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入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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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日後。

    昭陽殿。

    “陛下,就是這樣的。”歐陽義抱拳說道:“老臣奉陛下之命去戶部查之前禹州賑災的賬目,發現有些數目對不上,臣以為茲事體大,懇請陛下徹查。”

    昭華冷冷一笑,看著歐陽義說:“歐陽大人覺得呢?”

    歐陽義看了一眼荊離,發現對方一直沒有說話,心裏稍稍得意了一下,又想著未央在他的手裏,荊離定是不敢輕舉妄動,收回目光,歐陽義也不用顧及荊離的麵子,直截了當地指著荊離說:“禹州一事,是相爺負責的,不管賬目一事和相爺有沒有關係,相爺也是免不了責罰的,一國之相,當做表率而非這般隨意妄為。”

    “歐陽大人慎言。”胡峰站了出來,“所有人都知道,相爺在朝那麽多年,從未出過任何紕漏,禹州的災銀與戶部交接時也是沒有問題的,怎麽歐陽大人一查就查出了問題,莫不是歐陽大人手底下的人手腳不幹淨,才給相爺潑了髒水吧。”

    歐陽義胡子一翹,但是很快他就忍住了心中的怒氣,荊離沒有說話是因為有言在先,無話可說,胡峰在歐陽義眼裏隻不過是秋後的螞蚱,他突然揚起了一個笑說道:“胡大人,您應該知道戶部前任尚書和相爺私交甚好,到底是我手下的人手腳不幹淨還是相爺偷梁換柱,這可說不清呢。”

    胡峰眉角一跳,繼而望向荊離,希望對方出來反駁一下,但是他發現荊離根本就心不在焉,對歐陽義的話置若罔聞,隻是時不時地看向殿外。

    昭華也感覺到了荊離的異常,出口阻止了歐陽義和胡峰的爭論,“荊大人,你怎麽解釋。”

    荊離被昭華一叫,才急急反應過來,躬著身說:“臣無話可說。”

    昭華拔高了聲音,“這麽說,戶部真的是你動的手腳咯?”

    荊離沒有看昭華,依舊低著頭重複了一句,“臣無話可說。”

    整個朝堂瞬間就嘩然了,很多大臣交頭接耳地討論著,荊離做丞相也不是一天兩天,一直都清廉如水,兩袖清風,一時間很多人都不接受。

    一個臣子站了出來道:“陛下,臣以為,相爺斷不會做這樣的事,相爺今日似乎身體有些不舒服,不如擇日再議。”

    朝堂上因為這句話瞬間跪了一片人。

    “請陛下擇日再議。”

    畢竟憑荊離的性子,是不可能一點也不解釋就直接把罪背在身上的,並且她早不貪,晚不貪,偏偏在戶部麵臨換屆的時候貪,這根本說不過去。

    歐陽義直愣愣地站著,嘲諷地看著地上的一片人,“陛下,老臣手裏有荊大人寫給前戶部尚書的親筆信,上麵詳細地記載了荊大人是如何將災銀轉移且謊報數目的。”

    歐陽義從懷中抽出信封,遞給了周福,周福雙手捧著雪白的信,奉到了昭華的手中。昭華打開信紙的時候還將信將疑,結果越看臉色越難看,因為上麵的筆跡她再熟悉不過熟悉到她完全挑不出任何錯誤,完全就是出自荊離之手。

    “荊離,這罪你可認?”

    不等荊離說話,剛才說話的臣子又開口道:“陛下,臣不信相爺會這麽做,相爺定是有什麽苦衷,亦或是被人威脅。”

    昭華也不傻,荊離的狀態如此異常,明顯事情就不簡單,但偏偏荊離一上來就是兩句無話可說,她給了她機會解釋她也不解釋。

    “荊大人,朕再問你一遍,這罪你可認?”

    荊離偏頭看了一眼殿內開著的窗戶,外麵天色陰沉,遠遠望去,似乎還能看到當值的侍衛偷偷摩擦著手取暖,她突然就勾起了一個笑容,“臣認。”

    昭華拳頭一緊,心裏卻是涼了,有什麽委屈和困難是不能跟我說的,偏生要自己這麽忍著,難道就因為那件事,你就一點不靠我了是嗎。昭華冷笑一聲,道:“那朕削了你的官職,把你貶成庶民,你可有異議?”

    “臣沒有異議。”

    “陛下!”

    許多臣子不敢相信,胡峰還企圖說點什麽就被昭華一個眼神給製止了。

    “誰敢求情朕就連誰也一起罰了。”

    昭華話音剛落,殿上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

    “陛下,此事臣婦有異議。”

    眾人循聲一看,隻見樊卿穿著誥命服正緩緩朝殿內走來。

    荊離眼神一暗,她心裏思量著是誰給樊卿傳了消息,荊離並不希望樊卿卷進來,而胡峰則是眼睛一亮,樊卿是荊離的母親,先帝的妹妹,當朝長公主,身上又有先帝封的誥命,如果由她替荊離求情,昭華肯定不會不給麵子的。

    荊離一事本身就蹊蹺,雖然表麵上所有的證據都指向荊離,但是事情本身就發生地突然,又處處透著詭異。大殿上的誰不是在官場浸潤多年,敏銳的嗅覺讓他們察覺到了事情的不同尋常,而且如果荊離下馬,相位一空,最終獲利的人肯定是歐陽家或者楚家的人,這兩家都不是什麽好鳥,到時候下麵的官員也會苦不堪言,至少荊離沒有收過賄,也沒有明裏暗裏地為難過手底下的人,因此最不希望荊離下馬的人就是這些官員了。

    隻見樊卿在眾所期待的目光之中走到殿中央,然後她慢慢跪下,臉上的神情鄭重又帶著點憂傷,“陛下,臣婦有異議。”

    按照輩分來算,昭華要叫樊卿一聲姑母,昭華雖是一國之君但是到底是小輩,見到樊卿親自穿了朝服過來,不禁也放軟了語氣:“皇姑母有何異議?”

    樊卿看向荊離,荊離也看向樊卿,她滿眼的不讚同,一直在朝樊卿傳遞著讓樊卿不要管這件事的信息,但是樊卿似乎根本沒看見一樣,她把目光轉回昭華的方向道:“陛下,此人根本就不是小兒荊離。”

    此言一出,整個殿上噤若寒蟬,眾人根本就沒反應過來,安靜的氣氛蔓延了一會兒,才有人發出了抽氣聲。

    昭華直接驚得身子往後一坐,她顫聲問道:“皇姑母這是什麽意思?”

    荊離緊鎖著眉頭,兩片薄薄的嘴唇止不住地顫抖著,也沒有從樊卿的話裏冷靜下來。

    樊卿不再看荊離,她也不敢看荊離,“此人不是我兒荊離,是個冒牌貨。”

    胡峰一張臉上全是汗水,他努力從嘴角憋出一個笑說:“公主這是什麽意思,相爺若不是……那誰又是,相爺十年前回到京都,回到公主的身邊,怎麽公主今日一句相爺不是您的孩子,就……這太奇怪了。”

    胡峰一席話說得前後顛倒,語無倫次,但是其他人都聽懂了,如果殿上的這個荊離不是樊卿的兒子,那麽這人是誰?大家都知道荊離的風采不是隨便一個人就能冒充的,哪怕是最精致的□□,也不可能把一個人的氣質模仿到半點不差,那麽樊卿的話是什麽意思,荊離一開始就不是荊離,還是隻是眼前的荊離不是真正的荊離?不怪眾人反應這麽大,而是這件事本身就十分匪夷所思。

    樊卿從地上站起,走到荊離的旁邊,一把扯開了她的衣服,荊離肩膀上的守宮砂瞬間就暴露在眾人的視線之中。

    隻見荊離白著一個臉,也沒有阻止樊卿的動作,她不明白,為什麽樊卿會突然翻臉,她就這麽直直地看著樊卿,腦海中突然浮起了兩人十年前相見的場景。

    “你真的是笙兒嗎?我苦命的孩子,以後你就跟著舅母吧。”

    “離兒走得早,以後你就做我的離兒吧。”

    “我茹素,你就別跟著我一起吃飯了,待會我吩咐丫鬟給你把菜送到房裏去。”

    “子淵是離兒的表字,以後也是你的表字了。”

    不管是驚訝的、質疑的、憤怒的還是不可置信的聲音,荊離一下子都聽不到了,她的眼睛裏流下了兩滴淚,不是因為身份被暴露而恐慌,也不是因為身體裸/露而羞恥,而是因為她不肯相信,為什麽樊卿會背叛她,十年以來,荊離已經把樊卿當成了自己的半個母親,哪怕對方冷清,終日在佛堂內不問世事,但她以為樊卿是把她當做親人的,十年來,兩人也度過那麽多風風雨雨,也曾扶持前進。幾日前樊卿還說要陪在她身邊陪她度過難關,難道都是假的嗎?

    不知道過了多久,昭華似乎下令把荊離押進天牢,荊離恢複意識的時候,身後已經有侍衛抓住了她的手臂。

    荊離收回目光,掙脫了侍衛的桎梏,她看向昭華道:“陛下,樊卿公主說得不錯,我的確不是荊離,如各位所見,我甚至不是個男子,我叫宋瑤笙,前大理寺卿宋品之女——宋瑤笙!”

    滿堂皆驚。

    昭華怒吼了一聲:“夠了!”

    她之前還想著等荊離進了天牢關一段時間偷偷把她弄出來,結果荊離居然這麽果斷地就把自己的身份供出來了,這等於是自斷後路。

    “不夠!陛下,我騙了所有人,不僅是樊卿公主,還有您,還有這個天下,我是宋瑤笙。”

    她是宋瑤笙,不是什麽荊離,荊離太累太苦,荊離的為國為民,殫精竭慮,荊離身上的疤之多之深,已經遠遠不是一個女子能夠承受的了,她不想再做荊離,她也成不了荊離,她永遠不可能變成樊卿要的那個人,所幸從今天開始,她就做回宋瑤笙。

    “你想死嗎!?”昭華激動得掃翻了麵前桌案上的東西,筆墨紙硯和奏折混在一起被打翻在地,發出巨大的聲音。一枚鎮紙直接就從台階上滾了下來,正好滾到荊離的腳邊。

    “宋瑤笙早就是應死之人,苟且偷生了這麽多年,如今不想再隱瞞了。”

    昭華:“帶下去!”

    侍衛們得到命令粗暴地架起了荊離,昭華見狀氣得大吼,“誰叫你們碰她了!”

    侍衛們被昭華嚇得腳一軟,直跪到地上求饒,荊離走到樊卿的旁邊,眼睛裏還殘留著眼淚,“舅母,一別珍重。”

    她不想去問樊卿為什麽,她雖猜到惠後不會讓她體麵地離開大殿,但樊卿一事卻是她沒有意料到的,太多的情緒一下子堵在胸口,荊離也不知道怎麽開口,這一句珍重也隻是與樊卿徹底斷了,與荊離這個名字徹底斷了。

    宋瑤笙緩步走出昭陽殿,她的目光平靜,就像什麽情緒都被深深地埋進心裏去了,眸子裏隻剩無盡的黑,看不出悲喜。

    朝堂上突然冒出了妖女兩個字。

    “妖女!”

    “妖女!!”

    這聲妖女像是一個投入水中的石頭,很多人這才想起,當年那個先禍宗室,再亂朝堂的讖言。

    “妖女!”

    一聲一聲,經久不息,絡繹不絕,一字一句落在宋瑤笙的耳朵裏。

    昭華頹然地跌回椅子裏,她還記得她倆在茶樓裏麵聽到說書人說到這段時,對方漫不經心地回答。

    “那道人說得不錯,看來他也不是什麽江湖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