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月下昏黃燈如晝 第二十六章 十年之前有一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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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智慧和尚說完話語,徑直往外走去。走得片刻,調轉頭來,對著慧覺所在禪院輕歎一聲,終究還是往那供著觀音菩薩的殿中走去。

    “弟子智慧,自從恩師手中接過寶刹,可十年來,香客不增,民眾疾苦,和尚偶以奇伎開化教民,雖不懂菩薩般若經文,但和尚所為不過也是給這荒僻村民一個活著亦或是來生的希望而已。和尚死後固當沉淪地獄,受百般苦楚,可和尚生前卻要眾生威伏,百般頷首才好。”智慧說完話語,麵目略顯猙獰。輕誦自己惟一懂得那一篇《般若心經》中: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這麽幾句,又開口道:“十年之前我有一禪。”

    話說十多年前,這智慧和尚並未出家為僧,隻是在家中無所事事,每日混吃混喝。仗著自己一身不俗身手,也沒少幹過欺壓良民,逗弄婦女的醜事。那時間,村鄰街坊都喚他做過江龍韓正。

    韓正那時雖然四十有餘,但身體甚為孔武有力,每次與街上混混撕打,韓正都是衝在前列。每每相鬥,大有不死不休之勢,周圍街頭混混地痞懾於韓正威勢,又加之韓正為人極為義氣,鬥毆所得好處絕不獨占,大多歸順韓正,認其為主。十裏八鄉無所事事之輩聞其義名,零星投靠而來,於是韓正趁著大楚與吳越戰事膠著,落草為寇,占山稱王,一時間官府懾於吳越軍力無法傾力圍剿,故而對於韓正所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是拉攏許以大義,韓正卻愈發桀驁,自詡為將軍,招兵買馬,年年蓄力,大有要做亂世梟雄的姿態。

    話說那年八月十五中秋節,雖則戰事頗劇,四處死傷不計其數。但本村有個老爺頗識得詩書禮儀,又加之女兒生日恰為這月圓之夜。老爺雖然不敢大張旗鼓籌備女兒生辰,可依舊備得佳釀珍藏期女兒福祉。一家人正觥籌交錯齊樂融融之時,一隊零散官兵因前線吃了敗仗灰頭土臉不好與都尉交差,幾人思得良久,相互商議一番決定打殺幾個村民來交上差事好加官晉爵,封妻蔭子。

    幾人籌劃得當,又恰逢之這老爺家正辦喜事,如何不正是“佳遇”。那伍長殺了這家一家七口,見小姐青春正好,起了歹意。幾人正欲淩辱這小姐時,恰逢韓正下山劫舍籌備糧草。

    韓正孔武有力,加之此次所抽調人手都是土匪之中的佼佼之輩,零散官軍自是不敵,過得片刻,一夥官軍死亡殆盡。幾人略一思忖,見殺了官軍,自是驚怕,本欲殺了那小姐滅口。可韓正雖為匪首,也頗有慈悲。平素雖打家劫舍,卻不傷人性命,自詡“義匪”。見小姐孤苦伶仃,無處可歸,又加之這渾渾亂世,無處安家。思忖一番,將小姐帶上山寨撫恤優待。久而久之,二人日久生情,也為良眷。

    後來,楚國與吳越聯姻修好,官軍舊賬新算,調轉軍力以剿內匪,韓正自是闌海縣守重點關注的對象。那時,小姐已有身孕在身,行動頗為不便。韓正會同諸匪左進右突,終是不敵,準備帶小姐下山遁逃,可眾多官軍緊盯不放,小姐為救韓正被官軍戕害,韓正卻是逃到了這落鶩村中。

    韓正左右無親無故,惶惶如喪家之犬,寸息不得稍安。一日,腹中饑餓,實無他法便去偷食寺廟後麵種的瓜果蔬菜。韓正吃的大飽,又想起昔日兄弟妻子俱被官軍戕害,情不自禁的嚎啕大哭,淚如雨下。一老僧被這哭聲驚擾,待得出門看時,隻見一個中年漢子獨坐大哭,身旁盡是瓜果殘羹。老僧不問從來,又取來飯食,隻讓韓正待在寺廟打坐參禪。

    過得一年,韓正雖於佛理不甚精通,但經營香火管理寺內諸多事物已有獨到之處。那老僧於是讓韓正主持寺內諸多事宜,還賜了個法名智慧。有一日,老僧喚來韓正,說自己欲往名山大川訪問僧侶,以求精益,就此辭別。老僧走時,取來筆墨,將寺廟改名為淨香二字。

    智慧跪坐在蒲團之上,回想往時遭遇,看著麵前菩薩順眼低眉,眼含悲憫,屈臂上舉於胸前,手指自然舒展,手掌向外,結的卻是一個無畏印。無畏印本是為讓眾生心安,無所畏怖,可韓正十多年焚香禮佛,每每睡夢,皆是恐懼。

    “我韓正削發十餘年,朝夕禮佛,晝夜讀經,可菩薩結印無畏,那為何我韓正每每夢回,皆是怖懼。這菩薩結印無畏,可我韓正偏要右手覆右膝,指頭觸大地。”智慧怒聲開口,結印降魔。

    李知宇與趙晴柔等得片刻,還不見章雲暉回來。二人久坐無聊,可四周逼仄,無甚活動之所,李知宇心中無聊尤甚,隻好看著對麵少女消遣時光。

    趙晴柔雖然性格大大咧咧,喜四處玩耍取樂,可畢竟是女子心性。這麽被李知宇久瞧,心中羞澀,但又不好言語,微微側過身去。

    屋外,章雲暉跑得滿頭大汗,手中拿著一個竹籃,過不多時跑進了屋來。

    趙晴柔正略覺尷尬,心中微有不適,見章雲暉進得屋來,心中一喜,站起身來接過章雲暉手中竹籃,拿出一個饅頭大呼好吃。李知宇看見趙晴柔站起身來去拿饅頭,這才清醒過來,心中略有自責,見趙晴柔站在竹籃旁食用那個饅頭,自己一時間也不好起身去拿,依舊蹲在原地不動。

    章雲暉看李知宇靜坐而不動,心中不解,笑問道:“小居士為何不拿饅頭充饑,莫非是怕貧道在這饅頭中做了手腳。”李知宇聽見章雲暉話語,臉色一紅,快行兩步,從那籃中抓過一把鹹菜大呼好吃。

    趙晴柔噗嗤一笑,吞下了口中饅頭笑道:“怎麽?這卻是將這鹹菜當作墨水,吃下好增長學問。”李知宇聞言,小臉一紅,又從籃中抓過一個饅頭,咬了一口說道:“這鹹菜經百般浸泡,多時晾曬方成,食之雖不漲學問,但卻能多長幾分酸甜。”

    趙晴柔吐了吐舌頭,又用力啃了兩口饅頭,過得片刻方覺不對,一雙眼睛盯著李知宇說道:“李知宇,這一段時日你倒是長本事了。居然敢與本姑娘頂嘴衝撞。”少女抬手,作勢要打;少年慢退,以示要逃。

    “你們兩人不是前生比翼,也定是今生連理,卻是極好。”章雲暉看著笑言道。李知宇兩人聽的章雲暉如此言語,二人臉頰發燙,微微側身。章雲暉輕笑一聲,走出門去。

    屋外,晨光已起,樹木青鬱,草色青青,眼前所見風景具是生機勃勃。章雲暉看了會這大好風光,心中微歎。這對青年男女,怎能埋骨在這青鬱田野間中。

    三清殿中,溫知良從一布滿灰塵的香盒中取出了三柱大香。香上刻畫著龍鳳圖案,雖不精細,卻也有大致雛形。隻是此香上所畫龍鳳,都不是麵目祥和,祥雲圍繞的祥瑞模樣,而是麵目略帶猙獰,指爪滴血的惡獸樣子。

    溫知良微微一笑道:“世間有三般苦楚,一曰聚。聚散本無常,世人皆想化無常為有常,當真如這霧中觀花,隻是春夢。第二苦卻是樂。觀這寰宇內外,有人及時行樂,有人苦中作樂。殊不知世間諸事苦樂相隨,單獨取其一卻不荒謬。第三苦嘛.....”溫知良說道此處稍稍停頓。又看了看三尊神像,緩聲道:“第三苦,還是你啊。”

    溫知良輕聲說道你時,眼神淩厲,隨即眼中又滿是失落哀傷之色。將那三柱大香輕輕一抖,又說道:“昔聞救苦天尊居於東方妙嚴宮,貧道到要看著救苦天尊是否真能救的人間疾苦,看我溫知良是否真能解脫。”

    溫知良說完,從案上取過火折,將這三柱大香全部點燃,一時間青煙嫋嫋,可接扶搖。

    偏殿中,老道沉聲一歎,搖頭不語。

    “雲暉?”溫知良輕聲喊道。

    “弟子在。”章雲暉腳步輕踏,從屋外走來。

    章雲暉既進得大殿,不敢抬頭,隻是等著溫知良吩咐。

    “十多年前我有一緣,而今緣滅,不知這可是道法自然麽?”溫知良輕聲問道,還不等張雲暉答話,袖袍輕拂,將這三柱大香卷袖而起,徑直往東方而去。章雲暉麵露不解,看著遺留的幾縷青煙若有所思。

    溫知良羽袖飄飄,繞街而過。周圍村民正燒火調羹,見溫真人身後漂浮著三支碩大的蠟燭繞街而過,一個個略顯疑惑的望著前麵那仙風道骨的道士,不知真人今日這是為何。

    李知宇在密室中正與趙晴柔嬉笑打鬧,忽聽得窗外人聲沸騰,喧鬧非常,二人疑惑間。隻見得一個黑衣大漢當先而入。

    那漢子一身黑衣,臉上有一條長痕,嘴角微翹,眉目之間隱有戾氣。漢子走進屋來,看著李知宇二人臉滿是錯愕之色,心中微喜。他王玉成就是喜歡別人對他滿是驚懼畏怕。

    且說王玉成原是梅屏縣人,整日隻以欺負良善為樂。一日,王玉成會同幾個無賴潑皮在山中遊玩。見溫知良腳步踏空而行,步履瀟灑,進退之間盡是風流。身旁彩氣成虹,紫意浩蕩便以為仙人。苦苦哀求溫知良收為門下,溫知良拗不過王玉成苦苦相求,問道:“你做得幾番惡果。”

    王玉成心中愕然,回想自己所做所為,諸多惡事隻要力所能及,那自是無事不做。王玉成想著自己罪孽,心中忐忑不安,以為仙人此番言語是要問清自己罪孽,好來替天行道,王玉成支吾而不敢言。

    溫知良見王玉成吞吐不語,打量王玉成片刻,見其頭發稀疏,眉目斜彎,兩顆門牙外露如吐,臉上橫肉直顫,卻是惡人惡相。過得良久,溫知良才笑到:“你久思不答,貧道今日遇你也是有緣,既然有緣對無言,卻是極妙、極妙。”溫知良說完這兩句極妙,飄然而去。

    王玉成見仙人踏空而行,並不回首,心中焦急,上竄下跳的大呼仙人且發慈悲,渡自己脫離這無邊苦海。帶自己去那仙境之中瀟灑自在,可仙人踏虹而去,自己仍留此地,心中好是焦急。

    過得許久,才有一句話順風而來:“且來落鶩觀中尋我。”王玉成聽此話語,心中大喜過望,一路爬山涉水,曆經諸多艱辛磨難,這才到了這落鶩村中,成了少數人口中的鷹犬。(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