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揭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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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錦生踩著僵硬的步子離開南軒之後,邱鈺走進屋內,看見文棱君負手而立,望著窗外,不知在思索什麽。
邱鈺走上前,文棱君並未看他,像是在自言自語地道:“演技拙劣。”
他評價的是誰自然可想而知,邱鈺略一思索,道:“據青慕所說,王妃醒來之後的確跟之前判若兩人。”
文棱君瞥了他一眼:“失憶?”
邱鈺搖搖頭,道:“並未查出任何失憶的病症,王妃當日落水之後,受了一場風寒,但還不至於到失憶的地步。”
文棱君唇角一勾,冷笑道:“讓自己的女兒奴顏婢膝足足五年,都沒能從我身上得到什麽,如今大旗一倒,終於急眼了。”
邱鈺眉心微鎖:“您的意思是,是右相讓王妃故意演的?可是這麽做,她又能從您身上得到什麽呢?”
文棱君轉過身,拎起飛行棋盤的一角,端詳了片刻,淡淡道:“管她什麽目的,隻要她有膽子,隻管來便是,本王根本就沒把她放在眼裏——楚山南審得如何了?”
“噢,”邱鈺這才想起正事來,從懷中掏出一本冊子,遞給了他。“青慕給他用了藥之後,還是時而清醒時而瘋癲,說話常常前言不搭後語,這是這麽久以來,屬下根據他的隻言片語所推斷的事情大致的經過,應該無誤。”
說完,他頓了一下:“隻是……”
文棱君隨手翻閱著手中的簿子,頭也不抬,道:“說。”
邱鈺依言頷首,緩聲道:“隻是他眼睛上的傷落下太久,恐怕無法複明了。”
文棱君的臉上並未表現出任何波動,但翻閱紙張的手指似乎微滯了一下,但很快,又恢複如常,道:“派人好生照看。”
邱鈺:“明白。”
翌日,南軒房內。
這回有文辛陪同,方錦生覺得自己的底氣足了不少。幸好文棱君自始至終坐在案邊看書,沒有走下來巡視,方錦生才能渾水摸魚地完成督促任務。
其實陪讀也不是什麽難事,文辛寫,她在旁邊看著就行了,可據文辛所說,以前的方錦生時不時就要吟詩一首,讓文辛寫下來,順便再交給文棱君鑒賞一下,而一般文棱君的評語是:向你姑學習。
……現在倒過來讓她跟文辛學還差不多。
方錦生瞅著文棱君看書看得極其專致,瞄準機會,俯下身子湊到文辛麵前,悄聲道:“你姑……我以前多久作一次詩?”
文辛知道她的難處,以手掩聲:“三兩天一首。”
“靠,”方錦生以氣息聲吐槽道,“李白都沒她這麽誇張吧?”
文辛拿著毛筆望著她,眼神疑惑而茫然。
方錦生無奈道:“快寫快寫,別看我。”
她剛說完,忽聽那頭的文棱君輕輕地“嘶”了一聲,似乎有些疑惑,道:“竟未研墨……”
方錦生再遲鈍,這點反應力也是該有的,忙端起架子,婷婷嫋嫋地走過去,施之以禮,道:“妾身來替王爺研墨吧。”
文棱君看都未看她一眼,嗯了一聲,轉頭繼續看書。
常人恐怕不會喜歡別人以這樣的態度待人,可現在的方錦生真是愛死了他這樣的態度,她甚至覺得隻要文棱君不看她,這世界就是晴朗的。
她正在心頭美滋滋,目光落在書本上的文棱君突然開口道:“文辛。”
下方的文辛停了筆,起身行禮道:“姑父。”
“‘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何意?”
得知這父子倆原來是要探討文學,方錦生煞有介事地點點頭,一邊研墨一邊饒有興致地旁觀著。
文辛微微思索了片刻,回道:
“回姑父,此句出自《論語》為政篇,意思是了解一個人,應當看他說話做事的動機,觀察他所走的道路,考察他做事時內心的心思,如此,這個人就毫無可隱藏之處了。”
方錦生越聽下去,嘴邊的笑容就越接近於凝固。
文棱君點點頭:“一個人偽裝的手段再高明,也逃不過有心人的眼睛——不過此句的重點還是在於如何看人,你可領悟了?”
文辛俯身行禮,道:“孩兒記下了。”
硯台上的墨不知何時已經滲了些許出來,染髒了桌麵和鄰近的紙文,可是動作僵硬的肇事者毫不知情,還在神經緊繃地研著墨。
文棱君將紙文取過來放到另一邊,以防被染髒,對文辛說道:“學累了,去休息一會兒吧。”
文辛顯然是開心的,但是他在文棱君麵前所展露的開心完全比不上跟方錦生鬥地主的時候的一半兒,還要對賜予他零碎的下課時間的姑父行上大禮。
“孩兒先行告退。”
眼看文辛退出了房間,方錦生手裏的墨條貼著硯台發出重重的摩擦聲,就在她用力過度要將墨水灑出來的時候,文棱君忽然抬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啪嗒——
墨條落在書案上麵,方錦生低呼一聲,驚愕地下意識看著文棱君的雙眼。
不慍不怒,卻恰是叫人不寒而栗的地步。
方錦生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在生死邊緣試探,聲音微顫:“王爺……”
文棱君看著她,一言未發,緩緩站起身,方錦生忽然發覺自己手上多了點什麽東西,低頭一眼,是一支毛筆。
“許久未聞什麽佳作,王妃不如即興來一首。”
對方把位置都給她讓好了,桌上不知何時還擺了一張空白的紙,方錦生拿筆的手微微顫抖著,聲音細若蚊蠅:“即興……那個,妾身大病未愈,還……”
“那不如改寫《為政篇》第二十二則第一句,籠統不過九字,對王妃來說,應該不難。”
方錦生雙眼發愣,文棱君伸手作勢,道:“請。”
方錦生強忍著懼意,緩緩坐下,以生疏的手勢執筆,毫尖在白紙上方停頓著,久久不能落筆。
寬闊的書房之內忽然沒了半點聲響,除了方錦生如鼓如雷的心跳。
良久,方錦生察覺身後的文棱君走近了一步。
“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
方錦生一怔。
“意思是人一旦失信,不知其還有何用。”
啪——一聲,聽到“還有何用”四個字的時候,方錦生不負眾望地摔了筆。
她一推椅子,竄下了書案台階,直接逃到了房屋中間的圓桌後麵,找了半天,隻找到一個茶盤能用。她將茶盤擋在麵前,遮住了視線裏的大半個文棱君,仿佛這樣就能規避危害似的。
“殺人犯法!你要是殺了我,終將會受到法律的製裁!”
文棱君眼裏的不善逐漸顯露:“本王說的是二十二則的第一句,你緊張什麽?”
方錦生這會兒才敢喘氣,隻是憋的太久,有些上氣不接下氣.
她瞄了一眼文棱君,索性破罐子破摔:
“我失憶了,我知道青慕肯定都告訴你了——你啥也別說了,咱們就開門見山吧!”
文棱君微微皺眉,視線緊緊鎖定著方錦生瑟瑟發抖的身子,隨後朝她緩緩走了過來。
文棱君走過來的架勢自帶修羅氣場似的,方錦生嚇得臉都青了,腳底來回閃躲,走位極其風騷,嚷道:“你幹嘛,你你你別過來!你站住!”
文棱君果然站住,不再往前一步,眼神卻像是一把寒光凜凜的刀。
“是你說要開門見山。”
方錦生:“是是是開門見山啊,那開門見山還要臉貼著臉說話嗎?你就站那上邊兒跟我說話不行嗎?”
文棱君目光一變,往前一步:“你這是什麽態度?”
方錦生抬起茶盤,哭喪著臉道:“別過來!”
文棱君微微垂眸,心裏似乎察覺到方錦生對他深深的恐懼,眼底反而有一絲得逞之色。
方錦生小心翼翼地眯著眼,透過茶盤底下看到那雙錦靴一步一步地邁過來——有句話叫步步生蓮花,雖然是形容女子的,但如果可以套用在文棱君身上的話,那生的應該是彼岸花。
文棱君停在離圓桌一米開外,似乎執意要走近跟她講話,方錦生腿軟跑不動,文棱君往左一步,她就往右邊跑,文棱君往右一步,她就往左邊跑。兩人一邊圍著桌子跳二人轉,一邊進行會談:
“既然要開門見山,那你又何必再演下去?”
“誰演了!我純天然不添加,天生這個樣!”
文棱君被方錦生的語氣和舉止微微一驚:“你不是方錦生,你是誰?”
方錦生:“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叫方錦生!”
“你撒謊!”
“我沒撒謊!”
以前的方錦生哪裏會有這樣失態的樣子,就算是失憶也不可能會脫胎換骨,若非是演技了得,眼前的這個女子必然來曆不明。
想到這裏,文棱君的目光突然變得陰狠。
方錦生是他的目光接收信號最強的對象,自然也立即感知到了形勢不對,奈何沒有半點本事,隻能繼續動嘴皮子。
“爺,您冷靜一下,您是堂堂七尺男兒,不會要跟我一個女人動手吧,那傳出去多不好,啊?我說了我是真的失憶了,我不記得以前的事兒了,以前要是有什麽得罪您的地方,今天我向您致以最誠摯的道歉……”
文棱君被來回兜兜轉轉的方錦生轉得不耐煩了,忽然出聲喝道:“站住!”
方錦生兩腿一軟,一屁股坐在地上:“對不起!”
看到方錦生眼角擠出的淚花,文棱君眉心緊皺,半晌無言。
屋裏的動靜終於驚動了外麵等候已經的文辛和劉朝朝等人,文辛推門而入,看見跌坐在地的方錦生和眼含怒意的文棱君,心下一慌,顧不上繁文縟節,跑了過去,一邊試著攙扶方錦生,一邊問道:“錦生姑姑,你怎麽樣?”
方錦生驚魂未定,淚眼婆娑地看著文辛,說不出話。
文棱君掃了一眼門口的青慕,道:“你確定她沒有失憶?”
青慕看向方錦生,半晌,跪在地上回應:“之前奴婢確定,王妃並沒有失憶的可能。”
“現在呢?”
青慕頓了頓,低聲道:“不明。”
文棱君的目光並未在青慕的臉上多做半分停留,道:“自行領罰。”
“是。”
青慕簡簡單單地應下,自使至終都未再抬頭。
方錦生看著青慕畢恭畢敬地退下,甘之如飴地去接受懲罰,腦海裏想到了無數種酷刑十八禁,心底涼得如同臘月寒霜。(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