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江山一諾(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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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小沙彌卻不肯走,並不相信我所說的話,子閔雖然目不能視物,不知怎的竟也知道了這小沙彌的懷疑,竟依照方才所走的路線將蓉兒與安平的住處如實地描述了一遍,即便從未到過那裏的人,聽了子閔的描述也絕不會迷路。
    小沙彌卻還反應了一陣,才終於相信了我們的話。
    他走了之後,子閔歎了口氣道:“你方才說,她喚作‘安平’?”
    我點了點頭,隨即又“嗯”了一聲,每每與子閔說起從前時,我都會刻意避開他們的名字——安平,承平。每想到一次,心就會痛一次。
    這名字其實並沒有什麽不妥,子閔卻偏要問,我有些不解,便問道:“怎麽不好麽?這名字本是父親所起。”
    子閔道:“很好,隻是父親在起這名字的時候,必定希望她能生活在安平之世,可如今……大哥,你此前答應我的話,可要作數。”
    我道:“自然作數,隻是你如今多有不便,再要累你辛苦,我實在不放心。”
    子閔輕輕地閉上了眼睛,複又睜開,我知道如此這般於她而言並沒有什麽區別,無論怎樣麵前都是一片黑暗,心中一痛,扶住了她。
    她卻笑了笑,將我一推。
    我一愣,退了兩步,隻見她手中不知何時已多了一截樹枝,她以樹枝為劍,“刷刷”兩劍朝我刺來。
    我右肩的傷還未好,側身避過,誰知卻身形微微滯了一下,並沒有完全避開,子閔將樹枝一壓,正好打在我的左肩上,我隻覺得左肩隱隱作痛。
    她一擊得手,便停了下來,聽聲辯位來到我身邊,道:“大哥,你怎麽不躲?”
    我笑了笑道:“躲啦,不過你的劍太快,我卻躲不開。”
    子閔笑道:“既然如此,大哥又有什麽不放心的?若大哥真的把我扔在這裏,我才真的不放心。”
    將心比心,我明白她的心意,便拉著她的手道:“誰說要把你扔在這裏?”
    子閔撇了撇嘴,卻笑道:“噢——大哥沒說,可心裏便是這樣想的。”
    我無可辯駁,索性沉默不言。
    子閔當我是默認,正色道:“大哥說要將這天下都拿來補償我,我自然要跟著你。”
    在十業寺又住了半個月,已經是深秋了,這半個月中,我再也沒有踏足蓉兒和安平的住處,偶爾在十業寺前殿看到安平,也隻是遠遠看著,不再如第一次一般尾隨。其實這樣更好,我實在沒有理由去打擾她們原本平靜的生活。
    她能夠還活著,已經超出了我最大的期許,我實在不該有再多的奢望。
    安平,便如這個名字一般,安穩平和地在此生活著便好。
    十業寺後院的竹林在月影下不住地晃動,我等到子閔睡熟了之後,起身來到院中,已是深秋,夜裏極涼,我渾不在意地看著天上的一彎新月,良久,才覺得有點冷。
    我突然發現自己有很多問題根本想不明白,為什麽一別十數載,李玄霸會變得如此狠毒?不知怎的,我腦中突然浮現出翟讓的影子,想起他的下場,才猛然意識到其實人性本就是如此不堪。
    當年王伯當曾行刺於我,被我抓住之後交給他,那時候我就應當覺得奇怪,他在對王伯當施針時,根本沒有表現出絲毫的悲憫,一直以來,都是我太大意。他對李元吉的懷疑,對我的試探……
    想到這些,我竟覺得,今日我自己的下場竟是理所應當,是我自己親手將李唐江山拱手相送,怨不得旁人。
    過了幾天,我便與子閔喬裝北上,途徑洛陽時,才從旁人的口中得知了那天我昏迷之後的狀況。
    那日我昏迷之後,仇不度和唐臨個安排了四名隨從護送我們離開,他們自己則並沒有走。
    仇不度有言在先,這些白衣人與七不殺山莊的人過不去,他不會放過他們。因此他沒有抽身離開,與七不殺山莊的舊人同神策營的人交手。
    在講述這些事情的人口中,仇不度與唐臨自然是作亂之人,說是兩撥亂賊都被全部殲滅,其中一個領頭的被亂箭射中力戰而死,另一個也中了箭,多半是活不成的了。
    講到最後還不忘加一句——陛下實在英明,竟能在危境之中反敗為勝,平定洛陽。
    我聽到後來已經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隻知道握著茶杯的手一直在抖,子閔握著我的手悄聲道:“大哥……”她的意思是叫我冷靜,我卻怎麽可能冷靜得了?
    唐臨帶來究竟是些什麽人我並不清楚,可仇不度的七不殺山莊,卻因此而毀於一旦,他若為了我出事,日後見了杜殺,我又該如何向她交代?
    再度回到醉鴻漸茶樓,早已物是人非,茶樓照常開著,喝茶也不少,我不禁好奇這茶樓的老板換成了誰。
    正想走近看一看,身後卻被拉了一把,有人在我耳邊悄聲道:“別去,是陷阱。”
    我一愣之下,仔細瞧去,茶樓中的人果然都時不時朝外望一眼,再回頭看時,身後卻明明沒有人。
    子閔道:“那人的身法,像是盧彥卿,已經走遠了。大哥,此地危險,我們還是走吧。”
    我卻仍立在原地,看著茶樓不想離開,子閔拉住我問道:“大哥答應過我的事,絕不會食言,對麽?”
    我道:“當然。”
    子閔又問道:“倘若今日我們露麵,沒有他人幫忙,定會葬身在此,大哥若死了,又如何能不食言?”
    我聽了她的話,微微一愣,心中突然明白了她為何要提出這樣的要求,其實這天下於她而言又有什麽用,無非是以此來約束於我,教我惜命,不讓我有太過魯莽的舉動罷了。
    她見我不答她的話,問道:“大哥,你生氣了?”
    我搖了搖頭,又記起她根本看不見,握著她的手道:“沒有,你說得對,是我思慮不周。”
    離了醉鴻漸茶樓,子閔突然問道:“大哥,當日你在茶樓可曾說過什麽話?”
    我愣了一下,猛地回頭看了一眼,突然想到了很多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