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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禦花園,浮碧亭。

    楚言靠窗坐著,手中捧了一本書,視線卻落在了亭外,那一池碧水之上。

    有點無聊呢,她幽幽地歎了一口氣,重新把思緒調整到書上。她到摛藻堂已經五天了,日子過得太清閑,她幾乎要產生罪惡感。懷湘和采萱果然聽從德妃旨意,也不派她做事,態度疏遠客氣。她隨便拿了書出來看,她們也不管。底下那幾個小丫頭小太監更是恭敬,乖巧,盡量不在她眼前出現。

    一開始,她也沒在意,忙著在禦花園裏東逛西看。況且,開頭那兩天,十四阿哥得個空就來找她,常常是興致勃勃地拿了不知哪裏得來的稀罕玩意兒。可是,那些東西對於十五歲的佟楚言也許有吸引力,在二十六歲的王楚儼看來不過是些精巧的垃圾。雖然她努力地不想敗了十四阿哥的興頭,可是她態度敷衍,十四阿哥自然看得出來。一來二去,竟不再來了。十三阿哥還是第二天陪著十四阿哥來了一次,就再沒了蹤影。其他幾位同樣沒見著。

    進來第一天,太子妃把她叫到毓慶宮,老生常談地囑咐了她幾句,無非什麽好好當差,不可淘氣生事,有什麽需要派個人知會一聲,等等。口氣倒好像對自己家裏的一個小輩!楚言心中疑惑,隔天,忍不住悄悄向十三阿哥打聽。

    “你不知道?!”十三阿哥一臉奇怪。

    楚言心裏咯噔一下,趕緊裝作若無其事:“老太君那裏動不動就是一屋子人,誰耐煩去記他們。”

    “別人不記得就罷了,宮裏有關係的,你可得記清了。”十三阿哥正色道:“太子妃的外祖母是你祖父的姐姐。”

    楚言點頭記下,心想,怪不得“不重生男重生女”呢,瞧瞧佟家這幾個女兒,為佟家結來多大的富貴和權勢!老太君疼女孩子是有道理的啊!等等,老太君好像對楚言很好呢,該不是……咳咳!想到這裏,被口水嗆了一口。

    事後,她掰著手指頭算了一下。這宮裏的主子,皇上和太後不算,反正輕易見不著,就見到了估計也懶得和她計較。德妃和宜妃不用說了,互相敬而遠之好了,榮妃不管事,慧妃據說孤芳自賞,應該不會理她,未來那個良妃不會是問題。剩下,比較得寵的幾個嬪妃,密貴人絕不會找她麻煩,其他幾個勢力不夠大,估計也不敢對她怎麽樣。聽說,太子比較可怕,但有太子妃在那兒,隻要小心點,不是問題。阿哥裏,“八爺黨”顯然不會動她,四爺大概也是因為孝懿皇後的關係,蠻照顧她,自己雖沒露麵,卻讓人給她捎來了一包東西。十三十四是楚言的鐵杆,不過好像被她得罪了。

    放心之後,她就把那堆秀山上的禦景亭和這浮碧亭當作了她的洞天福地,每天除了吃飯睡覺,經常捧上一本書,在這兩個地方發呆。誰讓她住的是西耳房頂西的一間,通風又不好,總算因為她是個女官,住了個單間,不用跟別人擠,可是那屋子白天悶得像個蒸籠。她總是要等太陽完全下了山,院子裏涼快下來,才肯進去,開門透透氣。在現代,王楚儼是個真正的夜貓子,極少在十二點以前上床,而且是個恒溫恒濕動物,房間裏夏天一定有空調,冬天裝備電暖器和加濕器。在這裏,沒有空調,尤其摛藻堂裏要慎用燭火,早早就黑了燈,躺在床上翻來複去睡不著,她已經有兩個晚上跑出來夜遊了。好在白天不用傷神,沒有咖啡,日子也還過得去。

    不知宮裏有沒有第二個象她這麽清閑的人?就算是冰玉,分到了密貴人那裏,雖沒有指定分工,也不能經常走開,還得準備著主子會差遣。

    “楚言,楚言!”真是想曹操,曹操就到了!冰玉一邊大呼小喝,一邊衝進亭來。

    “冰玉,你怎麽還是這麽喳喳呼呼的?非得挨一頓教訓,才能學乖?”楚言歎了一口氣,把書丟到一邊,教訓起這個小丫頭。沒辦法,她真的把冰玉當作曉陽了,走到哪裏都是保姆命啊!

    冰玉可愛地吐了吐舌頭,隨後一把抱著楚言的胳膊:“我一天都惦記著你說的那個‘天然冰箱’!快點,快提上來看看!”

    被她一提,楚言也動心了,是啊,不知這個天然冰箱有沒有效果。連忙和冰玉一起,跑到亭子背向的一側,趴下來,摸索了一陣子,總算找到了那根繩子。

    三天前,當楚言和冰玉被酷熱折磨得頭暈腦漲,冰玉偶然感歎了一句,要是在家裏,還可以吃上冰唄的楊梅。楚言臨機一動,空調是沒戲了,她不會發電,也許弄個天然冰箱還行。略略同冰玉一說,冰玉大為心動。兩人於是費了一番功夫,花了一點銀子,弄到了一段大毛竹,請人把中間的節打通,又弄了個和竹筒相合的木頭蓋子。可巧,昨天密貴人那裏來了些時令的水蜜桃和李子,賞了下麵的人一些,冰玉冒著眾人的利劍一般的白眼,很是多拿了幾個。她倆人各吃了一個,剩下的就被放進竹筒,用棉布墊了,塞上蓋子。然後,將竹筒用繩拴了,沉進浮碧亭外的水池。楚言決定,如果這個簡易發明行得通,立刻去弄十個八個竹筒來,這樣每天也好有點盼頭。

    她倆個正跪在那裏,眉開眼笑,滿嘴口水地拉那個竹筒,忽聽耳邊一聲暴喝:“那裏的奴才,鬼鬼祟祟在幹什麽!”

    楚言嚇得手一抖,竹筒又落回池中。冰玉咕咚跌倒了地上。

    一抬頭,原來是□□十十三十四共五位阿哥正站在水池另一邊不遠的地方,看樣子,剛才怒喝的應該是十阿哥了。那幾個人顯然也看清了她們,十阿哥收斂了一點怒氣,咦了一聲:“怎麽又是你們兩個禍精?”

    十四阿哥一見是她們,臉上露出笑容,往前走了兩步,帶了些好奇地問:“楚言,冰玉,你們又找到什麽好玩的了?”

    楚言對於八阿哥和九阿哥還是有點怵的,雖然知道他們不應該對她有惡意,但畢竟他二人在後世的名聲很不好,萬一他們來點兒陰的,神不知鬼不覺悄悄將她害了呢?一見到十三十四兩位在場,立刻放心下來,又見十四阿哥明顯有回護之意,還是有點感動,暗暗決定以後要對十四阿哥好一點。

    楚言一把拉起冰玉,兩人繞到幾位阿哥跟前,嘟嘟碌碌將那請安的話說了一遍。

    十四阿哥又問了一次她們在做什麽,楚言隻好簡單地將前兩天對冰玉說的,又說了一遍。她其實是很不想出風頭的,可是冰玉平時那麽個嘴皮閑不住的丫頭,一碰上個阿哥就裝起小淑女,能少說一句就少說一句。

    十四阿哥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十阿哥就在一邊嗤了一聲:“你們兩個丫頭,放了正經事不幹,勞師動眾的,不就是為了吃兩口冰鎮果子嗎?求爺一聲,爺賞你們兩口!”

    “是!”楚言中規中據地答應一聲,臉上擺出一付可憐像:“求求十爺,賞奴婢一個冰鎮西瓜吧!”

    幾位阿哥都是一愣,隨即都笑了起來。

    九阿哥恥笑道:“你好歹也是個大家閨秀,怎麽竟為這一點吃食,做出如此醜態,白白丟了你家裏的臉麵!”

    她爸媽才不會覺得她丟臉呢。爸爸曾經津津樂道他們插隊的時候怎麽想方設法地弄吃的,大概會自豪地說一聲有其父必有其女吧。如今,她可是在皇宮裏“插隊”呢。楚言一付不解的樣子:“奴婢向主子討個賞賜就丟了家裏的臉麵麽?奴婢受教了!可是——”

    楚言眨巴眨巴眼睛,楚楚可憐地看著十阿哥:“奴婢真的很想吃冰鎮西瓜呢!”

    “我,我——”十阿哥被她看得心虛,漲紅了臉,賴道:“我幾時說過要賞你一個冰鎮西瓜來著?我是說——”

    “一整個不行嗎?”楚言癟癟嘴,委屈地說:“十爺舍不得的話,賞奴婢半個也成啊!總不能全都賴了吧!”說完眨眨眼,眼中竟似起了水光。

    十阿哥被她用話擠兌住,又急又氣,漲紅了臉,死死盯著楚言。

    楚言小嘴一扁,低下頭,滿腹委屈似的。

    “罷了,罷了!十爺我今天栽在你這個小丫頭這裏。若不給你這個西瓜,你這張刁嘴,怕不得四處去說我小氣,舍不得。不就一個西瓜嘛,爺就賞了你這個要飯的!”轉頭惡狠狠大喝一聲:“陳升——,死奴才,死哪兒去了?”

    可憐的陳升,連忙一溜小跑,來到十阿哥跟前,低頭哈腰:“爺有什麽吩咐?”

    “去——,回去和若柔說一聲,叫送一個大大的冰鎮西瓜到這浮碧亭來!你家爺哪能讓一個小小奴婢看低了去!”說到後來,斜了眼冷冷看著楚言。

    楚言連忙施禮:“多謝十爺賞賜!奴婢就知道十爺是最大方最體恤下人的了。奴婢這張嘴,有機會一定會四處宣揚十爺的恩德。”

    “算了,”十阿哥一揮手:“要再有幾個象你這麽刁鑽的,十爺得去看瓜園子了!好好的,我怎麽就欠了你一個瓜了呢?!”十阿哥百思不得其解。

    楚言忙乖巧地陪著笑臉:“十爺怎麽會欠奴婢呢?自然是十爺善心大發,賞下來的!”

    十阿哥憤憤地哼了一聲。

    其他幾位阿哥從剛剛看他兩個為了一個西瓜,一來一去的,就在暗中好笑,此時再也撐不住了。八阿哥和九阿哥還要照顧十阿哥麵子,背過身去,悄悄笑了兩下,咳嗽一聲,把臉板下來才轉回身,眼中的笑意卻沒有抹去。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卻沒有顧忌,尤其十四阿哥笑得放肆,幾乎要在地上打跌起來。就連冰玉也忘了在阿哥跟前的拘束,低了頭,咯咯地輕笑出聲。

    “你們——”十阿哥指了指笑得不亦樂乎的幾個人,氣得說不出話來,一跺腳,走進浮碧亭。

    十三阿哥收了笑聲,跟在八阿哥九阿哥後麵也進了亭子,眼光笑吟吟地在楚言身上一掠而過。

    十四阿哥笑眯眯地提醒道:“你弄得那個玩意兒呢?讓我瞧瞧!”

    楚言和冰玉這才又想起那個竹筒,忙跑到池邊,拉了那根繩,將竹筒弄了上來。

    八阿哥他們從窗口看出來,見楚言小心翼翼拿去蓋子,扯掉棉布,向冰玉手中倒出三四個李子和一個水蜜桃來。

    “哎呀!真的是涼的呢!”冰玉一臉欣喜。

    “讓我看看!”十四阿哥本來站在她們邊上,伸手就拿過一個李子:“是有點意思。”

    楚言心中歡喜,忙放下竹筒,也拿過一個李子,放到臉上碰了一下,果然有些冰涼,比起真正的冰箱當然差遠了,比這裏用前年冬天存下來的冰鎮出來的應該差不多少。再看那個水蜜桃,新鮮程度好像還和昨天一樣。她複製“生活必需品”的第一個嚐試,勉強成功!

    “拿進來給爺看看!”十爺蠻橫的命令下來。

    楚言和冰玉相視一笑,互相悄悄做了個鬼臉,依言走了進去。

    十阿哥對楚言她們的玩意兒,自然是好一通批駁,末了,卻來了一句:“明兒個,照樣給我弄一個!”

    說得楚言倒是一愣,回過神來忙說:“十爺給錢就行!就這個花了我們快十兩銀子呢。”

    “就一個破竹筒,要十兩銀子,你還真把十爺當冤大頭了!”十阿哥怒道。

    “十爺息怒!我們真是花了這麽多錢,才弄到的!”冰玉慌忙作證。

    八阿哥略一想,明白了其中緣故:“必是她倆個胡亂央了人做這事,被人趁機給訛了。”

    “趕明兒,你們再要弄什麽花樣,先和我們說了,找個靠得住的去辦,省得又亂花錢。”十三阿哥好意提醒。

    “這兩個是仗著家裏有錢的,也不想想你們的月曆銀子才多少,這樣亂花!”九阿哥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我們的月錢有多少?”對啊,她們還是有工資的,還沒領過呢。

    “楚言是七品吧,多一些,將近一兩。冰玉大概還要少一些。”八阿哥微笑答道。

    楚言和冰玉麵麵相覷,再想想蓮香,她的工錢自然還要少許多,卻要支撐家計,給她母親請醫延藥。可見,十兩銀子是個大數目,她們真的是被人給坑了。

    八阿哥溫和地問楚言:“你怎麽會想到用竹筒儲存果子的?”

    “哪裏是我想到的,當年送到長安給楊貴妃的荔枝就是裝在竹筒中運輸的。”

    十三阿哥有些好笑地晃了晃手中的書:“你讀《唐詩三百首》,就悟出了這個?”

    楚言笑笑,不置可否,反而問道:“十三爺可記得唐詩中,哪一首說用竹筒裝荔枝了?”

    十三阿哥偏頭想了想:“好像沒有。八哥,你可知道?”

    八阿哥也想了想,溫聲道:“不記得,你倒說說看。”目光溫和地落到楚言身上。

    “奴婢早就聽說,八爺和十三爺博聞強記,通今博古。兩位爺都說沒有,自然就是沒有了!”楚言嘻嘻一笑:“是奴婢以前偶然聽人說過。”其實是她曾經在一本雜誌上見過。

    “那個人倒也聰明得緊,竟想出這個。”八阿哥有些好笑。

    “在南方,一般人家常常用竹筒儲存東西,將易壞的食物吊在井中保存。這些事在幾位爺看來,也許是雕蟲小技,不值一提,對老百姓來說,可是關係著肚子的要緊事。好容易多弄點吃的,白白壞了多可惜。”

    “難得!你倒還知道民間疾苦。”八阿哥盯著楚言微微一笑。

    十阿哥撇撇嘴,一臉不屑:“不過是嘴饞,弄出這些名堂來,還要借機教訓人。”

    “奴婢這些小計算,果然逃不出十爺的火眼金睛。”楚言帶點無奈說道。

    眾人大笑,十四阿哥有些好笑地說道:“不過一個西瓜,就這麽拍起十哥的馬屁來。”

    “趕明兒,十四爺也賞下個冰鎮的大大的西瓜來,奴婢自然是改拍十四爺的馬屁了。”

    眾人又是一陣哄笑。

    “蹬鼻子就上臉!”九阿哥一臉嘲弄。

    八阿哥也跟了別人笑了,是他招牌的溫笑,卻去了原本的疏離,變得暖人起來,三分好奇三分探究三份驚異還有一分不知是什麽的目光始終落在楚言身上。他拿起剛剛又被十三阿哥扔下的《唐詩三百首》,笑問:“可都讀過?”

    “大半都讀過。”

    “能背出多少首?”

    楚言偏著頭想了想,決定還是保守一些:“百來首吧。”

    “倒也不算少了。怎麽又想起看這個?”

    “孔子曰:溫故而知新!”這些唐詩還真是她的故,小時候有一陣子爸爸媽媽經常把她帶到醫院,留她在辦公室裏,布置上一堆功課,自去忙自己的了。功課中算術和背唐詩是常項,唐詩三百首的大部分,她都背過。也正因此,她選擇了唐詩三百首來學習繁體字,這就是要知新。

    “最喜歡誰的詩?”

    “李白。”

    “哦?”八阿哥目光溫潤:“在女子中倒不多見!”

    孤陋寡聞!她媽媽姨媽甚至曉陽都是喜歡李白的,楚言暗暗撇嘴,臉上卻是笑嘻嘻的:“八爺知道每個女子都喜歡誰的詩麽?”

    八阿哥啞然,搖搖頭,不說話。

    “李太白的詩果然是最好的!”說話的是十三阿哥,接著一邊拍著椅背,一邊高聲吟唱了一首《將進酒》。

    楚言和冰玉都拍手叫好:“這一首最配十三爺了。”

    十三阿哥十分得意,又吟了一首《蜀道難》,聲音時而高亢豪邁,時而低緩婉轉若有所思。

    楚言見十三阿哥連吟的兩首詩都是她的最愛,已是歡喜,又聽見他的吟唱豪放不失細膩,大為傾倒,當下毫不吝嗇,大加誇讚:“好極!好極!若是白居易在這裏,怕不要再寫出像《琵琶行》那樣千古流芳的好詩。”

    “好好的,調起什麽書袋子。”十爺不耐煩了。

    “難得的好興致,不如十爺也念一首出來,讓奴婢飽飽耳福?”對於所謂“草包十”十阿哥的才情,她還真有點好奇呢。

    十阿哥最怕的就是念書,怕中之怕就是背書,待要一句“不會”頂了回去,卻又不肯在這個丫頭麵前失了麵子,想了一想,搖頭晃腦地吟道:“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耶娘妻子走相送,塵埃不見鹹陽橋。牽衣頓足攔道哭,哭聲直上幹雲霄……”

    “咳咳,十爺,換一首吧!”

    “怎麽?”十阿哥怒目而視。

    “這一首怪慘的,不好!讓人高興不起來!不如換一首?”

    八阿哥本來也覺得十阿哥挑了這一首,怪不合眼前氣氛的,聽見楚言說不好,卻也不以為然:“杜工部的詩悲天憫人,對仗工整,怎麽會不好!”

    “他那首《望嶽》我是極喜歡的,其他的也還可以,獨獨《兵車行》,每次看了都難過,所以不喜歡。”

    “皇阿瑪曾教我們多讀杜甫的詩句,《兵車行》是每個阿哥都要會吟誦的。你竟敢不喜歡!”十阿哥指著楚言的鼻子,怒道。

    “諸位阿哥都是未來國家的棟梁,濟世的良材,所以皇上讓阿哥們多讀讀杜甫的詩,了解亂世之害,百姓之苦。可奴婢隻是個小女子,讀詩隻是為了讓自己快樂!”楚言堅持著。

    “你——”十阿哥怒目而視。

    隻為自己快樂!八阿哥一震,看她的眼中帶了驚奇和思索。

    十三阿哥連忙把話題岔開:“你可喜歡李商隱的詩?”

    “有些喜歡,有些不喜歡。喜歡‘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之類,初看簡單,越想越有意思,不喜歡他那些情詩,詞藻華麗,讀起來讓人渾身無力。”

    十阿哥聽得點頭:“還算有些見識!”

    “白居易如何?”

    “他的詩,才情是極好的。我最不喜歡琵琶,卻最愛他的《琵琶行》。”

    “為何不喜琵琶?”問話的又是八阿哥。

    “太吵!”

    八阿哥啞然失笑,又問:“你喜歡什麽樂器?”

    差點脫口說出薩克風,楚言想了想,挑了兩樣:“箏和簫。”

    “不喜歡琴?”八阿哥問題好多。

    “不是不喜歡,是不懂。”

    “簫怎麽好?”

    “其實也不大懂,不過覺著《梅花三弄》的簫聲,隔著一片水,聽起來分外清越,沁人心脾!”

    八阿哥微微一笑,眼中竟帶了三分縱容,又問:“又怎麽喜歡箏?”

    “用箏彈的《春江花月夜》是最好的,那嘩啦啦的水聲,聽著好舒服。”別再問了!這可是她所有的古典音樂造詣。

    八阿哥似乎看出她的窘迫,微微一笑,倒真的不再問下去。

    “楚言,你可知道?八哥的簫是最好的!”十四阿哥在旁稱讚道。

    “哦,不知奴婢會不會有耳福。”

    八阿哥看著她,還是微微一笑,也不說話。

    楚言也不知怎麽的了,竟被他看得有些慌,搜腸刮肚想再找點什麽話說。

    正在這時,那個陳升回來了,帶了兩個太監,抬著一張桌子,桌上果然放了一個大西瓜,用冰塊鎮在一個銅盆裏,邊上還有一些桃子李子和楊梅。陳升手中拿了一個提盒,一待桌子放穩,忙將提盒中的東西擺了出來,原來是幾色精致的小點。

    楚言和冰玉歡呼一聲,一個衝著楊梅,一個衝著點心,伸出手去。

    “啪!”楚言的手上挨了九阿哥一記扇子:“沒規矩!”

    楚言和冰玉這才老老實實坐穩了,聽著陳升向十阿哥回報:“若柔姑娘說西瓜原就備下了,預備著爺和八爺九爺會回去。聽說十三爺十四爺也在,特特地又拿了些舅爺府一早讓人送來的果子和點心。若柔姑娘說,請爺們盡情樂一樂,還要什麽讓奴才回去說一聲。”

    幾位阿哥都道了聲若柔姑娘費心,十阿哥揮揮手,陳升躬身退了下去。楚言猜想這個若柔必定是十阿哥跟前得用的大丫鬟了,就是其他的阿哥見了,也得給點兒麵子的那種。

    這邊,十阿哥斜著眼看著楚言:“我可隻賞了你西瓜,別的不許動!”

    “是。”楚言乖乖答道,眼睛卻又往楊梅上瞟去。這楊梅季節極短,又是最不好保存的。小時候媽媽有時在下班路上遇到,往往是整筐包圓買下,拿回家熬成酸梅湯,一瓶一瓶地裝了放在冰箱裏,慢慢喝上十天半個月。越到後來,就越難見到新鮮的楊梅,想不到穿越到了古代,竟然能在酷熱的紫禁城裏見到。

    “算了,看她這付饞相,怪可憐的。十哥你幹脆都賞她一些吧。”十四阿哥笑嘻嘻地為她求情。

    “哼,看在十四弟份上,今兒個就順了你的意。”十阿哥一付居高臨下施恩的表情。

    “奴婢謝謝十爺,謝謝十四爺!”楚言一邊說著,手中已經拿起了一個楊梅。其實,楊梅果小核大,酸酸的,她並不愛吃,純粹是念舊,吃了一個也就放下了。

    “難得!你還知道客氣?”十阿哥瞪著她,取笑說。

    楚言微微一笑:“這楊梅吃起來怪麻煩的,最好是做成酸梅湯,最解暑不過。”

    “名堂還挺多!”十阿哥哼了一聲,心中卻也知道她長在南方,這些事上自然是要精明的多。於是,喚過陳升,命他回去告訴若柔,把剩下的楊梅熬成酸梅湯。

    楚言跟著冰玉吃了一塊翡翠糕,一轉眼瞧見了那個大西瓜,心癢起來,問有沒有西瓜刀。

    “你又想搞什麽花樣?”十阿哥警覺地看著她。

    楚言甜甜一笑:“奴婢蒙十爺賞了西瓜,想要借機露上一手,以示感激。”

    說完,擼起袖子,露出了雪藕似的一段小臂,拿起刀,對了西瓜一陣揮舞。停下來後,又認真看了一看,歎了聲:“好久不練,果然是退步了。”

    也不管眾人又驚又奇的古怪表情,對了十三阿哥一笑:“十三爺,麻煩你從這裏幫我掰開。”

    十三阿哥笑笑,依言順勢一掰,將西瓜分成兩半。原來,那個西瓜在皮上已經被分成了許多小塊,瓤卻還連在一起,看著還象是一整個。

    楚言掰下一塊,遞給了冰玉,一邊招呼著:“自己動手阿。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一邊又掰了一塊,自顧自吃了起來。

    幾位阿哥看她大大咧咧的樣子,又是好笑又是好氣,倒也各自去掰了一塊,吃了起來。

    十四阿哥還是好奇:“你那是什麽刀工?在那裏學的?”

    “那叫做西瓜刀法,自然是跟賣瓜的學的。”

    “你去跟個賣瓜的學什麽西瓜刀法?”十三阿哥差點兒被瓜子嗆著。

    “是。有一年夏天也這麽熱,奴婢在家裏無所事事,”那年暑假,曉陽跟她媽媽一起去了外婆家,剩下她一個人,大半時間在院子裏瞎逛。,“可巧看見門口一個賣瓜的,切瓜切的有趣,奴婢於是虛心請教。又一連一個月,每天向他買兩個瓜拿回去練習。”那一陣子,她常常拿了瓜到爸爸媽媽科裏,分給那些醫生護士,很快她就從小魔女變成了小天使。

    “那個賣瓜的告訴你,這是西瓜刀法?”

    “西瓜刀法的名字,是奴婢自己起的。雖然不夠氣派,但貼切不是?”誰讓她那時迷武俠迷得緊呢。

    眾人又是笑。九阿哥用扇子指了她:“虧你還是掌書女官,正經事上不花心思,聰明勁兒全用在亂七八糟的東西上了!”

    “民以食為天,怎麽亂七八糟了?”楚言不服,小聲嘟囔著。

    九阿哥還沒來得及發作,卻聽八阿哥說:“像你這樣的女官,也算空前絕後了。”

    楚言心裏不服氣,嘴上倒是沒說什麽,隻管埋頭吃瓜。她的吃相遠比不上冰玉文雅,倒也不粗俗,她吃得很快,一連幾口就將一塊瓜吞進肚裏,然後從嘴裏吐出一把瓜子,再向下一塊進軍。

    十阿哥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也是吃的飛快,倒好像有點和她較勁的意思了。

    八阿哥手中拿了一塊瓜,幾乎不怎麽吃,一直溫和地看著楚言,目光中帶了自己也沒覺察的感情:“九阿哥說得極是。你既做了掌書女官,也該把聰明放到正道上,也許可以效仿班昭謝道蘊留名青史。”

    楚言眼睛一亮,雄心頓起:“對啊!班昭寫了一部《女誡》,我可以寫一部《男誡》,佟楚言這個名字就可以萬古流芳了。”

    “噗——”十阿哥和十四阿哥互相噴了一身西瓜水。

    “咳咳——”十三阿哥終於還是被瓜子嗆到。

    “你——”九阿哥指著楚言的鼻子,大概是太過震驚,反而說不出話來。

    八阿哥無奈地看著她,好歹還沒有破功:“你想勸誡男子什麽?”

    “第一條,尊重善待女子,任何時候絕不可以拳腳相加。”

    “為何?”

    “古人說得好:女孩子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做的。一巴掌下去,清水裏沾上了泥,可不就濁了?再說了,女孩子身體弱,那經得起你們打罵?”

    “有那一等刁蠻難纏的女子,滿口胡言亂語,也不許教訓?!”九阿哥危險地眯起了眼。

    楚言知道他話中第一個刁蠻難纏的必是她了,忙強調說:“不錯!就算意見不合,可以爭論,擺事實,講道理。若是動上手,便是詞窮理虧,自覺站不住腳,已經落了下風。”

    八阿哥止住九阿哥又要揮起的扇子,挑了挑眉:“難道女子先動了手,男子也不許還手麽?”

    “女孩子體弱力小,而男的皮糙肉厚,被打兩下,有什麽要緊?”現代流行的就是野蠻女友,懂不懂?“當然,遇到刺客,哪怕是個女刺客,還是要以命相博,危及性命的時候當然要正當防衛嘛。”

    十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都是目瞪口呆。八阿哥一臉哭笑不得。

    冰玉在一邊使勁扯著楚言的袖子。楚言一低頭,看見自己露在外麵的兩隻胳膊,大概又是與禮不合,連忙把袖子拉了下來。

    “咳,”十三阿哥又咳了一聲,作勢擦了擦頭上的汗:“今兒個,天還真是熱呢。”

    “可不是!熱死人了!”冰玉幫腔道。

    “是啊,真熱!”十阿哥和十四阿哥回過神來,都跟著嚷熱。

    “幸而十爺體恤,賜下了這冰鎮的大西瓜,奴婢們感激不盡!楚言,你說是不是?”冰玉朝楚言遞了個眼色。

    “對,對,對!奴婢們對十爺感激不盡!”

    九阿哥並不願意這麽就放過她,可是不光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就連八阿哥和十阿哥都象是回護這個丫頭,他也不好窮追不放,因而冷冷一笑,挑刺道:“你們兩個不是南邊長大的麽?這才六月,怎麽,就受不了了?倒也不怪,你兩個從小嬌生慣養的,如今進宮做了奴婢,怕是心裏著火吧?”說完,又冷冷地哼了一聲。

    冰玉給嚇得不敢再說什麽。

    “九爺說的是。奴婢們既做了奴婢,就不應該想著從前在家怎樣。”楚言心機一轉,又道:“南邊的夏天原是比北京城還要熱一些,隻不過因為水鄉的緣故,熱風經過水麵捎帶上幾分潮意,倒覺著比這裏盡是高牆大院的要清爽些。”

    後麵一句話是她刻意說的。聽說,清朝的皇帝,一到夏天大多住在暢春園,或者是在中南海避暑聽政。在她原來的時代,前者已經見不到了,後者她一個老百姓也是進不去的。如今,當然要趁有機會,好好遊覽一番,才不負上天讓她穿越了這一回!

    十四阿哥果然立刻上鉤:“說的沒錯。這紫禁城到了夏天就讓人憋屈。趕明兒,我帶你多到西苑走走,臨著海麵就涼快了!”

    楚言大喜,麵上還要裝裝傻:“這北海中海南海,奴婢倒是聽說過,但不隻是誰又怎麽把大海給搬到皇城裏來的。”

    幾位阿哥都笑起來,就連九阿哥也收起了怒氣,又是得意又是覺得有趣。

    “哪裏真的是海?不過是三個大湖。”八阿哥有點好笑的說。

    “倒忘了,你這個丫頭是在海邊上長大的。”又是十阿哥的大嗓門。

    “楚言,真正的海是什麽樣的?”十三阿哥含笑問,帶了點向往。

    “大海麽,”楚言的目光變得幽遠:“從陸地的邊緣,一直延伸到天邊,真正的浩浩蕩蕩,橫無際涯。海有時是明媚的蔚藍,有時是神秘的蒼綠,有時溫柔,有時狂暴。百川歸海,海是最廣袤最容納的,所以也是最神秘的。窮人的一生,也許可以踏遍名山大川,卻毫無可能遊遍所有的海域。”

    “這麽大?”十四阿哥咋了咋舌。

    “你不過是在海邊住著,怎就知道海有多大了?”九阿哥是個懷疑派。

    楚言笑了笑:“等九阿哥親眼見過大海,就知道奴婢說的對不對了。”

    九阿哥又眯起眼,看了她一會兒,哼了一聲,將頭轉到了一邊。

    楚言不和他計較,隻拉了十四阿哥問何時帶她去看那幾個海。十四阿哥十分得意,許諾明日等他下了課就去。楚言這才放了他。

    幾個人又說了一會子話,突然一個太監慌慌張張跑了過來,口中叫著:“十三爺,十四爺,奴才可算找到您二位了。德主子正找您們呢!”

    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連忙起身,跟著那個太監去了。

    楚言丟了護身符,又承受著八阿哥古怪的目光,心裏有些慌,也就不怎麽說話了。冰玉自然也不敢出聲。八阿哥老神在在地吃著拿了多時的那塊瓜,也不說話。奇怪的是,一向沉不住氣的十阿哥也沒了聲音。

    終於,還是九阿哥開了口:“楚言,聽說你把那個蓮香塞到了十三阿哥那裏?”

    “是,”見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都使勁地盯著她,楚言連忙解釋:“奴婢見她身世可憐,人倒是忠厚,那幾日照顧奴婢盡心盡力。見到十三阿哥就為她說了兩句好話,可巧,十三阿哥那裏要用人,就把她叫去了。”

    “為什麽要去求老十三?”十阿哥不滿。

    “不過是給蓮香找個出路,哪裏都是一樣。那幾天,奴婢就見到了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楚言轉了轉眼珠子:“三位爺如果要用人,奴婢倒是還有一個可以舉薦。那個小六子,膽子極小,估計也不敢有什麽賊膽,辦事又是最伶俐不過的。”

    八阿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站起身,撣了撣衣服,淡淡說道:“九弟十弟,時候也不早了,咱們走吧。”

    九阿哥和十阿哥各自也都盯了她一眼,跟著八阿哥身後也都走了。

    楚言和冰玉都噓了一口氣,放心下來,努力消滅桌上剩下的水果和點心。

    “楚言,你膽子可真夠大的!”冰玉一付心有餘悸的樣子:“也怪,十爺就這麽就讓你敲了一頓。”

    “可不是!我都納悶呢,竟會這麽容易!”楚言和她相視一笑。回想剛才的情景,有些孩子氣呢,不像二十六歲的王楚儼,倒更像二十歲以前的她,真的是返老還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