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天下第一文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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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家的東北一角,七斤推門進了那間氣機最為平凡卻又最不平凡的房間,見到了那個氣息平凡卻怎麽也不可能平凡的江一瞻。
江一瞻正在沉思,不知是望景,還是在追憶。
七斤不敢說話,氣息沉重。
這的確是一個很平凡的房間,當七斤緩緩走進來之後。那些不管腥風血雨還是陰暗的思想,在真正走進這座房間之後都變得煙消雲散,簡潔或者說精致的小房間裏溫暖如故。
江一瞻就坐在那個木製鐵鑲的輪椅上。
他滿頭銀發梳理得光可鑒人,顯得精神,隻是臉上皺紋堆積在一起,又顯得老舊。
兩種不一樣的感覺匯聚在同一張臉上,平添幾分矛盾與怪異。但也僅此而已了,基於世間大多是人都是矛盾的這一理論,這個矛盾也就不那麽刺眼,這就是個很普通的老頭罷了。
一切在他揭開身上的狐白裘就變了。
江一瞻的雙腿齊膝而斷,雖然尾部用褲腿卷住了,但仍舊給七斤一種奇怪的感覺。
好像是一劍或者一刀而斷,因為很齊整。
在掀開他狐裘的時候,他身體上散發出的威壓同樣濃烈,比剛才路過遇到的威壓都要強烈,也跟符合起先七斤對於江一瞻這一代文宗的認知,或者說預想。
在那一刻,他就是那個指點江山,天下頓首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當狐裘放下之後,情形瞬間變了,變成了一種蒼老的意味,威風不在,從他的身體裏不斷散發出來的,隻有一圈圈曆史留下的塵埃,他又變成了一名老人。
這名老人的目光始終都在向著窗外飄去,隻有七斤進來房間之後,他才收回目光,靜靜看著眼前七斤。
“你來了....”
“嗯....”
七斤沒有過多答話,一方麵是來自江紺香的勸誡,一方麵是他想要知道造成這樣詭異的事的真正原因。
所以他暫時分不出精力來回答更多,他的大腦在飛速轉動,轉動的頻率之快,比那天從神居山逃命回來的那輛馬車的車軲轆還要快。
對於這個所謂的江一瞻,七斤自然是了解的,當然,這種了解來自東荒鄉親們的茶餘飯後。
這種了解,和對於陳王的了解差不多,在阿爺告訴他錯了之後,他便意識到這種了解不可靠。
世人皆知南景能從貧弱走向富強,在亂世中殺出一片天下,景帝自然功不可沒,可謂英雄中的英雄,然而他身邊輔佐他的兩人也功不可沒,卻不可不說。
一是陳王,而是江一瞻。
先有陳王開疆,後有江一瞻定邦,一文一武,共鑲盛世。
三策定荊揚,孤身入北茫,一語平金帳,豪氣幹雲宵,百二終屬景,西蜀話淒涼,執教十三載,天下身後知。對於這個一點武功不會的文弱書生,卻能一語定江山,酒樓說書先生的故事裏對於江一瞻的青睞比陳王來的都高。
問題在於,世人皆知江一瞻一代文宗,半點武功不會,卻不知他的腿如何斷的?
這是一種難言的感覺,令七斤無比震撼,不禁感慨南景這潭水太深太沉太濁。
江一瞻定定看著七斤,看了許久,像是確定了什麽,嘴裏喃喃了一句“真像”,然後收了眼光,自己轉著輪椅到了書桌前,蘸飽了墨,提筆在一張空白的宣紙上寫著什麽。
行文舞墨太過潦草,用寫來形容也不是十分恰當。
半響之後七斤回過神來,恰好江一瞻筆落成行,將筆放下,對七斤招了招手,招呼他過去。
“你過來看看我這剛畫的畫。”
確實隻能用畫來形容,每一滴墨珠墜落,摻雜在一起,將一大片的宣紙洇暈成兩坨更大的墨團。
初一看是兩坨墨團,但江一瞻說這是畫,那就必定是畫。
鑽研去看,便出現了他之前看不到的許多線條,他的思路順著這些線條走,絲絲分明卻怎麽也繞不過去。
也感覺不出這些線條中有什麽意思。
“你看到了什麽?”
江一瞻用或是震驚或是欣喜或是不安的情緒,顫聲再次問道:“你看到了什麽?”
七斤疑惑的轉頭看著他,不著急回答,先仔細地想了想,覺得不能失利,委婉地回道:“我看到了兩座山。”
江一瞻此刻的臉色有些微白。
“為什麽不是一條河?”
“一條河?”七斤怔住了,忍不住轉頭在看向那畫。這次,他觀察的更仔細了,包括桌腳那盆敗落的觀音竹,和這一張明顯為江一瞻斷腿而設計的明顯不同尋常的桌子?,他都沒有放過。
模糊之間,還真讓七斤看到了一條河,蜿蜒曲折浮現於紙上,筆走龍蛇驚天地。
這河太遠,一時之間讓七斤看不到頭。
等到眼睛實在看的生澀,七斤揉了揉眼,才發現,剛才發現的“那條河”已經消失了。
他隨即反應過來,自己方才頓悟時,自己的念力已經不自覺的沿著那些線條走了一遍。
這明顯已然牽動了氣機,七斤甚至在這些線條中感受到了劍意。
這並不是一件很難以理解的事,世間萬物都是殊途同歸,練劍與練書是通往大道上的兩條路,不過殊途同歸,任何集大成者,都可謂得道。
世間最能說此理者,莫過於十年前的洛陽五花樓論道,鍛刀門的一位長老硬生生拉著洛陽五花樓裏切墩的師父,說要比試武藝,定下日期認認真真遞上了請戰柬,世人莫不道荒誕,可比武還是正兒八經舉行了,聽說到場的江湖豪俠擠滿了整個洛陽北街,五花樓一席難求。
甚至聽說鍛刀門長老後來光明正大地敗了.....
前有五花樓切墩師父為引,江一瞻的畫裏飽含劍意也不會讓人難以接受。
感受著那股淡薄的劍意,七斤的呼吸微頓,心情越來越沉重,他已經不知第幾次去看那條河了,每每都是半途而廢。
那條河太長,長到沒邊。
七斤的麵容也越來越蒼白,身體徹底僵硬。
忽然之間,七斤收回眼光,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張開眼睛後也不去看畫了,目光微亮,忍不住讚歎道:“文宗果然不凡。”
“你方才看得那麽入神,又看到了什麽?”此時的江一瞻,好似很急,又一次問著七斤。
“我看到了兩座山。”
“為什麽不能是一條河?”江一瞻皺眉:“我這畫裏,沒有一絲重複、牽扯,為什麽不能是一條河?”
七斤認真看著江一瞻說道:“也可以說是一條河,但晚輩才疏學淺,看不到頭,所以思前想後,還是覺得回答兩座山更為恰當。”
江一瞻倏忽歎了口氣,平靜的低聲說道:“這很正常,每個人的眼光不同,喜好不同,性情不同,乃至於年紀不同,看到的東西也就自然不同。”
七斤點頭道:“關於這些,家中長輩也說過類似的道理。”
沉默半響,江一瞻說道:“你家長輩比我明白。”
接下來又是很長時間的沉默。
“你對過去的事情了解多少?”
江一瞻轉著輪椅來到七斤的麵前,率先打斷了沉默,然後一貫肅冷的看著七斤,緩聲問道:“你不要多想,我沒有惡意,我隻是想知道,你了解了多少。”
七斤沉默了片刻。
江一瞻耐心的等著他。
“我知道的不多。”七斤緊了緊手上的魚鱗,輕聲的慢慢說道:“關於那個大楚王朝的事情,我想聽你給我細細說一遍.....你自然還記得吧!”
江一瞻的眉頭皺成了川形,這不是一個他慣有的習慣,“你不知道?你想知道?”
“在南景之前,最強大的國家是大楚帝國,那時候,根本就沒有北魏,也沒有西蜀,甚至沒有南景,後來,景帝揭竿而起,將大楚國滅,北魏與西蜀才分散出去.....再後來,就成了現在這樣子。”
江一瞻的麵容沉靜如水,看著七斤冰冷地說道:“後來,附著於南景的人得利了,反對南景的人死了,這不是一個難懂的故事。”
“所以,就這樣一個簡單的故事,現在卻變得極其複雜。”七斤抬頭正視著他說道:“就因為我的身份,就因為我與大楚有些關係,就讓很多人惦記,包括你,而現在,你也出動了,你是哪一方的?該得利?還是該死?或者說,早就該死?”
聽著七斤的這些話,江一瞻的麵容變得越來越不自然。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
……
時間不自覺就到了傍晚,暮靄四起,缺月西升,書桌上那幅畫還在平鋪著。
七斤的麵容雖然平靜,但心神卻略有不寧。
“當!”?便在此時,突然一聲鍾聲在空中響起。
讓七斤醒了,讓江一瞻也醒了。
江一瞻長歎了一聲,揮揮手示意七斤下去,仆人老趙不知從何時來的,又出現在門外。
七斤拱手要走,臨走前,江一瞻又開口了。
“你若留在江家,我就把女兒嫁給你,將畢生所學也全部傳給你,你好好想想.....不需要你現在回答我。”
“代價是什麽?”七斤嘴角帶著譏笑,“要一輩子留在東林府?”
江一瞻雙眼見紅,道:“不用,隻要十年時間就夠了。”
七斤拱拱手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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