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月下昏黃燈如晝 第六章 何曾見青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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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說隴海郡西首,地勢較之尋常地界略顯高些,常年降雨充沛,多產青梅。故而每年六七月,遊人如織,文人騷客亦多會於此,評點詩書,青梅煮酒,一抒抱負。時人亦多聚於此,一則看文人騷客評點詩書,二則文士會友,久而久之,這評點青梅也就成了文人騷客暗中較勁的場所。

    山林村下,天光未明。劉負卿便已然早起,拉爐生火,火焰翻騰,火爐內熱氣滾滾。劉負卿從爐盤拿出一個五斤有於的大錘,對著鋤頭細細捶打著,火花飛濺,爐內熱氣升騰,隻聽得鐵器擊打之聲連綿不絕。李知宇也早早醒來,略微抹了把臉,臥在一間草廬下,仔細讀著先生教下的經文。

    “博學之,慎行之,審問之,篤信之......”少年書聲朗朗,擲地有聲。趙樹理聞言輕笑不語,隻是專注的捶打著手中的鋤頭。時而拉拉風箱,滿頭汗水。

    山下溪澗,流水淙淙,一黃衣少女翩翩而行。少女步履輕盈,身形纖細,每走幾步,便會稍稍停歇,時追黃蝶,時舞青葉,玩的不亦樂乎。一黑衣老仆靜靜尾隨少女身後,不發一言。

    李知宇讀不多時,隻待得將先生所授文章一一讀盡,這才緩了一口氣,看著左右山路,腦中又想起了趙樹理。當下心中鬱悶難當,放下書本,投路而去。行不稍時,腹中卻是逐漸饑餓難耐,無奈捧了兩把清泉,權當果腹。約莫行得一個時辰,隻望的日頭東掛,腹中更是饑餓。看了看遠處山峰,爬下山澗,去尋野果充饑。

    山林之中,瓜果本是尋常之物,隻是多數瓜果本含劇毒,村民若辨別不了,食之易亡。還好李知宇隨著趙樹理耕種多年,對瓜果蔬菜卻是極為了解。略微分辨,這才尋著一棵果樹,摘下幾顆大桃,有滋有味的吃了起來。

    桃花本三月開放,而今已至六月,故樹上桃子早已熟透,嚼之無味,但較之青澀時節卻是肉厚水分充足,用來解渴充饑卻是難得的佳物。李知宇隻是狼吞虎咽,吃得滿口生津,唇舌具是甘美。

    待吃的腹中鼓脹,李知宇才從桃樹下站起,轉身往山下走去。山林下,黃衣少女與那老仆也悠悠而來。李知宇尋著林間小道聽得鳥語鶯啼,心下歡喜。從道中左轉右突,不知不覺行至溪澗旁邊,見溪水澄澈見底,準備取水止渴,耳邊卻響起一聲嘹亮鷹啼。

    “你這小子可知梅子林在哪?”少女嬌聲問道,伸出臂膀,一隻黑色的獵鷹從空中極旋而下,雙翅插落,有如箭矢,靜靜盤旋半時,停到了少女肩上。李知宇微微一愣,心潮微動。

    李知宇從小到大,直至如今十二歲的年紀都是隨著趙樹理依山傍水而居,少見人煙。縱算偶有相識,所見的也都是比他年長許多之人,直到如今,相識的女孩也不過四五,又何曾見到過少女如此陣勢。

    少女曲臂獵鷹,本於禮法不容。殊不見夫子曰:女子無才便是德。可如今少女卻縱聲大笑,李知宇看來,覺得實在是有辱斯文。可見少女嬌俏的緊,心下又暗自歡喜,好生矛盾。

    李知宇心中天人交戰,正欲開口答複,少女卻早已走近李知宇,一雙漂亮的眸子仔細的瞧著眼前的少年。李知宇心下窘迫,想要開口,可話到嘴邊,卻又羞澀的無法言明,隻得吞吐道:“那梅子林,我...卻不知,隻是聽得師父說過,西首六月,林中有梅,但我卻....從未去過。”李知宇斷斷續續的講完了話語,少女輕捂嘴唇,隻是嬌聲而笑。

    一個黑衣老仆從密林中靜靜飄出,無奈搖了搖頭,想要插話,可自家小姐性情刁鑽,想要製止,又怕小姐惱怒,進退兩難。隻得輕輕咳嗽兩聲,打斷了二人。

    “這位公子,我家小姐自小深得主人寵愛,一向視為掌上明珠,故而行跡頗不遵禮法,公子勿怪才好。既然公子已言西首六月,林中有梅,想必那梅子林卻是在隴海郡西首,請恕我等叨擾之罪。”老仆輕聲開口,瞧了瞧自家小姐一眼,身形退後。少女卻身形不動,一雙漂亮的眸子盯著窘迫異常的李知宇,心中覺得甚是好玩。

    以往在家中,左右仆人莫不恭恭敬敬,連正眼也不敢瞧她一眼,就算少女百般辱罰,往往都是逆來順受,頭也不敢抬起。更何況李知宇這種荒山野嶺的粗鄙下人,對她更應敬若神明。可李知宇隻是臉色窘迫,隱隱羞澀,眼中哪有絲毫的畏服,少女心中更覺有趣。

    李知宇臉色羞紅,低眉順眼。少女卻靜立不動,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李知宇心下羞惱,欲走卻怕少女怪罪;欲留又口中無言,難以適應,更是兩難。

    老仆無奈,隻得幹咳兩聲。口中呼哨,獵鷹騰翅而起,直插雲霄而去。風聲微動,李知宇額前長發輕飄,鼻中嗅到了些許腥味。看著嬌俏的少女,心生好感,欲詢問姓名,又怕少女以為他是孟浪輕浮之輩;可若不詢問,又怕此一別便終身不見,沉思良久,終於鼓起勇氣,羞澀道:“在下李知宇,今日得見小姐,不甚感激。隻是不知小姐……芳名。”李知宇聲弱嗡鳴,細若遊絲,自己也聽得不大清楚,隻覺聲音從喉底撕刮而出,反倒難聽。待得心中稍緩,欲抬頭看那嬌俏的少女時,少女與那老仆卻早已走遠。

    李知宇臉色羞紅,本來應該覺得解脫鬆氣,可不知為何心中又有些黯然神傷,種種思緒不明所以。李知宇走到水旁,輕捧了些許泉水澆在臉上,這才止住了臉上的火熱。看了看遠處,踏步而去。

    行不多時,見的眼前良田幾畝,風景依舊,李知宇心下悵然。草廬大抵一致,與去時相同,隻是久未耕種的田中生了些許雜草。原本鬱發的菜苗多了些枯黃,夾雜在這鬱發的荒草中顯得有些不倫不類。六月本是多雨季節,草木茂盛卻是常理,隻是草盛苗稀,沒人耕作這才如此。李知宇觸景傷懷,心下旋即又變得憂鬱。雙眼呆呆看著那草屋,卻獨獨少了那個人。

    風吹雨驟,夜籠初荷。不知不覺間夜色已至,月亮似白非白,在這晚霞離肩的朦朧時刻,更是幽秘。李知宇坐在屋前門檻上,腦袋埋在臂彎中。回想著和趙樹理往日種種,悲從中來,傷感不已。隻是口中喃喃道:“師父,師父......”

    次日一大早,張寡婦便已然起身,細細梳斂了一番妝容,神情蕭索。發髻輕挽,俏若桃花。李知宇朦朧的睜開迷蒙睡眼,手指撫過,似有雨滴,略微沉吟,睹物思人,心下傷感由甚。

    張寡婦待得畫好妝容,徑直出門東去。行不多時,一排草廬映入眼前。張寡婦輕聲歎息,神情蕭索。常言道知易行難,而情之一字,卻是更難。隻記得師徒二人當初來此邊隅,舉目無親。張寡婦見師徒二人人生地不熟,時常施予。趙樹理既不反對,亦不同意,隻是聽之任之,對張寡婦與尋常婦人具是無異。張寡婦卻不惱不急,依舊如此,對李知宇更是親切,時過多年,二人禮讓有節。左右鄉鄰見之,又怒又惱,這才流言蜚語鋪麵而來。可趙樹理一如往日,恍若未覺,張寡婦口中不言,心下卻是感激的緊。久而久之,張寡婦心中好感更甚。可如今大門緊閉,連日來訪屋門隻是閉合,多日不開,顯是無人。張寡婦無路尋訪,隻得每日前來相望,看著這柴扉蒙塵卻也知足。隻不過,心下還是希望,這門會再次打開。張寡婦心中知曉,這門關了,那心中便也無人了。

    正獨自傷神,眼前隻見得屋門輕啟,聲音悠悠,好生悅耳。張寡婦臉露悅容,裙擺輕搖,可癡癡看去,隻見得一熟悉少年走出了屋門。少年神情也是蕭索,癡人對癡人,兩下更是傷心。

    李知宇見張寡婦站在門外,臉上不由得一喜。可瞧了瞧那妝容精致的寡婦,想了想師父如今不知身在何處,卻也不知應該如何言語。寡婦微微一笑,輕聲道:“知宇,你回來了,不知......”張寡婦眸子輕轉,見著李知宇如此模樣,心中也略微明白兩分,腦袋低垂,忍下了那師父二字。

    相思難,相見卻是更難。

    二人默然相對,良久都不發一言。

    “張嬸,師父他......”李知宇沉默良久,看著沉默不語的張寡婦,話吐一半,卻是再難言語。張寡婦手指疏理了額頭飄落的青絲,強顏歡笑道:“走了,如何也不說一聲。”張寡婦默然自語,神色黯然。

    劉負卿見日過枝頭,李知宇還未回來,心中略顯焦急。收起打造好的鐵器,尋著山路走下。過不多時,身上薄汗粘背,衣服濕熱難當。劉負卿脫下長褂,隻是埋頭趕路。順著山路走的日上三杆喉中冒火,才看到了臥在大石上獨望天際的李知宇。

    劉負卿麵色一喜,旋即又略顯生氣。

    “知宇,如何出門也不打聲招呼。”劉負卿語氣略顯責備。李知宇聽得劉負卿話語,坐直了身軀,頗為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劉負卿還欲開口,隻見得房門開啟,有人推門而出。

    “屋內器物具是如初,隻是略沾塵埃。除卻那鋤頭把柄少許損壞,大體卻是一致。隻是,以後這農田無人耕作,恐怕遲早荒蕪。”張寡婦開口道,似對自己而言,又似和李知宇說話。李知宇沉聲不答,恍若未聞。

    劉負卿輕輕一歎,看了看眼前的寡婦,心下也大抵了然。(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