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滄海浮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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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裏視線不好,大船又不夠靈活,逢有斷壁殘垣擋住去路,便有覆船的危險。這樣湍急又隱著各種危險的水流,一旦落入水中,即便是功夫極高的人,要逃出生天,也是極難。

    皿曄站在船頭,目視前方,一時也不敢懈怠。

    水麵上時有浮屍,經了數日的浸泡,已經腫脹腐爛,散發著惡臭味道,皿曄來不及管這些,隻想著趕緊找到蘇鬱岐。

    照那些人的話,蘇鬱岐此時在嵐江邊緣地帶,這裏離嵐江尚遠,情況已經是如此惡劣,那嵐江邊上怕是要惡劣百倍不止。

    腦子裏浮現出一葉扁舟在波濤洶湧的江裏出沒的情景,夜色如染墨,蒼茫的江上甚至看不見小舟的影子,一個不慎,便有可能墜入不見底的急流之中。

    皿曄手底下的一人來到船頭,道:“閣主,尹姑娘不是在這裏嗎?也不知道她和眾兄弟怎麽樣了?您看,要不要聯係一下她?”這人是孟七派來的人中職位最高的一個,也是誅心使之一,姓閆名方。

    皿曄的身份是隱秘的,所以他的屬下閆方說話時也刻意隱瞞了身份。

    皿曄望著夜色,眉蹙得極深,“這種狀況,他們要保住自身怕是都不容易,還是不要聯係了。他們若能自救,必然會想辦法救別人的。不必再讓他們把時間浪費在別的事情上。”

    “是。”

    “給孟七發消息,讓他趕緊運送糧食藥材到這裏來,再多派些人手過來。”頓了一頓,眉蹙得愈深,“飛鴿傳書安平王與雲湘王,告知這裏的狀況。”

    閆方表示不解:“這……岐王爺應該會傳書給他們吧?”

    皿曄輕輕歎息了一聲,“他呀,應該分不出身來做這樣的事,你以我的名義傳書吧。”

    “是。”閆方轉身進了船艙,寫信函去了,不過盞茶工夫,一聲嘹亮的口哨聲自船尾響起,緊接著便是兩聲鳥鳴,兩隻飛鳥落在船尾。閆方將兩封書信分別綁好在兩隻鳥的腳上,動作利落地將它們放入夜空之中。

    撲棱棱幾聲響,兩隻鳥便飛不見了身影。

    船恰在此時遇到一股湍流,船身忽然一陣劇烈的晃動,眾人急忙操船槳的操船槳,拿篙杆的拿篙杆,極力穩住船身。

    閆方一個箭步從船尾直躥到船頭,落在皿曄身邊,下意識地護在了皿曄身前。

    皿曄身上的傷初愈,但這幾日的旅途奔波,傷口處隱隱又作痛,他雖未言語,閆方一眾人卻瞧得清楚,他臉色都比來時蒼白了許多。

    船身劇烈晃動了足有盞茶工夫,眾人齊心協力,才免使船翻掉。

    皿曄立在船頭一直未動,待船穩定下來,吩咐閆方道:“把那個向導找來。”

    閆方轉到船側,找到那名向導,道:“我們公子找你,你去一下船頭。”

    那人對於皿曄,也說不上是為什麽,但就是打從心底裏覺得敬畏,閆方叫他,他急急忙忙來到船頭,作揖道:“請問公子何事?”

    “這位兄台,這裏離嵐江還有多遠?”

    那人借著鬆油火把之光,朝著前方茫茫夜色浩浩洪水張望了一刻,愁容滿麵地道:“四處都是洪水,又是深夜,方才經過漩渦的時候船身的方向也不知道有沒有變化過,這,連方向都不能辨出來呀,小的隻直到這應該就是去往嵐江的方向,但岐王爺具體在什麽位置,小的現在也看不出來了呀。”

    皿曄道:“方才船頭的位置的確是變了一下,偏左了一點,不過舵手已經修正了過來,現在基本和原來的行駛方向沒有誤差了。”

    “那……那就應該是方向沒錯了。”

    “按照時間和船速算,現在是已經向北二十五裏,兄台,大約還有多遠?”

    “應該快了吧。小的是臨縣的,對這裏也不甚熟悉,況且現在又黑燈瞎火,狂風急流的,小的也隻能辨出個大概的位置啊。”

    那人一臉為難羞赧之色,皿曄溫聲安慰他:“好,我知道了,你注意自己的安全。”

    船順流急下,船身又經了幾度險情,身前身後全是一片汪洋,漆黑不見邊際。沉悶的天空又飄起了雨絲,雖然不大,但因為有風,一會兒便將衣裳淋濕了。船舷上的鬆油火把都被風雨澆滅,閆方從船艙裏尋到了一盞風燈,掛到了船頭來。

    又過了片刻。

    閆方回到船頭稟報:“公子,這裏水深兩丈開外,水流也急了許多,應該是接近嵐江外圍了。”

    “嗯,注意沿途有沒有高地、山峰之類的地方。”

    “是。”閆方頓了一下,勸道:“公子,下雨了,您還是到艙裏避避雨吧。”

    皿曄目視茫茫前方,未有隻言片語,閆方默了一瞬,見他不回答,便隻能垂頭喪氣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船又行出去約有盞茶工夫,皿曄忽然聽見隱隱約約的聲音,並非風雨水流之聲,也並不像是房屋倒塌之聲,那聲音悶悶的,倒似是悶雷聲,卻並非是從天空之中傳來,而是從遠處什麽地方傳來。

    練武之人聽力出眾,比尋常人要好很多,閆方也聽見了這個聲音,心裏覺得詫異,忙到船頭,急道:“公子,您聽見了麽?”

    “嗯。”皿曄站在船頭之上,側耳細聽,辨出那聲音源自前方不遠處,立時將船頭掛的風燈摘了下來,挑燈遠眺,前方黑黢黢一片,也瞧不出有什麽來,但皿曄的目力耳力都極佳,瞧著那前方似是一座小山包,心道一聲不好,急道:“閆方,前麵的山滑坡了!後退!快!”

    水流湍急,順勢容易逆勢難,閆方立即命令調轉船頭逆勢而上,但水流太急,船在水中打了幾個轉,船身半傾,幾欲覆入水中,閆方慌急之中尚自鎮定,拿了錨一掄,拋了下去。

    激流之下,拋錨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但將要翻覆的船好歹算是沒有立時翻過去。

    皿曄一把從身邊的人手中奪過了竹篙,點篙入水,此處的水極深,兩丈餘長的竹篙,將將能觸到水底硬物,皿曄借著這一點之力,身子在空中打了個旋,雙腳灌注了渾厚內力,朝著船尾大力一踹,那船逆流往來路上飛出去有三四丈,閆方配合默契地將鐵錨拔了起來,船兩側的人將船槳劃起來,借著皿曄那一腳之力,艱難地逆流而上。

    船穩定下來,閆方卻沒有瞧見皿曄回到船上,慌忙地喊了一聲:“公子!”

    定眼一瞧,卻隻見暗夜之中,皿曄的身形如鷹在水麵上掠過,落在一塊浮木之上,手中的竹篙一點,浮木以極迅疾的速度往下遊衝去。

    “公子!”閆方急了。

    “帶他們先到安全的地方安置!”

    皿曄的話從遠遠的地方傳回來。

    閆方急了,急欲去追,但眼見得前方那座黑黢黢的山已經夷為平地,全部落入水中,泥石入水的轟隆聲震耳欲聾。

    “你們找安全的地方避險!”

    閆方喊完,定睛往水中看,也尋著一方門板似的東西,飛身就躍了上去,朝皿曄追了上去。

    皿曄心中記掛的是蘇鬱岐。

    按照那位向導所說,前麵這座山頭,極有可能是蘇鬱岐靠近的那座山。

    如果真的是……後果不堪想象。哪怕他是戰場上翻雲覆雨的鐵血戰神,天災之下也須得聽天由命了。

    水勢湍急,帶得浮木如飛,皿曄猶嫌速度不夠快,手中竹篙頻率極快地點水,腳下那一塊浮木就如同離弦之箭,在夜幕下的汪洋裏穿梭。

    離得那座小山愈近,腳底下的水流愈急,水亦愈加渾濁,水中泥石樹木等物開始增多。行近愈來愈困難,浮木時而受到障礙物的阻攔,幸而此時天色已經微曦,皿曄能夠看清離得較近的雜物,及時地躲避。

    皿曄身上半是雨水,半是泥水,已經濕透,前次受的傷被水浸得發脹發疼,他卻顧不得這些,隻希望能快些找到蘇鬱岐。

    他心裏既巴望著能快些找到蘇鬱岐,又希望蘇鬱岐不是在這座山上——倘或是在這座山上,隻怕是屍骨難尋了。

    心裏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不安焦灼過。

    那塊浮木在泥石流中已經不能載他躲過處處險情,他不得不在泥石流裏尋找新的落腳點。

    他始終提著一口氣,身形如鷹一般,在泥石流的上方時起時落,這口氣不敢鬆,一鬆怕也是要葬身於泥石流之中了。

    他並不擔心自己會如何,心裏隻記掛著蘇鬱岐的生死。

    上一次的瀕死,讓他知道了自己對蘇鬱岐的心跡,這一次的再次涉險,不過是讓他更清楚了自己內心裏真正的想法。

    震耳欲聾的聲音裏,猛然聽得有呼喊的聲音!皿曄傾耳細聽,聲音就在不遠的地方傳來,極目尋找,終於在泥漿之中看見一株一人多粗的大樹,樹幹上掛著一人,那人像樹袋熊似的,緊緊抱著大樹。

    那人呼喊的聲音已經極其微弱,可見已經不能堅持多久。

    可這種狀況之下,即便是將他從樹上給弄下來,他要帶著他逃出這汪洋之地,也是不可能。(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