信紙上的內容簡明扼要,筆跡潦草,它本來就是一封匆匆寫成的便簽。
去除古早年代的典雅修飾,大意如下:
感謝漆黑流星雷歇爾,有著非凡打劫能力又有著古代法師倉鼠癖好的偉*師攢下了這座物產豐富的法師塔,我在此不客氣地收下,多謝饋贈;感謝白塔的同事們,他們搶到塔並將這之拆了一半放在這裏的義舉舍己為人,願魔法保佑他們不得安寧的勞碌靈魂。我拿走了所需之物,找到了所尋之路,無論我的最後一搏是成功或失敗,那條道路都將關閉。很遺憾,如果有懷著一樣心思的後來者來到這裏,你們無法達成預期。作為補償,我拆掉了大部分機關,留下了法師塔中大部分安全的寶藏,並且打開了離開的門。
落款是,“法師利安德爾”。
塔砂的指甲撫過信箋,神色由沉鬱到驚訝。
這是一封十分簡單的書信,有了它提供的信息,一路走來得到的信息碎片能拚在一起,拚湊出當年的真相不難。
白塔法師組建法師聯盟到處排除人類威脅的年代,他們從某些勢力手中得到了古代法師雷歇爾的法師塔。對這座法師塔的開發隻進行了一半,法師聯盟的高階法師們又陷入了難以脫身的繁忙戰鬥與研究之中,暫且將塔擱置在一旁。當年拒絕加入法師聯盟的白塔叛逆利安德爾離開了白塔,但得到了消息,在晚年回來撿漏,憑借自身的力量與白塔此前提供的方便一路深入,最終讓法師塔呈現出現在的模樣。
從利安德爾的口吻中看,他並沒有從那個傳送陣中離開。*師費勁打破不能離開的詛咒,似乎隻是為了可能出現的後來者考慮。
他說,他將最後一搏,前往所尋之路。
利安德爾為何而來?他尋找到的道路通向何方?信中用寥寥數語一筆帶過,太多東西語焉不詳。
不過,無論是之前就猜測過的先行者身份,還是信函帶來的解答與謎題,都不是塔砂驚訝的理由。
讓塔砂驚訝的並非信中的內容,而是信紙本身。
隻是一張普通的羊皮紙,邊緣不整齊,很可能是那位*師隨手從哪個筆記本上撕下來的。墨水也很普通,盡管和現代的墨水不同,卻也沒有什麽獨特的魔力。這張輕薄製片最獨特的地方,隻在於它的書寫者。
它是那位白袍法師利安德爾離去之前,留在埃瑞安的最後聯係。
這是先行者的“信物”。
於是塔砂明白過來,那位法師究竟去了哪裏。
【星界旅者】的稱號在她腦中熠熠生輝,昭示著條件再次滿足,旅行可以開始。“帶著星界的信物,準備好直麵它的勇氣,你能再度踏上旅途”——塔砂的勇氣十分充足,此前所缺,唯有沒頭沒腦沒提示的“星界信物”而已。
利安德爾去了星界,他或他的遺骨在星界之中。因此他在埃瑞安留下的信箋,能夠成為塔砂需要的星界信物。
塔砂微笑起來,她握緊了通往星界的車票。
周圍的一切淡去了,忙碌嘈雜的隊友們變得一片模糊,法師塔與寶庫被“星空”覆蓋,星界無窮盡的光輝替代了黑蠟燭的照明。塔砂感到自己在上升,她的存在驟然向上拔升,越過整座法師塔。
這一次跨越比此前哪一次都平穩,開始塔砂認為這是自己適應性的提升,隨後她很快意識到,是這座廢棄已久的法師塔在給她提供支援,像為一輛狂飆的車提供軌道。在拔升的短短幾秒鍾裏,塔砂的意識覆蓋了整座法師塔。
將這種體驗就算放到傳奇法師頭上,他們也不會像塔砂一樣適應良好,誰有她那麽多年擔當建築物的豐富經驗呢?塔砂幾乎在覆蓋法師塔的第一時間裏適應了這種感受,並且迅速地搜刮起了能看到的信息。那種熟悉的、迷人的全知視角掃過這座古老無主的法師塔,他們剛才走過和沒走過的全部地方,都出現在了塔砂腦海裏。
她看到各式各樣的魔法陣在看不到的地方緩慢地運轉,讓這座夾縫中的建築物苟延殘喘,在惡劣的環境中堅持到了今天。她看到利安德爾沒拆過的區域裏,一些重地戒備森嚴,一些被改造過的魔法生物(許多都有深淵特征,花樣百出,謝天謝地不用跟它們全部打上一場)靜靜躺在放置它們的台麵上,被觸發之前,每個角落看上去都平靜而安全。龐大的魔力網好似萬花筒一樣,追根溯源,還要經過他們所在的地方。
吊橋與這座寶庫並不在塔頂,恰恰相反,它在塔底,在這座法師塔的根基之上。吊橋下的深淵裏,塔砂看到了不少魔法仆役,還有一大群休眠中的史萊姆。許多管道都通向底層,垃圾、生活殘餘和沒用的試驗品都可以扔給史萊姆,簡直像個沼氣池一樣。真是有趣,這座法師塔的魔力來源居然和地下城一樣,在那個古早的年代,豢養史萊姆當魔力電池是法師們的常規選擇嗎?
最有趣的是,史萊姆身上並沒有深淵的氣息。
塔砂本以為自己這座地下城以外與深淵斷了聯係,所以地下城造物才沒有深淵氣息。過去她認為史萊姆是深淵魔物之一,是地下城的特產,因此現在的埃瑞安才看不到其他史萊姆的蹤跡,但從現在發現的痕跡看來,事情並非如此。
這座近千年的法師塔裏,原始狀態的史萊姆正在休眠,它們毫無疑問來自主物質位麵。史萊姆並非深淵前哨的標準配置,它們恐怕在很久很久以前的魔災中被地下城相中,被吞噬,成為了地下城穩定的魔力來源。在很久很久之後,主物質位麵的人們已經忘了它們是本地的怪物,在驅逐深淵的戰役中,努力將史萊姆一起趕盡殺絕。
魔力環境的衰退就像成片倒下的多米諾骨牌,中間的每一張骨牌都既是結果也是原因。史萊姆,這種曾經到處都是的小怪物的消失,也成了這副多米諾骨牌中沉重的一張。
塔砂閃了閃神,覺得法師塔這一層像個經典的勇者鬥魔王副本似的:法師塔的主人能將挑戰者扔到這裏,挑戰失敗的人把屍骨扔到吊橋下麵,成為史萊姆的口糧,轉化成這座塔所需的魔力。挑戰成功的人,那些成功披荊斬棘最後其實隻打敗一個幻影的勇者們,或許可能得到一條生路,還能去寶庫裏拿點東西-也的確有傳言說雷歇爾會對他覺得有趣的聰明人網開一麵。
最底層的廢物小怪史萊姆,各式各樣有弱有強的冒險者,塔中站在食物鏈頂端的大魔王,三者差別巨大,卻都是循環當中的一個環節,好似一個能自給自足的生態圈。這奇妙的感覺讓塔砂心中閃過一些念頭,它們驀然閃現,又遊魚般離去。
塔砂的意識離開了法師塔。
她正走著當初那位白袍法師走過的通道,她正走在利安德爾所尋之路。在這穩定通道的保護中,塔砂四下打量,第一次在獨自一人的時候仔細觀望。
無窮無盡的星界中,有一棵無邊無際的“樹”,掛著無數的世界——她此前粗淺的理解隻能這樣形容。如今塔砂看到,所有“枝椏”都是由無數的“線”構成,她在真知之館中見過類似的東西,那是因果線。
數不勝數的因果糾纏在星界之中,比一片森林裏的枝杈更多。塔砂沒有能力看清太多,她隻能看到一根因果線連接著她手中的“星界信物”,好似宇航員出倉任務時綁在身上那根線,給她方向與保險,讓她不會迷失方向。
倏爾,塔砂出現在了線的另一端。
如果世界是一顆果實,精靈王曾鎮守的那四分之一埃瑞安是被切開的一片,那麽現在塔砂來到的地方,連一小塊果脯都算不上。但塔砂站在這裏,感到心髒狂跳。
上一次感到這樣的震撼,還是在埃瑞安都城地下看到那些魔導造物的時候。
若將一個世界比作一個星球,眼前的落腳之處就是一顆衛星,一座空間站,無論從哪個方麵看都是如此。銀白色的法師塔漂浮在星界當中,無數精妙的魔法陣與符文保護著它,看不清麵孔的法師與法師學徒在其中進進出出來來去去。觀察白塔遺跡也好,走過廢棄的古代法師塔也好,哪種都不能給塔砂帶來如此清晰的“法師塔究竟是什麽”的概念,這一個法師塔,它還“活著”。
不止如此,這座法師塔,顯而易見地比埃瑞安所有的法師塔遺跡先進許多倍。
因果線的另一頭,一座法師塔在星界航行,宛如一座飛船在宇宙遨遊,那種卓越的未來感幾乎讓人感到荒誕。先進強大的魔法結晶,竟與科技側展望的未來如此相似。
塔砂沒有參觀多久,一個人影在她麵前浮現。
那個影子不是半透明的,但顯然腳不沾地,並不掩飾自己沒有實體這件事。他穿著一套古樸的、十分法師的傳統白袍,連著兜帽,拄著法杖,白胡子打著蝴蝶結,好似從哪個講述古老故事的奇幻片場中走出來,與他所在的法師塔有著不知多少年的年代斷層。這位法師的笑容很親切,不過他有一對下垂的白眉毛,笑起來也有點奇怪的憂鬱。
布魯諾要是老上五十歲,大概就是這副模樣。
“預言係的一位大師說你今天要來,比我想得還早一點。”他,“我是利安德爾——這身打扮是不是有點過時?不要在意,我畢竟是個死了很多年的老頭子了。”
“您好。”塔砂停頓了一下,腦子飛快地轉動,“預言係的那位大師還預言了什麽?”
“你停留的時間,你想知道的答案,等等等等。”仿佛猜到塔砂在想什麽似的,利安德爾說,“你不必重複說明一次埃瑞安的狀況,我們雖然在外麵,但我們並非對埃瑞安的情況一無所知。”
“我們”?“並非一無所知”?這兩句話的信息量已經非常巨大,帶給塔砂的驚詫不比發現有人在等她時少。她有許多問題,一時竟不知如何說起,於是她閉上了嘴巴,等著麵前看上去知道許多的法師給他答案。
“如果我們有足夠的時間,我真想給你泡一杯茶,然後我們能從一切的開頭慢慢說起。那樣會比較好接受,可惜時間實在不夠,沒法循序漸進。”白袍法師搖了搖頭,“讓我們長話短說吧。”
利安德爾抬起頭,褐色的眼睛盯著塔砂,說:“一切故事的開始是——當你坐的那艘船即將沉沒,你會選擇留在那裏試著將它拉起來,還是棄船逃生,去找另一艘船?”
*師說得沒錯,這真是太不循序漸進了。
塔砂以為自己會聽到天界的離開、星界的“失蹤”或深淵的陰謀,沒想到最大的那個謎底就這麽撲麵而來。
天地與其中的一切構成一個位麵,一個位麵或幾個緊鄰的位麵成為一個世界,世界之外是廣袤的星界。無數世界由無數線條在其中串聯,這部分的知識法師們也無法完全說清,暫且將之視作一棵世界樹吧。星界範圍內的一切都無比廣闊博大,但如同每個壽命悠長的星球也會死去,那些對普通生靈來說長壽如永生的世界,也並非長盛不衰。
但是,世界的死期不是定死的。
每一個周期,世界樹的一條枝杈就會麵臨一次“枯榮”,不過枯萎並非必然,就像枯萎後的複興也並非定數。劫數降臨的時間或許隻能交給命運,但“枯榮”的結果,卻掌握在該世界生物的手中。如果這個世界的生靈發展出了高度文明,在齊心協力之下,他們可能度過劫難,避免毀滅,像抱團的企鵝度過一個特別難熬的嚴冬。
聽起來很慷慨,是不是?
可惜,每個世界的生靈如此繁多,走向與度過劫數的時間又如此漫長。
連主物質位麵生物聯合的最高成就埃瑞安宣言,也在數百年後分崩離析,走到了現在這個地步。那麽,當一個“世界”還包含了深淵與天界這樣的死敵的時候呢?
最早發現這點的不知是深淵惡魔還是天界神明,他們發現了世界衰落的勢頭,並且決心做出反應——主物質位麵的絕大多數生物壽命短暫(以惡魔領主與神明的標準來看),朝生暮死的人間生靈活不到那一天,壽命悠長的兩界住民則可以。在得到世界枯榮秘密的那天,雙方都果斷地排除了合作選項。
誰能指望水與火和平相處、同心協力?
剩下的選項,便十分明確了。
你無法與你的敵人一起保護快要沉沒的大船,那便隻有棄船逃生。舍棄整條船完全是資源上的浪費,天界與深淵的高層不約而同地做出了決定:先瓜分主物質位麵,呆上用得到的資源、能量,讓相對獨立的天界/深淵位麵脫離,逃生到附近的世界去。
就像塔砂看到過的景象一樣,人間才是正中間的那顆果子,它享有更多資源、更穩定的環境與更寬鬆的規則,故而被三界稱作“主物質位麵”。但也因為這個,主物質位麵也是劫難針對的對象,唯有它與那根“枝杈”同生共死,無法逃脫。
接下來,就是塔砂知道的事情了。
天界與深淵雖然暫時有了共同目的,但他們圖謀著同一個人間,難免產生衝突。主物質位麵的生物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倒意外在這鬥爭中漁翁得利,在埃瑞安宣言的聯合下一舉走上棋桌,驅逐了天界和深淵。三方混戰之下,深淵看似最早退場,天界卻吃虧最多,被最徹底地驅逐。意識到無法從主物質位麵獲得好處之後,天界生物當機立斷,離開了這艘緩緩沉沒的船。
“天界就這樣成功逃脫了嗎?”塔砂問。
“沒有人知道。”利安德爾搖了搖頭,“脫離‘世界樹’的位麵在星界漂泊,也要遭遇很大的風險。隻是天界生物們認為,脫離埃瑞安,會比留在那裏有更多生機罷了。”
天界離開了,人間住民誤以為自己利用了惡魔驅逐天界,卻反被利用,導致了主物質位麵的汙染。深淵惡魔們打算借此吞噬主物質位麵,但精靈和大德魯伊果決地分割了埃瑞安,前往星界淨化。淨化沒有成功,他們的犧牲也沒有白費,深淵的如意算盤被打破,一來一回之間,殘存的兩個位麵又打成了平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