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月下昏黃燈如晝 第七十九章 夜幕終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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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林昏昏,星夜無光。除了偶有被風吹刮而起,或是由於根莖枯黃掉下不少秋葉的沙沙聲響之外,倒是少有其他。
星夜少行,人跡寥寥。青年書生麵色微紅的提著一柄農用耕具晃晃悠悠走在少有人跡的小道之上,麵帶愁思。
他走過小半截路程,若有所思的抬頭看過左右,望著麵前是是而非的衰草哀榮舊景,隻覺心中一片惆悵哀傷。
物是人非,欲語淚先流。
“萍水相逢也不過他鄉異客,群賢畢至也不過舊景愁思。縱然寫得百家爭鳴的道德文章,那又如何。塵埃落定之後剩下的不也還是凡夫俗子的市井哀黃,雞犬相聞。”張海舉觸景傷懷,眉目皆哀。似在借景自諷。可心底,真正讓人感傷且放不下到底還是那一襲黃衣,一匹好馬。
雨水瀟瀟,泥濘不平。他踉蹌而行,麵色惆悵。長籲短歎之間,卻沒有注意到腳下不平的坑窪。
“哎呀”一聲,腳步半滑而過,不待反應回身,翩翩書生伸出的右腳恰好踏在了坑窪之中。他嫌棄的拍了拍被泥水打濕的腳踝,有些欲哭無淚。
“呸呸。什麽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什麽負笈遊學三千裏,勝讀詩書百萬篇。人跡寥寥如是觀,我張某一路走來,看的都是草黃秋涼的淒切,又哪有所謂的書生負匣,自詠篇章的樂然。”張海舉自哀自怨,麵色愁苦。半臥於泥漿之中,一時間居然忘記了起身。隻是在腦海之中想著那些從書中讀來的閑情雅懷。
小雨微灑,迎風而飄。半瞬之間,他俊美的臉上濺灑了不少的雨滴泥漿。青年伸袖擦雨,就要起身。不料那柄觸手可及的油紙傘卻無論如何都撿之不起,他氣憤的揮了揮衣袖。
遠處,一條通體雪白的狐狸蹲在一棵枝葉稀疏的大樹之下,愣愣出神。她好似要滴水的長眸之中淚光閃爍盈盈。一如八百年前,翩翩青衣讀書郎笑意盈盈的將它抱在懷中。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
滄海桑田八百年,在這無甚光亮的雨夜,相別許久的一人一妖在穿過茫茫人海,走過許多江河之後,一人一妖終於見麵。
叢林之中,少年抬起腦袋,看著俊雅道士離去的方向不言不語,一時沉默。哪怕少女稍帶氣悶輕推了他幾下,他依舊低著腦袋,不曾言語。
直等得四周再無聲響,唯剩一片嘩嘩的雨聲之時。他才如釋重負的吐出一口壓抑許久的濁氣。望著眼前昏沉天幕不知應該是慶幸自己福緣廣博,還是應該慶幸自己無愁沾身。
少年鎖眉愁思,苦思而不解。他一遍遍的回味著道士那句簡直稱不上臨別贈言的讖語。無奈苦思冥想多時,依舊如同雨夜的泥漿,一團漿糊。不得其解。
“李知宇,李知宇!”少女輕聲叫喚,稍稍不耐。
少年愁腸百結,自畫方圓。
“高僧大德一語成讖,言出法隨;士子書生負笈風流,立功立言。有道是,子不語怪力亂伸,我卻煩惱他作甚。”少年自理頭緒,以一個是是而非的理由說服自己之後,淺淺心底的愁思一掃而空,他揚起嘴角,似掛春風。正要回頭去看看少女,哪曾料得她已經歡呼雀躍的鑽出他瘦弱身軀留下的空檔,跑到了外界。
少女見得大勢終畢,硝煙已散。難得展現出如花笑臉,她忽然回頭對著少年展言一笑,問了一個顯得頗為有些莫名其妙的問題,“李知宇,你說君子事理還是事人。”
問題莫名其妙,甚至有些格格不入。可少年聽來,滋味自然不是一般。隻是以為她又要考究自己學問道理。他苦思多時,隻覺得兩種說法好像都挺對。隻能尷尬的笑了笑。
少女忽然輕輕招手,展顏微笑,回過身去,說了一句書呆子。
少年看著此時已經透出絲絲光亮的浩渺天空,他用著低至心底的聲音說道:“書呆子嗎,這也挺好。”
七百年修為的樹妖既然被道法通玄的道士一劍斬殺,被他欺壓已久的樹葉四妖自然是極為解氣。可解氣之後,望著那片隻剩下綠色漿液的大塊空地,又忽然覺得自己與周遭環境有些格格不入。就好像沒有被人攥在手心的風箏,一下子被大風呼呼吹起,扶搖而上。可畢竟少了一分被人掌握的妥帖安然。
“被他壓迫這麽多年,一朝無人坐上,我怎麽覺得有些不習慣呢?”樹葉喃喃自語,眼神空洞。
樹枝蹲身依舊,手指上已沾滿了遍布地麵的綠色漿液,他伸手輕嗅,腦中回味過往點滴,居然覺得此時有些不是滋味。就像壓在自己心頭的大石轟然倒塌,再無餘韻。
他喃喃道:“山上無老虎,猴子豎大旗,以後的日子說不定比現在更是艱難。”
他不知道,二十年前,已然隨時可以飛升的大真人趙青峰途徑此地看著妖魔逃脫禁製出山胡亂傷人之時,趙青峰揚眉劍出鞘,白色道袍變作一片汙紫。卻獨獨放過了老妖。
那時,趙青峰說了一句:“若是肯回頭,也是好事一樁。”至於這回句話,樹葉自然是不知道的。
樹根複雜的望了望滿地漿液。不明白到底應該是隻念他的壞,還是應該去念念他的好。他半蹲於地,伸指挑起地麵的小塊泥土,站起身來,抹在了已經滿是斑駁的破衣之。
“一年人舊,一年樓空”樹根喃喃自語,轉頭看向了那個還有些黯然神傷的開山猿。
他覺得有點尷尬。
“這位大俠,我兄弟四人,不知……”樹根沉聲問道。躬身抱拳,幾乎彎至泥土。
袁寬亮不言不語,撐著張許的肩膀緩緩站定。既不拔刀招呼這些樹妖,也不回答,隻是駐刀而立,看著那女子消失之處,滿臉迷惘。
張許低頭沉思片刻,見開山猿神色並無好轉跡象,看著敵我懸殊的實力差距,隻得側身讓開了一條大路。
“技不如人,徒作傷心。”漢子低聲自語,頗為不寧。
洛雨並江燕容互視一眼,也隻得讓開了一條道路。眾多同門師兄弟齊齊讓身,四妖落荒而逃。
“趙晴柔,你說我們接下來去哪?”少年笑看著麵前的少女。
“去哪?”她低聲反問,也是迷惘不可知。
兩人各自發問,都是無言。天空小雨終收,似乎預示著下了許久的漂泊大於終將停止。
張許止住前行的腳步忽然開口說道:“小兄弟如不嫌棄,不妨與我等同行如何。何況在下看兩位似與方才那位仙人頗為熟絡,如此結伴同行,也當結個善緣。”
“李知宇,別聽他的,那個溫知良不也是這等道德滿嘴,可最後呢?我們被稱之為妖孽。由此看來,世間多是居心叵測之人。哪有那麽多的仙人菩薩君子。”小姑娘氣呼呼的開口。大概是看見方才打鬥這行人都是旁觀,自然以為他們功夫自是一般。既然沒有脫離人的範疇,那我趙晴柔倒是敢管一管。
夜幕終收,天光明亮。清晨起床的寺中僧人早起誦經禮佛之時,見諸多僧眾之中並無智慧和尚都有些疑惑,不等發問尋找,一個紅著小臉,滿麵淚水的小和尚快步跑入放滿佛像的大殿,他帶著哭腔喊道:“智慧方丈死了”
“死了”兩字在佛殿之中久久飄蕩。(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