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4章 熒惑守心(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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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以為,得知林素聞在我這裏的消息,林家的人一定會來帶他走的,即便不帶他走,林弈秋身為父親,也會來看望他的。
結果等了半天,別說林弈秋了,林家的人都未曾看見半個,等我將林素聞的傷勢處理好,林家那邊才派出一個人過來,稱他們家的家主說,相信以我的修為一定可以醫治好林素聞。
自林家的人來到盛京開始,我從未見過林弈秋,又因為顧家和林家以往的恩怨糾葛,蕭琢和林素聞也是盡可能地避免我們見麵,如今林家的人如此行為,倒真讓人有點摸不著頭腦。
使用天矢之陣召喚神獸,抵擋百鬼夜行的事,林弈秋肯定也看到了,既然看到,就一定不會沒有想法,這種僅存在於傳說中的陣法,林家人,別說驚才絕豔的林素聞,即便是林弈秋他自己都無法使用出來,我一個無名小卒,說不會引起他們的懷疑都是假的。
可是,即便林弈秋再怎麽懷疑,哪怕暗中派人去查探我的底細,得到的結論也隻會是我是韓征的徒弟,隻要蕭琢和林素聞能嚴守秘密,他就不會知道我與顧家以及蕭曇之間的關係。
蕭琢和林素聞的口風之嚴,我還是相信的。
“你們家的人也真是,得知你受傷,居然也不來看看,對你還真是放心。”
林素聞身上的傷已被包紮好,此時躺在床榻上,臉色蒼白,我坐在一邊,將清解妖毒的藥丸遞給他,又折身去桌子邊給他端了一杯水。
眼見著他把藥丸吃了,我才接過杯子,放在床邊的凳子上,問他:“你覺著好些了麽?”
林素聞答:“無妨。”
聞言,我又不滿道:“無妨無妨,你整天都說無妨,可知今日都快把我嚇死了?不要仗著自己修為高深,就如此膽大妄為好不好?”
說著,忽然意識到自己也如他一般,又尷尬解釋道:“我的意思是說,下次再遇到這樣的情況,至少要多帶幾個人,也好有個照應。”
他淡淡地嗯了一聲。
我知道,這些話,他是聽不進去的。
也知道,麵對那樣的危險,他選擇孤身應對,而沒有帶著林家人的原因。
讓林家的人出事,哪怕隻是一點點的受傷,都是他不願意看到的吧。
他沉默片刻,忽然道:“很像。”
我一陣疑惑,不明白他在說些什麽,卻見他頓了頓,又道:“你和你師兄。”
知道他是想說,我現在也變得和師兄一樣婆婆媽媽,嘮嘮叨叨,我又立即指責道:“喂,我這可是在關心你,不識好人心,還有,你說我就說我麽,幹嘛還要說我師兄?”
許是因為之前失血過多,又斬殺妖怪耗費了不少力氣,林素聞此時神色倦怠,聞言,懶洋洋地笑了一下。
他不經常笑的。
甚至可以說,從認識他到現在,我見他笑的次數,一隻手都能數得過來。
而且,以前他每次笑的時候,都好像被人發現一般,一瞬而逝,或者有意遮掩,這還是我第一次見他這樣坦率地對著我笑。
於是懵了一下,磕磕巴巴地向他問:“林素聞,你剛才是笑了吧?”
麵對我的問題,林素聞也怔了怔,我又道:“你笑起來的樣子也很好看啊,幹嘛一直繃著臉,以後要多笑一笑才是啊。”
林素聞沉默下來,片刻:“這很重要麽?”
“什麽?”
反應過來他的意思,我連忙道:“當然重要了,你比如說我,每次看到你,都要想你今天究竟是開心還是不開心,我有沒有又惹你生氣,如果你能多笑一笑,我就知道你當時的心情很好,還有那些認識你的人,你以前總是冷冰冰的,不搭理人家,他們都還以為你很難相處,如果你對他們笑了,他們就會知道你不難相處,以後也會經常與你親近了。”
他靜靜地聽著,最後淡淡地嗯了一聲。
我總覺得,他並沒有聽進去,是在敷衍我。
這時,劉伯舟來到門口,向我施禮道:“大人,齊大人有事找你相商。”
我看了看他,隨後將盛放藥丸的瓷瓶,放在林素聞的床邊,向他道:“這個藥丸,半個時辰後再吃一顆,我很快回來。”
林素聞點頭嗯了一聲。
隨劉伯舟出去,走在路上,我向他問:“怎麽回事?”
劉伯舟道:“齊大人他們先前發現了鄭大人的蹤跡,已經將他捉回來了。”
提起那個鄭宏文,我氣就不打一處來,可以說,盛京這次的危難,林素聞會被重傷,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於是怒道:“那種禍國殃民的人,直接送去刑部就是,還帶回來做什麽?”
劉伯舟欲言又止,似有為難之處,最終道:“大人還是先去看看吧。”
再次見到鄭宏文,著實讓我吃了一驚,蓬頭垢麵,一身狼狽,不僅如此,全身上下繚繞著妖氣,被人捆著胳膊,躺在地上抽搐。
現在的他,已經不能稱作一個完全的人了。
修行界中,有一種術法,術者將自己的身體獻於妖怪,與妖類共生,即可獲得妖怪的力量,但這種術法有一個弊端,妖怪大多野性弑殺,不似人類那般擁有辨明是非,知曉禮義廉恥的能力,所以被妖怪占據身體的人,長久下去,會漸漸失去作為人的理智,更趨近於妖性。
看他這個樣子,距離被妖類吞噬也不遠了。
“大人,鄭大人一時糊塗,被妖類所控,如今這半人半妖的樣子……”
齊煥之見我趕來,迎上前向我施禮,又道:“不知大人可有法子解救?”
“解救?”
我挑了挑眉,對於他方才說出的話頗感意外,又冷冷道:“身為術士,使用禁術,將自己變成這不人不妖的樣子,又故意毀壞盛京結界,以致百鬼夜行,差點葬送了全城的性命,哪一條罪名不夠他死的,你卻還想讓我救他?”
齊煥之臉色難堪,低下頭,片刻道:“是,下官知道他罪孽深重,雖百死不足以贖罪,但大人可知道,鄭大人他為何要這樣做?”
我當然知道,從我離開盛京之前,就已經知道他有些不對勁。
因他師兄被殺的事,心中滋生出戾氣,一日日的痛苦煎熬,心性也愈漸暴戾狂躁。
我想過救他,甚至還找他勸解多次,甚至還將銅鏡留給他,就是希望他能醒悟,可他呢?
對我的勸解不屑一顧,甚至覺得是我多管閑事,如今又釀成無可挽回的大禍,誰能救他?
又聽齊煥之道:“大人也是術士,理應知道如今的世人,對我們術士是如何評價,說我們沽名釣譽,說我們是騙子,用的到我們的時候,假意恭維,用不到的時候,又將我們視為怪物汙蔑詆毀,鄭大人即是對此心有不平,才會誤入歧途,他想讓世人知道,若是沒有我們,他們將會麵對何種危險,希望以此讓世人對我們少一些誤解,我們的處境也能更好一些。”
“所以呢?”
我接過聲:“因為世人對術士存有誤解,覺得我們沒有真本事,就要自己製造災難,將世人陷入危險的境地,然後再跳出來解決危險,以此來證明自己的實力?齊大人難道不覺得,此法未免太過偽善,別人相信你,你就好好做事,不相信你,你就自暴自棄,墜入邪道?從來都沒有無緣無故的信任,我們好好做事,日久天長,世人自然就會明白,今日他如此做,難道不會令人更加誤解,說我們禍國殃民?”
“況且……”
我瞥了鄭宏文一眼,道:“他犯下如此罪過,本就難逃一死,即便救他,又有何意義?”
被我斥責,齊煥之不說話了,片刻,他也看了看鄭宏文,最終向我跪了下來,道:“大人,下官明白他罪有應得,但,我們相處數月,並肩而戰,出生入死,還請大人念在他是我們紅聞館同僚的份上,至少,不要讓他以這副麵貌去見世人,保住他最後一分體麵。”
現在的鄭宏文,與我最初見到他時,已經判若兩人,根本認不出了。
臉色慘白,額上的青筋暴起,眼睛裏布滿了血絲,由於被體內的妖怪折磨,身體不停地抽搐,顯然已經成了一個瘋子。
我逼著自己將視線移開,道:“我沒有辦法救他,也並不想救他。”
走出正廳,劉伯舟追出來,向我道:“大人,齊大人也是念在鄭大人修行不易,大家又在一起共事這麽久,如今鄭大人卻出了這種事情,一時間有些急躁而已,還請大人勿怪。”
我當然明白他的意思,別說齊煥之,連我也曾為鄭宏文感到可惜。
術士的修行,本就不易,能夠學成如他那般的,更是萬裏挑一,若不是他此番闖下這麽大的禍,我自然會想方設法的保住他,但現在,若是讓朝廷知道,是鄭宏文暗中作梗,導致百鬼夜行,隻怕連紅聞館都保不了。
又聽劉伯舟道:“朝廷的人,應該還不知道此事,況且昨日雖形成百鬼夜行之勢,幸虧大人提前預知,轉移百姓,並沒有造成傷亡,故,若大人有辦法的話,還請保住他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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