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所謂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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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是三王主理餘稷的案子,但容長晉卻沒有撒手不管,從頭至尾,他都坐在一旁,旁觀審案過程。

    案子是由陳垓主審的。蘇鬱岐站在一旁,一言未發。祁雲湘站在另一邊,也沒有說過一句話。

    審理的過程很簡單,餘稷主動交代了對皇帝下手的全過程,將罪責大包大攬,全部攬在了自己身上。

    容長晉麵無表情地聽著,適時的也會擺出生氣暴怒的麵孔,全把餘稷當作階級敵人的臉孔。

    誠然,餘稷交代的那些所謂過程,不過是全部捏造出來,除了他下毒是真的,其餘沒有一句是真的。

    關於孫學武之死、以及祁連庭聯名上疏之事,陳垓蓋沒有提起。現在看來,孫學武之死皇上是不知道的,但餘稷一定知道。

    案子審下來,似乎一切順利,但越是順利,越讓人心裏覺得沒那麽簡單。

    就在案子就要結案的時候,餘稷忽然爆出,他指使人殺孫學武、以及聯絡祁連庭上疏彈劾蘇鬱岐之事。

    眼見得小皇帝眼睛裏掠過一絲訝異。三人瞥見,一致了然,果然,孫學武的事他是不知道的。

    陳垓冷然道:“你指使的人是誰,又是誰幫你聯絡朝臣的,你聯絡的朝臣又有哪些個,一一講明白!”

    他聲音不高,威儀卻是壓人,餘稷那般狡猾若狐的,也不得不被他嚇得一顫。

    事情到這裏已經出乎小皇帝的預料。再審下去,那些參與彈劾的朝臣,必然受到牽連。還有他布在宮外的一些暗樁,也必然被牽扯出來。

    他暗恨餘稷做事不長腦子,為什麽要把彈劾之事牽扯出來。但轉念一想,如果這件事不挑明了,自己還是不能脫了幹係。

    左右為難,總歸是要犧牲一群人。小皇帝手心裏冒出汗來。

    他才剛剛培植起來的勢力呀。就要夭折了嗎?可惱的是,他連一點辦法都沒有。

    餘稷說出幾個名字,都是參與到暗殺奎治和孫學武的人,以及聯絡朝臣的暗線,陳垓當即命人去拿人。

    至於那日參與彈劾蘇鬱岐的人,都是早已經知道的,陳垓卻沒有命人去一網打盡,而是問:“這些朝臣裏麵,哪些是與你私相授受的?哪些又是被你蒙蔽的?”

    蘇鬱岐和祁雲湘自然不覺得意外。因為這些朝臣裏,有真心向著小皇帝的人,縱然彈劾過蘇鬱岐,也是不能殺的。

    更何況,那日的人為數不少,若皆要問罪,怕是牽連甚廣,於朝廷社稷不是什麽好事。

    小皇帝卻甚覺意外,沒想到陳垓會問出這樣一句,擺明是要挽救那些朝臣。

    餘稷說出幾個名字,是與他有過私相授受的,陳垓又命人去將這些人拿下,暫且關入廷尉府的牢房裏,延後待審。

    “皇上,您看,對於餘稷,該如何結案?”陳垓合上案卷,起身問了一句。

    “陳愛卿主審,如何判決,你依法辦理便是。”

    “謀害皇上,這本是誅九族的大罪,但餘稷在宮中二十餘年,沒有一個家人,甚而連一個朋友也沒有,看來,誅九族是不可能了。”

    “那就處以淩遲,以儆效尤吧。”祁雲湘悠悠添了一句。

    容長晉驚異地望了他一眼,卻沒有敢說什麽阻攔的話。

    蘇鬱岐卻淡聲道:“慶王叔也快回來了吧?等他回來再定奪好了。畢竟,這可是謀逆大案,還有那些涉案的朝臣,要如何定罪,還是和慶王叔商討過後再做決定吧。反正也不急於在這一時。”

    小皇帝手心裏全是汗,聽聞蘇鬱岐這般說,略鬆了一口氣,但還是沒能開口說一句讚同的話。

    一說便有可能露餡,他今日委實能忍。

    餘稷卻是背脊後都是冷汗。

    這三位,果然是不好對付。

    陳垓道:“臣覺得大司馬說的有道理,皇上,您覺得呢?”

    容長晉順坡下驢道:“的確是有道理,既然如此,那就先關押在內廷司嚴加看管吧。今日去捉拿的那些涉案人員,還由三位愛卿去審理。”

    “遵旨。”

    餘稷仍舊押回內廷司,蘇祁陳三人送走了小皇帝,從內廷司出來,一直沉默著走到外廷宮門口,騎馬的奔自己的馬,坐車的奔自己的車,都沒有多說一句話。

    蘇甲牽來了蘇鬱岐的馬,蘇鬱岐翻身上馬,催馬直走,未作停留。蘇甲感覺氣氛不對,回頭瞧了那二王一眼,見他們也都是沉著一張臉,曉得定然是在宮裏出了什麽事。瞧瞧天色不早了,趕緊上馬,追隨蘇鬱岐而去。

    蘇鬱岐回到府中,下馬將馬韁繩一扔,沉著臉進了門,門房小廝不敢多問,默默去牽了馬拴馬去了。

    蘇甲稍後回來,急急忙忙奔謹書樓去了。

    蘇鬱岐在樓下書案前坐著,一言不發,臉色沉黯,甚而還能瞧出一點迷茫憂愁來。清荷也不敢言語,默默其樂一杯茶來,默默端過來擱到桌上,又默默地退到一旁。

    蘇甲進來,瞥了蘇鬱岐一眼,趕緊走到案前,道:“王,您……這是出了什麽事了嗎?”

    蘇鬱岐將身子直了直,抬起頭來,望著蘇甲,眸子裏微有憊色,未加掩飾,深吸了一口氣,道:“沒什麽。辛苦你跑一趟,去查一查東慶王的歸期。”

    “好。”蘇鬱岐的不悅顯而易見,蘇甲默了一下,眼角餘光瞥見皿曄正從樓上緩慢地走下來,便知趣地沒有多問,答了一聲,往外走去,順便又吩咐清荷:“公子身體需要進補,你親自去燉一些補品來。”

    清荷何等通透,自然心領神會,跟著一道出去了,順手把門給帶上了。

    蘇鬱岐聽見聲響,回過頭去,看見皿曄下來,忙衝上前去,嗔道:“你怎麽下來了?傷得那麽重,自己不知道得好生將養嗎?”

    皿曄在樓上便已經聽見下麵的聲音,曉得蘇鬱岐不高興,才下來瞧一瞧的。蘇鬱岐攙住他,這就要把他往樓上攙,他握住蘇鬱岐的手,溫溫一笑,道:“我躺了好幾天了,再躺下去,骨頭都躺酥了。下來和你坐一會兒。”

    “那你慢點兒。”

    蘇鬱岐扶著皿曄,到椅子上坐下,順手拿過一個靠墊,塞在他背後,給他靠著,麵露憂色:“真的沒問題嗎?”

    皿曄笑笑:“都已經快好了。這傷若是放在你身上,大概你此時早就已經憋不住上朝去了。換到我身上,你倒是更小心了。”

    “我也沒你說的那麽傻。”蘇鬱岐禁不住一笑,拖了把椅子,在他旁邊坐下,望著他,瞧著瞧著便又禁不住一笑,把臉稍稍撇向一旁,歎了一聲,“你呀。也不知道為什麽,一看見你,什麽樣的憂愁事也都忘了。”

    “你有憂愁事?不妨說來聽聽。我現在這個樣子,或許幫不上你,但說兩句寬慰的話還是能的。”

    蘇鬱岐忍不住又是一笑,“看你素日一本正經的,淡漠得跟天上尊神似的,原來也會說笑話。”

    皿曄握著蘇鬱岐的手沒有放開,偏過臉來,凝著蘇鬱岐,溫聲道:“還是這幾天的事嗎?”

    蘇鬱岐抿了抿嘴角,苦苦一笑,道“是,也不全是。玄臨,你說,信任有那麽難嗎?”

    “分人分事吧。”

    “比如呢?”

    “比如,你和我,我覺得我可以信任你。”想了一想,肯定地道:“嗯,我信任你。”

    “怎麽個信任法?”

    “無條件信任。”

    蘇鬱岐訝異地張大嘴巴和眼睛,下意識地問道:“為什麽?”

    雖然皿曄自進府之後,幫了自己不少忙,還為自己受了重傷,但若說是無條件信任,這就有些過了吧?

    蘇鬱岐自覺和皿曄的交情,並未到這種程度。

    皿曄溫然一笑,道:“不為什麽。也許,以後你會明白。也許,終其一生也不會明白。這都不重要,你隻要知道,有我無條件信任你就好。”

    蘇鬱岐被說得雲裏霧裏,想要追問,但看皿曄的意思,似乎是不想說,便壓下了心裏的好奇。

    好奇壓下了,感動卻還是在的,心裏被這句話暖得暖暖乎乎的,低頭看看皿曄還握著自己的手,唇角邊幾不可見地露出點羞澀笑意,轉瞬便掩飾過去,點點頭:“嗯。明白了。”

    皿曄溫然凝著蘇鬱岐的臉,“不是每個人都能互相信任的。現在你明白了,有時候,信任無需你為對方付出什麽,隻要你行得正坐得端就夠了。但有時候,即便你為對方付出很多,對方也有可能不信任你。那不是你的問題。是對方的問題。”

    語氣愈加溫和:“所以,你剛才想說的信任問題,是什麽?”

    “也沒什麽。就是覺得,我這些年,為了這雨師江山,什麽樣的苦都受了,什麽樣的危險也都嚐了,連鬼門關都不知道去了幾回。其實想想,我也才十八歲,卻將別人八十歲都未必能經曆的事都經曆完了。他現在翅膀還沒硬,就想著要卸磨殺驢了。”

    蘇鬱岐自嘲地笑了笑。

    “你是說,當今皇上?”皿曄握著蘇鬱岐的手,眉眼溫和,語氣緩淡。(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