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忙年之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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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殺了豬,晚飯自然是要吃殺豬菜的。

    醃菜、豬血,肥肉,滿滿地燉了一鍋,考慮到阿爺咳嗽,杜梅就沒有加辣椒。

    一年到頭,除了年夜飯,就數殺年豬晚上的菜油水最足了,大房三房吃得滿嘴流油,個個心滿意足,隻有杜世城滿臉黑沉沉的。

    “梅子,你晚上記得泡黃豆,明兒拿上錢,你們姊妹去磨豆腐。大金家的,你等會兒把麵和上。三金家的,你明天砍點青菜回來把包子餡做好。下晚麵來了酵,就蒸饅頭包子。”明天就是臘月二十八了,魏氏發號施令,安排活計。

    “噯。”杜梅答應,她們姐妹總沒閑的時候。

    “哦。”周氏甕聲翁氣地說。她很想說,自己心口疼,揉不動麵,但看著魏氏陰鬱的臉色,老實地把話咽下去了。

    “嗯。”謝氏做的是最輕的活了,她左右瞟瞟,也不再說什麽了。

    這忙年似乎和男人們沒什麽關係,打掃洗滌,蒸煮炒炸都是女人家的本分。若是往年,杜世城早帶著大金二金上田地裏侍弄莊稼去了。

    如今二金不在了,大金有傷,杜世城見天窩在家裏,冷眼旁觀,這才發現,這個家早就不是以前了,兄友弟恭,妯娌和睦全是假象,分崩離析是遲早的事。

    杜世城抽了兩口煙,自覺得索然寡味,便脫衣睡覺,卻又如鍋裏的烙餅翻來覆去。魏氏隻當他身子不暢快,也不敢睡沉。

    杜梅每日按班如規地早起,現在年近了,家裏殺了豬,頓頓多少有點肉,她也不用出去找食了,況且家裏也確實忙得脫不開身。

    灶上燜著高粱粥和紅薯,杜梅在井邊把昨日的下水用鹽和麵粉搓洗幹淨,掛著廊下晾著。

    吃了早飯,杜梅打發杜櫻和杜桃每人背一筐柴到老櫈頭家。過年加工豆腐的人越來越多,零買的就少了,老櫈頭賣到早市上的豆腐已經從三板縮減到了一板,等不到中午,他就會回家,所以要早早地去排隊。

    老櫈頭家裏提供磨豆腐的一應工具,加工的人家把事先泡好的黃豆和燒豆漿的柴禾帶去,再付兩文錢加工費就行了。

    杜櫻和杜桃到老櫈頭家一看,傻了眼,已經有四五戶人家拿著柴禾筐子排上了隊,一家少說做一板豆腐,要是再做些百葉和豆幹沒一個時辰下不了場,照這樣子,等到中午才能輪到她們。

    杜櫻讓杜桃守著排隊,她自個回去報信。

    杜梅得了消息,也沒轍。她把泡開的十斤豆分在兩個桶裏,叫杜櫻挑著去,又把早上的紅薯塞了兩個在她兜裏。

    杜梅在家也沒閑著,杜桂燒火,她開始做鹵味。

    鄉下佐料調味品少得可憐,不過是地裏長的生薑大蔥茴香,山裏采的野八角花椒,加上杜梅上次買的醬油醋鹽,還有上次請客剩下的一點燒酒。

    豬腸豬肚提前汆了水,佐料縫在一個包裏,杜梅把兩者一起投入加了醬油醋鹽燒酒的鍋裏大火煮開,再改小火燜。

    去腥去膻的香料混合提香提鮮的佐料,激發出一種奇異的香味,沁入到豬腸豬肚裏。約莫大半個時辰,灶膛的火熄滅了,餘溫浸潤著鹵味。

    以前這些都是許氏做的,這個做法在杜家溝也是頭一份,年年來拜年的人,都對他家的幹切肚片或蔥炒腸段讚不絕口。這幾年,廚房已經完全被杜梅接手了,鹵味更顯濃厚爽脆,秘訣就是在這燜浸上。

    謝氏在廚房桌上,乒乒乓乓地剁肉做包子餡。包子餡向來是菜多肉少,不過是沾點肉腥味。而謝氏連這一斤多肉都不想剁,把個砧板軋得直蹦。

    隨著時間推移,鹵味的香味由單薄變得厚重,生澀的佐料味道融入到肉味裏,嗅覺的層次感加倍的累加,直到你中有我,無分你我。

    謝氏被這種香味刺激得肚子咕咕叫,她一年到頭,也就過年的時候硬著頭皮,應付差事似地幫廚幾次。平日裏,她隻要哄得婆婆開心就好了。今日讓她剁餡真真是難為她了,她隻覺得手被刀磨得生疼,怕是要起泡了。

    謝氏心裏再不情願,還是多剁了幾遍,她心裏透亮,公婆心情不好,可不能作死往上撞。

    忙年期間的午飯都是馬馬虎虎,昨晚的殺豬菜還有一些,杜梅加炒了盆雪裏蕻,沒有阿奶的許可,她是不會動肉的,所以隻是清炒。飯是玉米麵疙瘩湯,這個弄得快,熟得也快。

    杜梅裝些疙瘩湯在粗陶罐裏,用籃子裝著,給杜櫻杜桃送飯,留杜桂在家收拾廚房。

    已經是午飯時間了,老櫈頭家裏還是人頭攢動。大青騾子轉著圈,一刻不停地在磨發好的豆子。

    吊漿、煮漿、點鹵、壓製,改刀,10斤黃豆做一板豆腐,嬌嫩的豆腐顫顫的,隻怕一用力就碎了,所以隻能用水養著挑回家去。剩下的豆渣可以喂雞鴨,也可以加點幹辣椒炒了做吃粥的小菜。

    杜櫻和杜桃吃了疙瘩湯,就輪到她們家了。

    老櫈頭其實不老,約莫三十多歲,磨豆腐是家傳的手藝。

    老話說的好,世上活路三行苦,撐船打鐵磨豆腐。因他每日半夜就要起床磨豆腐,頭發硬生生熬白了,人就顯老些。

    他家裏父母都亡了,按說,女人一嫁進來就當家做主,本是好事,但一般人吃不了這行的苦,所以到如今婚姻大事也沒著沒落。

    杜梅和杜櫻幫著搖吊漿的架子,讓老櫈頭騰手吃口飯。

    老櫈頭揭開旁邊一口小鍋才發現,昨天剩下的粥,早上已經被他吃了,現在什麽都沒有了。他摸摸頭,一籌莫展,沒個女人,家裏連口熱乎飯都吃不上。

    “你家有什麽?我幫你做點。”杜梅看出他的窘迫說。

    杜梅做飯的手藝在杜家溝可是出了名的,老櫈頭不好意思地訕笑:“那怎麽好意思,家裏還有些白麵雞蛋。”

    杜梅拿起幹淨的盆倒出些細白麵,打了兩個雞蛋加些許鹽,兌水攪勻。杜桃已經涮了鍋,並把水燒開了,杜梅拿雙筷子,在麵團上狹長的一夾,快速地丟到水裏,如此反複,很快沸水裏就漂浮出一個個嫩滑的麵魚兒。挨挨擠擠誘人得很。

    老櫈頭看得目瞪口呆,不過一盞茶的工夫,一碗散發著雞蛋味的麵片兒就好了。

    他趁熱呼呼啦啦吃了一碗,摸了下嘴,真是美味啊。

    “要是加小蔥和香菜,味道會更好一點。”杜梅怕老櫈頭嫌棄,忙補充說。

    “不不不,比我自己做的好太多了。”老櫈頭哪有嫌棄的資格,他饑一頓飽一頓習慣了。

    吃飽飯,老櫈頭接著做事,杜梅特意拿粗陶罐裝了些豆漿,準備帶回去給阿爺和母親,平日裏可吃不到這些尖食。

    老櫈頭感謝杜梅,活做得精心,豆腐不老不嫩,出貨也多。

    杜梅挑著兩桶水養的豆腐,杜櫻捧著裝豆漿的罐子,杜桃則挎著裝豆渣的籃子。三姐妹說說笑笑地回家了。

    豆漿還是熱的,杜櫻給許氏送了一碗,其他的都給了杜世城夫婦。

    鍋裏的鹵味已經涼了,杜梅把腸子肚子連鹵一起裝在大砂缽裏。天氣冷,鹵水含著膠質很快就凍住了。

    麵已經發起來了,蒸饅頭包子是大活,需要家裏所有的女人都參與,除了坐月子的許氏。晚飯後,魏氏、周氏、謝氏、杜梅姐妹,甚至杜杏都留在廚房裏幹活。

    下午,魏氏打發周氏到磨房裏把2個蒸籠屜子找了出來,她自己又親自用稻草挽了個和鍋一樣大的圓草把子。把這個圍在鍋上,省柴火,更聚氣。

    杜桂雖小,卻是個燒火的老把式,灶膛自然交給她。

    周氏負責揉麵,揪麵劑子,魏氏、謝氏、杜梅、杜櫻負責包包子,杜杏雖比杜櫻還大一歲,卻是個小姐的身子,啥也不會,魏氏就讓她把生包子一個個擺到屜子上。杜桃則負責看時間,把蒸熟的包子碼到大圓匾子裏,這個既要手快還要心細。

    魏氏畢竟年紀大了,忙了五六鍋,就有點撐不住。

    “娘,你回屋歇著,這裏有我們呢。”謝氏最會察言觀色。

    周氏朝她翻了個白眼,做好人誰不會:“是呀,娘,弟妹比去年能幹多了,都能包出褶子了。”

    魏氏看著一屋子人,見兩個媳婦這麽說,就不說什麽,打著哈欠回屋睡覺了。

    “老三家的,你動作快點,鍋裏的都熟了,你這一屜還差著呢。”周氏把麵劑子揪了一堆,一邊往嘴裏塞包子,一邊坐著說風涼話,就是不伸手包。

    謝氏包包子堪比繡花。餡總是有辦法到處鑽出來,她的包子上全是“補丁”。

    “吃你的吧,當心噎死!”謝氏手上慌亂,嘴皮子卻麻溜著呢。

    “你不是能說嘛,你倒是有本事做呀,盡裝好人!”周氏嘲諷。

    “大嫂,我看你是被縣老爺打糊塗了吧,難道要娘和我們一起熬夜嗎?”謝氏句句含針,刺得周氏體無完膚。

    “臭婊子!”周氏的痛處被狠狠踩了,她一把抓住了謝氏的頭發,就要開打。

    “大伯母,三嬸,廚房太小了,你們去院裏打吧。”杜梅看著這兩個大人冷冷地說。這倆是屬鬥雞的嗎?見麵就掐個沒完。

    兩人互瞪了一眼,誰也不服氣,轉頭各忙各的。

    好不容易,一大盆餡用完了,已經快亥時末了。

    杜桂太小了,瞌睡的眼皮都耷拉下來了。

    剩下的麵都做饅頭,這就全是周氏的活了。

    “我的活做好了,你慢慢忙哈。”謝氏皮笑肉不笑地說,拉著杜杏就回自己屋去了。

    “三妹,你和四妹先去睡吧。”杜梅看著妹妹心疼不已。

    “我沒睡,我沒睡!”杜桂一下驚醒了,睜著眼睛茫然四顧。

    “咦,你們都走了,活還幹不幹!”周氏可是不能吃虧的。

    “誰說不幹,我和杜櫻在這裏就行了。”杜梅不屑地說。

    杜桃把杜桂攙走了。

    杜櫻燒火,杜梅負責鍋上,她動作麻利,一點不打磕絆。

    最後一鍋生饅頭切好,周氏連手都沒洗,就飛奔走了。

    灶上熱氣蒸騰,廚房裏像下著霧。杜梅做事爽利,最後一鍋饅頭出籠,廚房也收拾好了。

    拾掇好饅頭包子,鍋裏坐上水,用磚擋了灶膛。杜梅和杜櫻回屋睡覺,隻見黝黑的天幕上,月牙兒已西垂。(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