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月下昏黃燈如晝 第八十章 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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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在雨中端坐不語的智慧和尚,他麵色蒼白,指若拈花,端坐說法的手指終於無力垂下。兩手下垂,覆於膝前,再無聲息。
雨水自流,嘩嘩有聲。一滴滴雨點流過他彎曲手指,流過他樸實僧衣,流過他慈和雙眉。乃至順著四肢逐漸流向地麵,慢慢在老僧身前匯聚成一道觸手可及的涓涓細流。
和尚麵色蒼白,聲息俱無,隻是緊閉的眼眸之下,那雙原本渾濁無甚光亮的眸子卻變得漆黑明亮,有如嬰兒初降,不沾塵埃。
大殿之上,佛像慈和悲憫,低眉順目。
小和尚不識經書,雖然在那個能養龍的老僧坐下修行多年,所讀所學也隻是基本的經書道理,至於那些凡塵因果,何曾聽聞。他情緒激動,死了二字脫口而出。
小和尚聲音郎朗,語言悲戚。本是歡脫的年紀卻早早的染上了一臉的愁思。不待那個不穿白色僧袍改鍍金袈裟的和尚言語反應,下首僧眾知意而出,齊道“喧嘩二字”
不叫慧覺改叫覺慧的和尚抬起慈和眼眸,望向一臉悲戚的小和尚,神色哀憐。他鍍金袈裟輕輕一揮,下首的黃衣武僧拿著齊眉短棍應聲而出,捉拿待定。
隻是在捉拿小和尚,由於個個邀功獻媚,不等捉拿小和尚待定,由於自我推搡,反倒跌倒不少僧眾。
覺慧和尚麵色威嚴,輕咳兩聲,一眾武僧這才半推半就的將小和尚拉了出去。
寶殿巍巍,其勢光明。
一行僧眾且走且退,做金剛怒目之狀。不等推搡至後院禪房之中時,一陣大風猛然至青雲而來,吹拂著佛殿發出陣陣轟隆聲響。覺慧和尚端坐於地,左手下垂,掌心向內,食指直向地麵,指甲觸地,結降魔印。
大風應勢而止。
法聲齊頌,香煙騰騰。
等得片刻,四周複歸平靜。僧眾齊頌佛法。其樂融融。
隻是他們不知道的是,正中間巍然坐定的佛陀悄然變換了手印,他拇指食指扣圈,各指自然舒展,變智拳印為說法印。
……
張許扶著袁寬亮回眸而望,笑看著少年,隻等他同意結伴同行。不料那看著頗為秀氣漂亮的小姑娘轉眼就重重在張許心中剜了一刀。他原本露出溫和笑意的臉龐不由得有些尷尬。一時間卻是難以言表。
“這感情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漢子麵色無奈,稍稍轉頭。隻是這弱不禁風滿是書生秀氣的少年並這漂亮的小姑娘兩人走在這等深林多妖之地,自己倒還真有些放心不下。不待走過兩步,張許再次回頭。
“小兄弟,你我不說萍水相逢,高山流水互為知音。可至少,共患難一場也是不爭的事實,張某就算在怎麽卑鄙,而不至於對你們兩個娃娃行什麽卑鄙無恥的勾當。”漢子好言再勸。
小姑阿擺手揮袖,就是不肯。
少年麵色倒是稍稍猶豫,心下想到自己兩人孤身遠遊,莫名其妙的就和她餐風露宿,經苦曆難,自己此刻想來都有些不明究竟,匪夷所思。
他抬頭望過遠方,隻見前方還是一眼望不到頭的幽深之所。細想來路所遇雖然大多有驚無險,可在少年心底到底還是留下了不少傷痛疤痕。
麵前這個誘惑他有些相接。
“李知宇,難道你忘了溫知良?”少女忽然插聲問道。
麵色的猶豫的少年陡然麵色一變,不在猶豫,直直擺手。
人心險惡,世道炎涼啊!
他稍稍定神,學著張許抱拳躬身道:“小子對大俠好意感恩戴德,不可盡數。可常言道,聚散有時,終期不定。今日與諸多俠士共經一場患難,實在覺得是平生一大快事。可我兩人確有要事,請恕不能結伴同行。”少年一板一眼,有樣學樣。雖然一番話說得頗為蒼涼豪邁,但這等不過十二三歲少曆人間風雨的少年又明白什麽叫愁上眉梢不低頭?
張許忍俊不禁,本來一路砍殺而來的緊張心緒被少年一番話語說得倒是開懷不少。雖然依舊覺得有些壓抑沉悶,可較之先前無疑好過太多。
他爽朗一笑,不再做那等書生文士模樣,漢子轉身直走。
張許豪邁而走,想著既然強求不得,那就不要強求。走不過兩步,不料前方有一個手繞金色蛟龍的短小老翁,騎在一匹神駿非常的駿馬上,呼嘯而來。做瀟灑豪邁的漢子回身不及,反被駿馬跨步奔騰的馬蹄濺了一臉的泥漿。
本是大雨初過的地麵,又加之林木深幽,草色青青,自然是上好的涵養水源之地,駿馬風馳電掣,神駿非常。不等張許猶豫反應,泥漿就已經避之不及的濺灑在了漢子瀟灑的身姿之上。
“張師兄,這是不是叫負刀曳走,不斬來人。”漂亮女子忽然展顏一笑,話語玩味。
女子展顏,似春風拂柳,在朝霞初透的幽林,增加了不少顏色。
漢子不羞不惱,伸手擦了擦臉上的濺灑的泥漿。正準備看看那匹野馬欲往何處去時,他頓時有些目瞪口呆。那匹缺人管教的畜生居然一臉親昵的跑到那有些無理的小姑娘身前,蹭了蹭她俏麗的小臉。
駿馬輕嘶,一別多年。
“美人”少女高興喊叫,伸手抱住它輕蹭而來的馬頭,說不出的喜悅興奮。那匹剽悍至極的野馬且舐青草且舔她身,柔和異常。
張許無奈汗顏。
“喂!難道你沒有看到我老人家坐在馬身之上。”那少時不見的老頭吹發瞪目,有一種被忽視的委屈。少年尋聲看去,隻見那老頭身上繞著那條與黑虎爭鬥多時的大蛟,他須發皆張不複先前,頗為有些駿馬遇到趙晴柔的乖巧模樣。隻是時而抬首,時而曲身,又多了些靈妙的味道。
一魚一蛟倒是難得的和諧妥當。
少年咂舌不語。
少女嫌棄的看了眼那身材短小的老頭,目中有些不言而喻的威懾。她伸出修長手臂一把拽住老翁頜下垂著的胡須。隻聽得哎呦一聲,那老翁陡然墜下馬來,至於少女則是神色得意的坐到了駿馬之上,對著少年伸出了手臂。
晨風徐來,一如當日的梅子林。
張許目瞪口呆,感情這他娘的都是熟人不成?漢子無奈,立身且觀動態。
最後不知是那身上繞著一條蛟龍的老頭說服了少女,還是少年沉思苦想多時擬定了對策。神色倔強的少女勒馬而住,剛出江湖的少年少女並著諸多的江湖豪客盡往一處而行。
且說那之前出現在王府之中的兩縷幽魂,一路飄飄蕩蕩,遊遊走走,回到了那不與外界通人煙的偏僻村子,回到了村北的亂葬墳塋,回到了二十年前走到的深幽之處,最終還是漸漸消失在了那處幽密深林。
道路艱難,被雨水打濕過的小路頗為泥濘不堪,加之一行人數眾多,走的自然是極為緩慢。原本隻是兩日的路程在十幾人結伴同走的情況下,居然走了足足五日有餘。雖然一路艱難,但令張許感到竊喜並高興的是,好在回程之中並未遇到那些出林尋食的山精野魅,倒也是幸事。
離得村子大概還有五六裏的入林之處,那個麵色清臒身材消瘦的老人獨自一人站在村子入巷門口,翹首以待。等到來客身影終於漸漸清晰乃至可以看清一行人身上的血汙裝扮之時,老人躬身一拜,身體直直倒了下去。
“在下愧對諸位俠士!”老人說完話語直直躺下。
三日之後,張許並開山猿一行離開村落,那日村中撤縞素,老人棺槨遷入亂葬崗。
梅子林中,青衣書生解下背上裹著的那個沉重背簍,借著鋤頭手柄撐身站起。他晃晃悠悠的站起身來,笑望著那頭雪白的大狐。
狐狸喉中輕嘶,揚爪奔來。不待靠近青衣書生,它忽然止住前進步伐,陡然停下奔騰而起的身子,望著一襲青衣又忽然覺得有些陌生。
“八百年春秋歲月,月過昏黃,人折牆頭。八百年的春秋歲月,又如何記得住。”雪白狐狸按爪不動,掉頭欲走。
張海舉好不容易撐地爬起,雖然看著那條雪白狐狸心生喜歡,也並不強求。見它轉身而走,也不覺無甚妥當。
美雖美,終歸不是他心中碎碎念叨的趙晴柔。
他一手拿住已被雨水浸透的油紙傘,一手拍了拍身上的泥漿。無奈遍掛身上的泥漿不僅沒有隨之而減少,反而呈現越來越多之勢。
青年低聲一歎。既然越抹越渾,越抹越多,他索性不在理會,解開衣扣就要脫下這襲儒士青衫,可雨勢雖無,寒風畢竟不減。書生隻得無奈作罷,且負竹匣,且拿紙傘。
“行跡昏昏,路途艱難。若是那些成名已久的書生士子,又會做何等感歎。”書生輕聲發問,走不過幾步,他忽然頓身自答道:“若是那等大儒名宿,應該是何妨吟嘯且徐行,竹仗芒鞋輕勝馬,一蓑煙雨任平生。”
張海舉想到此處,轉而化悲為喜。
那頭雪白狐則是遠遠跟在書生身後,緩步同行。一人一狐,素不相識,共赴前方。(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