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說”，看著劉民，唐小念依舊謹慎，“第二具屍體，是你自己埋的，那個奇怪的人，沒有再幫你？”

    “他後來，找過我……”劉民說，很誠實，“埋葬完蔡雲後，他就來找我了，說已經調查過我，說我符合他們幫助的資格，知道我過的是怎樣悲慘的生活，他說，可以幫我……”

    “幫你……”唐小念凝眸，“做什麽？”

    “報仇。”劉民簡言，四字，“釋放。”

    唐小念頓了一下——

    因為，這也是周昌，曾對方傑說過的話。

    “他說我過的生活，豬狗不如，都是那些所謂正常人害的，他說，我沒有必要一直隱忍，這個世界，不必隻是那些正常人的，他可以幫我，向那些欺負我、看不起我、把我當豬狗一樣的正常人……實施真正的報複。”劉民言，“他說，人性，如同焰火，是會綻放的，他可以帶我，走向不同的人生，完成……徹底的綻放……”

    唐小念刷的一下站了起來，望著他，沒有接聲。

    “然後呢？”江景晨忍不住問，“然後，他做了什麽？你又做了什麽？”

    “我……聽不懂”，劉民搖了搖頭，對江景晨說，“我這種人，連活的理由都沒有，哪有什麽資格，去進行綻放……我聽不懂……我說，我隻想和其他人一樣……變成一個正常人……我隻想這樣……我不要綻放……”

    他低了低頭，醜陋的容顏，有些失落，“然後，那個幫過我的人就說，像我這種人，一輩子也不可能活成正常，隻配……做豬狗……”

    抬起頭，劉民道，“一開始我還不信，那個時候，馮丹還在鼓勵我，說要堅持，做那個變成正常人的手術，堅持下去，也許就會和他們不同，直到我埋葬過馮丹，身邊一個鼓勵的人都沒有，手術也一塌糊塗，身體也逐漸毀滅，變成現在這幅模樣，我才知道……”劉民笑了一下，“那個人，說得對，我這種人，真的……隻配做豬狗……”

    群人都有些微頓，看著他，似欲言又止。

    唐小念卻問，“後悔麽？”

    劉民低下了頭。

    “後悔，沒讓那個人幫你嗎？”

    唐小念問，“後悔……沒走向那個綻放的人生，拒絕了他嗎？”

    “不吧……”

    劉民幹癟的笑了一下，對她道，“雖然我沒什麽文化，可我也知道，人生來都是注定的，豬就是豬，狗就是狗，人就是人，再努力費再大勁，有些東西，也是不能勉強的……我現在，生來就是人不人鬼不鬼，死了當然也一樣，幹嘛還要費力氣，去害別人？這樣會有惡報的……萬一做壞事，我又被上帝忘掉，對我開玩笑怎麽辦？下一輩子，我不想再做選擇題了阿，我想……和你們一樣，生在大城市，有家人，有朋友，有人能理解，不會從小被當成豬狗養，不會被人牽著去耍猴，不會每天晚上，用上半身應付男人，用下半身，去應付女人……我想……標標準準，堂堂正正，做個人……男人也好，女人也好……我就是想……做個人啊……”

    他話落，群體安靜。

    即使他的語氣那麽虛弱，但是，還是能在那悲愴的眼神中，聽出呐喊，不公，和絕望……

    但即使不公，絕望，但他依舊把這些過錯，歸給了自己，歸給了命運，並沒有抱怨，也沒有接受怨恨，實行報複，而是選擇自我放棄，和自我祈禱。

    該說悲哀，還是憐憫？

    看著他，一時間，所有人的人，竟都說不出話——

    因為劉民這樣的人生，他們沒有體會過，他們從出生就自帶的所謂性別和正常，卻是劉民這種人，一生所負的祈盼和希望——

    不能身在其中。

    勿言妄自菲薄。

    聽他簡單又絕望的言語，唐小念神色微重，慢慢回神，看著他，靜聲問，“你一直在等警方？”

    看他這狀態，再看交代的神情，無一不透漏出，對生命，他早已絕望。

    屋內惡臭連連，他又滿身生瘡，更說明這生存的每一天，對他來說，都是折磨。

    那麽為何他還選擇埋下了凶器工具，提醒骨灰壇的位置，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等警方？

    “其實，我早就該自殺了”，劉民看著她，慢慢道，“雖然我知道，自殺有罪，可我也清楚，當我動手幫馮丹的時候，我就已經算是殺人了，我是個罪人，我的狀態，連等死都覺得不配，所以，七天前，我就想死了……但是，那一天，我該死的時候，卻有人，出手救了我……”

    唐小念抬眸。

    “他救了我，得知我的一切，沒有嫌棄我的肮髒，帶我去了醫院，還給我墊付了醫藥費，讓我接受治療……”

    劉民說，瞳眸有淚光閃爍，“他教了我一句話，我不懂，他就講解給我聽，告訴我說，螻蟻尚且貪生，為人何不惜命？我問他什麽意思，他就說，想學為人，先學惜命，不學會，下一世亦難為人，我就聽了他的話，至少……堅持學一下……學到了現在……”

    劉民抬頭，看了眼他自己手邊的掛曆，翻了一下，笑聲，“不知不覺，也到了我們約定的日子了，七天了，他說，我堅持完，就會給我一個驚喜，現在……現在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

    話落，簡易房門前的位置，就傳來了吱吱呀呀的響動。

    眾人回頭一望，便見隨著窄門的打開，人群撤開，椅輪緩緩而至，由邊緣，至中心，立定在群人中心……

    月光下，清冷安靜。

    男人沉毅的容顏，帶著一貫的從容深邃，在微亂的地板中，投出了長影……

    這影一至，唐小念莫名心定，倒沒有想象中意外，反而帶著一貫的安然，默默望向他……

    她知道他會來，也一直在等。

    通過劉民對作案的陳述，結合案件本身，再看今天八組的表現……她再笨再傻再急，也知曉，這一切，陸衍定有安排，甚至對這位嫌疑犯凶手劉民，可能也有一些安排，否則，他不會給她接下一天完成這麽匪夷所思的賭約，也不會對她如此放心，穩妥，自信和胸有成竹。

    “先生，您來了……”

    來不及打招呼，已聽劉民喊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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