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魂價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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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匯態度一如既往,“母親,明知對方已經有了其他想法,便不該再給絲毫曖昧的暗示,這是起碼的原則。”
    季母歎了口氣,不再言語,不過季匯也知道,她定然不可能那麽輕易就放棄。
    果然,下午五點左右,那是他習慣練習書法的時間。宋晨衣端著親手煮好的咖啡進來,把咖啡放在書桌邊上之後便在書房窗邊的羅漢床上坐下,顯然並沒打算立刻離開。
    “季匯哥。”宋晨衣的嗓音輕輕柔柔,“這麽多年了,你這個時間練習書法的習慣果然還沒有改變。”
    季匯筆下不停,眼神未動,“抱歉,多事之秋,季某並沒有時間寒暄,宋小姐若無他事,還請自便。”
    “無妨的。”宋晨衣顯然對他的態度有了預料,從容道,“季匯哥你繼續便是,我不會打擾你的。”
    書房裏安靜下來,季匯沉浸在宣紙上的墨色轉折裏,真當屋裏沒人一般。
    饒是宋晨衣做了心理準備而來,此時也多少有些尷尬。
    “季匯哥,之前你們和門主起了齟齬一事我聽說了,實在很抱歉,我什麽也沒幫上。”
    季匯道“本就和宋小姐無關,何必道歉?”
    “我……”宋晨衣一頓,想了想又說道,“門主這些年性格變了許多,行事上的方向也越來越不對勁。不過不管如何,我還是想要盡自己的微薄力量,讓執聖門就算不能再重返往日輝煌,至少不至於行差踏錯。”
    她停了片刻,又道:“畢竟伯母是上一任的聖娘,執聖門發展到如今,也有伯母一份心血。”
    季匯放下毛筆,微微皺起眉頭,“宋小姐誌向讓人佩服,然家母早已離開執聖門,之後執聖門榮辱興衰已與她無關。”
    連續幾個無關讓宋晨衣一腔熱情被冷凍成冰,她抿了抿唇,終於再沒了繼續待下去的理由,匆匆找了個借口離去。
    在院門處,宋晨衣遇見和尚因緣,微頷首行了一禮,有些詫異的道:“大師緣何會在這裏,今日沒有誦經嗎?”頓了頓又道,“可是有事要找季匯哥,不若吩咐一聲,晨衣為您傳達。”
    “啊?不必了。”因緣被對方的熱情驚了一下,忙拒絕道,“貧僧就是來告知季施主一聲今日要去送別友人,不來用晚膳了。”
    “晚膳?大師是在季匯哥這裏用餐的嗎?”宋晨衣有些吃驚,很快又平靜道,“大師可需要晨衣前去傳話?”
    “謝過宋施主,就不勞煩了。”因緣道,“還是貧僧自去向季施主說一聲,否則也太不禮貌了些。”
    宋晨衣一頓,說道:“因緣大師說的是,是晨衣冒昧了。”
    因緣要送別的友人是元岸和孟婆一。元岸兩人坐在餐桌前吃著素齋,他在一旁啃著餅。待晚餐時間結束,季家傭人收拾好餐具,元岸從四空袋裏拿出茶葉茶具開始泡茶,他方才心滿意足的上前端起一杯慢慢品著。
    “法事還沒結束。”因緣道,“這就要離開了嗎?”
    “人已轉生。”孟婆一道,“這法事便是做給活人看的。”
    “也是。”因緣道,“那有那麽多不得轉生的惡魂,多數時候,閉眼了也就結束了,幹幹脆脆的。死後的折騰不過為全活人一個念想罷了。”
    他突然沉默下來,看著孟婆一的視線變得有些複雜。
    因緣的眼珠太黑,有時候給人的感覺像是無星無月的夜空,收斂了所有情感思緒,什麽也看不見,也感覺不到。
    然而此時孟婆一卻在裏麵清清楚楚的看見一些情緒,有憐憫,有悲哀。
    因緣托著腮兀自發怔,孟婆一問道:
    “因緣,你怎麽了?”
    “啊?”因緣眨了眨眼,一時還有些回不過神來,愣愣的道,“活那麽長時間,得準備多少糧食才好?”
    “嗯?”這思維跳躍得有些快,問的問題也是天馬行空毫無根據,好在孟婆一很快反應過來,“有就吃,沒有就餓著,總歸是死不了的。”
    因緣聞言立即皺眉,“餓本就是一件難以忍受的事,餓而不死豈非更是人間一大酷刑。”
    他語氣裏的後怕驚懼太過顯而易見,好像他真的曾經因為餓而強烈的希望死去以解脫。
    “既然死不了,總能更容易儲備些糧食的。”孟婆一道,“因緣,怎麽突然問起這個?”
    “有感而發罷了。”因緣說著,忽然又有歡喜起來,“也就是說,活的時間長也挺好的,可以多吃好多東西是吧?”
    “是挺好的。”孟婆一道,“別人隻能記得幾年的回憶你能記住百年千年,這樣一想也算是賺了。”
    活著的時候百年千年的惦記,死去之後魂飛湮滅,沒有過去,沒有未來,幹幹淨淨。
    元岸聞言隻覺心裏忽然針紮似的疼了一瞬,他不知這疼痛因何而起,然而看著孟婆一的眼裏卻帶住濃到化不開的心疼。
    孟婆一和元岸離開之後,因緣的身邊卻莫名其妙的依舊熱鬧著。
    他依舊每日去吃季匯給他單獨開的小灶,兩人都不是多話的性子,有時候安安靜靜的吃完一頓飯都交談不上一兩句,然而這樣的情形卻讓因緣非常滿意,他知道自己說話會一不小心讓人生氣,所以這種不用說話卻又讓人自在安逸的氛圍非常適合他。
    除了這些,在因緣每日念經的靈堂上多了一個常客,每次當他結束誦經,回頭的時候總能看見宋家宋晨衣的身影。
    因緣誦經的時候她絕不打擾,就在旁邊看看經書,或者幫忙守著七星燈,隻有休息時候會過來,也沒做啥,就隻隨意交談幾句,然後在因緣去季匯住處用餐的時候安安靜靜的告辭離開。
    按理這也是一種互不打擾的相處方式,不過因緣不知是否是自己錯覺,總覺得這位女施主每次看著自己的時候都欲言又止的樣子。好在因緣性格淡然、事不入心,這一點影響並沒有放在心上,該誦經的時候誦經,該吃餅的時候吃餅。
    這一日因緣中途休息時,不出意外在休息的涼亭裏看見了宋晨衣的身影。他也不在意,簡單問候之後覺得有點餓,便拿出一個餅——這餅也是季匯讓傭人在他給因緣準備的小灶裏烙的,甜鹹皆有,口味極佳。吃之前還客氣的問宋晨衣要不要來一個。
    “謝謝因緣大師。”宋晨衣笑著拒絕道,“我才剛用過午飯。”
    因緣也不勉強,開始吃自己的餅。
    宋晨衣看著他,莫名的覺得眼前的一幕頗為賞心悅目,寶相莊嚴的和尚抱著一個大餅啃得極為投入,明明該是有些詭異的場景,可是因緣愣是給人一種吃餅和誦經一般虔誠到讓別人生不起其他想法的感覺
    “大師。”宋晨衣忽然問道,“我每天來找你是不是打擾你了?”
    “啊?”因緣放下餅,茫然道,“找貧僧?宋小姐不是來聽經文看佛經守七星燈的嗎?”
    “這隻是其一。”宋晨衣笑道,“是晨衣一直有些好奇因緣大師是怎樣的性格,因為季匯哥和因緣大師相處得這樣好,我就想看看有沒有能學習的地方。”
    “學習?”因緣聞言更茫然了。且不說他覺得自己和別人相處一直都是這樣,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此時卻忽然得了個“相處得這樣好”的評價。二則他很奇怪,人與人相處不都是隨緣就行嗎?還需要特地去學習?
    他忽然有些反應過來,自己說話總能讓人生氣,難道就是因為沒學習過?
    “大師不必多想。”宋晨衣笑道,“畢竟在季家我也隻是個客人,平時多少也有些不自在的地方,倒是這裏的誦經聲讓人舒適。”
    她其實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一定要來這裏,或許是本著一種和心愛的人的朋友相處,也算是走進了他的朋友圈的想法。更何況她是第一次看見季匯對人這樣,便對因緣更多了些好奇。
    在下一次宋晨衣去陪季母用飯,季匯再次被孝道拉去作陪時,季母忽然有些好奇的問起這件事。
    “晨衣可是覺得無聊了?”季母道,“我聽說你這幾日常去往靈堂。”
    宋晨衣道:“並沒有無聊,隻是三太爺爺仙逝晨衣也不能幫上什麽忙,就想著去幫守一下七星燈,盡一點綿薄之力。”
    七星燈需用棉線撚成七根燈芯放在碟子裏燃燒,直到出殯之日一根也不得熄滅,必須有人時時守著。
    “難為你有心了。”季母道,“那邊煙火太嗆,他們人多,不妨的。”
    “我沒事。”宋晨衣道,“何況因緣大師佛法高深,每日去聽聽經聲也挺好的。”
    季母聽她提起因緣,便點頭道,“如此也行。”
    用完飯,季匯告辭,季母說宋晨衣和他住處有一段順路,便讓兩人一起離開。
    一路沉默,宋晨衣想說些什麽,但是季匯太冷她開不了口;什麽也不說就此錯過這一段路她又有些不甘心,想了想,便幹脆繼續先前的話題,說起因緣的事。
    季匯果然偶爾答了一兩句,宋晨衣便又繼續說了些這幾日看見的關於因緣的話題,從佛經說到性格甚至飲食的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