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頭，有前途，連無雙郡主都沒能看出他的人品，沒想到被你幾句話就道明了。”桃謹言的身形從火海之中鑽了出來，此刻他看起來有些狼狽。
    原本風度翩翩的素白色長袍此刻一片焦黑，因為大火的緣故，身上的衣物早已無法蔽體，那一頭墨色的長發亦然燒掉了大半兒，桃花兒眼此刻也帶著幾分疲色，好在他轉眸看見了楚念，那一雙透著幾分絕望的眸中正爆發著一股莫名的欣喜。
    他張了張嘴，望著眼前滿臉吃驚的楚念，笑得十分無辜。
    “我實在沒辦法為了保護這樣一個人渣而放你獨自去涉險，所以一起鑽進去了，不過我運氣不大好，沒找到你不說，這張英俊瀟灑的臉差點兒被火苗砸個正著。”
    說著，他指了指自己側臉上一個不大卻也不小的水泡，看向楚念的目光中滿是矯情，“你快心疼心疼我。”
    楚念目光微閃，瞧見這樣狼狽的桃謹言，心底不禁升起幾分自責，她上前一步，素手將桃謹言額頂上焦黑的劉海拔了去，“辛苦你了，不過，謹言先生，你如此一來，還當真有點兒狼狽的美感。”
    原本因為那一句“辛苦你了”而頗為感動的桃謹言頓時麵色一僵，旋即便是大手猛然按向楚念的頭，狠狠的蹂躪了一番，“死丫頭，你就知道欺負我。”
    話音落下，他卻手下一頓，緊接著，楚念便覺自己的身子落入了一個懷抱之中，這個懷抱的體驗並不怎麽好，滾燙，泛著幾分刺鼻的烤肉味兒，卻叫人莫名的想哭。
    桃謹言自認不是個貪心的人，不過片刻，他便鬆開了懷中香軟，轉眸，看向一旁正狠狠瞪著地上的瞎子的侍女，還有地上那個仿佛無地自容的瞎子。
    楚念目光閃爍幾分，才道：“你是如何知道他是這樣的人的？”
    聞言，桃謹言側眸看了楚念一眼，才痞氣一笑，道：“你當是看不出，因為你根本沒有親自去找他，你知道，我廢了好大的力氣才找到他，你猜，他當時在何處？”
    楚念不明所以的抬眸看著桃謹言，一旁的侍女則是滿臉憤然，“他？他是這天底下最好找的書生，旁人家的書生可能會找幽靜的地方努力學習，以備考，可他，旁人在努力的時候，他拿了媚娘的錢去煙花之地夜夜浸淫，卻宣稱自己是為了作詩找靈感，如此一來，他那首為媚娘所做的成名詩，豈不是在整個大涼公開侮辱媚娘？”
    侍女的聲音落下，楚念頓時眉頭一皺，目光落到那狀似淒慘的瞎子身上，莫名露出幾分鄙夷之色。
    旁的桃謹言冷笑了一聲，“不僅如此，你可知道，這城中所有人對於媚娘的罵名，究竟從何而來？”
    楚念再次將目光落到那瞎子的頭上，瞎子將整個腦袋埋在沙子裏，不肯抬起頭。
    “他不學無術，無法生存，僅憑幾首破詩……因為一次去要錢，媚娘沒能給他，他竟幹脆在外說我們媚娘水性楊花！他有何資格裝作可憐？媚娘說了多少次叫他莫要做什麽當官夢，叫他腳踏實地的賺錢，他是如何做的？”
    “他分明是好吃懶做，卻告訴媚娘，他需要專心趕考，需要專心讀書！不能耽誤每一個眨眼的功夫！”
    “媚娘信以為真，所以自從嫁入他吳家，縱使新婚之夜夫君連碰都沒碰她，她卻仍舊兢兢業業將吳家裏外照顧的絲毫不肯含糊……那可是新婚之夜啊，郡主，先生，您知道，這小子為何連新婚之夜都不肯碰我們媚娘嗎？”
    這次楚念終於算是一個知情人，她目光微閃看著眼前的吳知秋，“媚娘自開始，便是一個在青樓賣身不賣藝的花魁。”
    醉酒之時，她與媚娘喝到知心處，媚娘曾說過，她曾在青樓長大，不過一直守身如玉，直到一次因為反抗動手動腳的客人，她挨了老鴇一頓毒打，奄奄一息被丟在雪地裏，吳知秋找到了她，並將她帶回家，媚娘感動，於是以身相許。
    說起這些時，媚娘眉飛色舞，仿若對當時貪圖她美色卻不知道她是青樓女子的吳知秋記憶猶新。
    這些持續到她被吳知秋娶回了家，城中終於開始風言風語，說美豔如斯的媚娘是青樓的花魁，因此，吳知秋心生厭棄，雖因為媚娘照顧著吳家所以叫吳知秋心底有幾絲不忍，才沒有冷眼相向，卻是再為給過媚娘分毫的溫柔了。
    叫楚念真正失望的是，那首她曾喜歡過很長一段時間的情詩，竟是吳知秋為了討好在城主府得了李相歡喜的媚娘。
    此刻楚念心底才真的是徹底的悲涼，媚娘聽見這首詩的時候是什麽心情？她是否知道吳知秋的真心？還是打一開始，就為了那片刻的溫柔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心存感念，誠心誠意的對待吳知秋？
    楚念忽而發現自己徹底的錯了，原來以為媚娘的死叫悲壯，此刻，侍女的話重新刷新了楚念的認知。
    這不叫悲壯，這叫……絕望吧。
    她低著頭看著地麵，沒有說話，天空中一朵烏雲遮蔽了晚霞，不久，淅淅瀝瀝的下起了蒙蒙細雨。
    一旁的桃謹言目光掃過地上的吳知秋，滿臉悲戚的侍女，最後落到楚念的身上，漸漸的，眸中升起幾分釋然之色，她也是……知道的吧？
    “這場雨，應該會將大火熄滅，念兒，快下大了，我們去避雨吧。”
    此言出口，桃謹言隻覺得自己胸口那顆心髒跳動頻率異常，分明是平日裏開玩笑總是會念叨的稱呼，此刻出口卻顯得格外的突兀，他不清楚，眼前那滿臉落寞的女子，是否會回應自己的呼喚。
    念兒，念兒……十幾年了，我才是最先來的人啊……
    仿佛對於滿懷著期許的人的回應，那人兒緩緩抬眸，看向桃謹言，眸中帶著幾分虛弱，卻強撐出一抹笑意。
    “嗯，好。”
    雨下大了。
    ……
    短短幾日，原本風光無限的沔陽城主府隻剩下一片廢墟，百姓們隻知道沔陽城主府倒了，卻不知事情始末，以及這位滅了沔陽城一大毒瘤的大英雄究竟是誰。
    直到城中開始流傳媚娘的故事，人們開始稱讚媚娘的美，所有人都忘了，從前他們口中那個水性楊花，為了金錢和權力徹底拋棄了自己丈夫的媚娘，他們隻記得，為了混入城主府，舍棄自己清白的身子，還被自己丈夫厭棄，卻仍舊未曾放棄，用美人計攪亂了城主府，最後甚至帶著城主府所有醜惡的人一同葬身火海的媚娘。
    媚娘的故事被傳得五花八門，不過沒有一個版本中，真正說出媚娘原本的身份的。
    人們對“青樓”一詞諱莫如深，仿若媚娘若是想做英雄，就該摒棄自己的前半生似的。
    而作為拋棄了他們女英雄的媚娘原本的夫君，那個原本因為被帶了綠帽子遭受同情的吳大詩人，此刻卻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因為城中流傳的故事，無一不是他的醜惡嘴臉，人們討厭這個當麵一套背後一套的勢力男人，更是討厭他這副前後不一的嘴臉，這使得瞎子在沔陽城根本混不下去，某一日清早，人們在河邊發現了瞎子泡得發白的屍體。
    楚念去探望被安頓在一處有錢人家做婢女的媚娘的侍女的時候說起此事，侍女麵色不屑，“就算他如今死了，也是沒資格與媚娘待在一起的，媚娘那樣的人，就算她當真該下地獄，閻王也會看在她出發點有多善良的麵兒上網開一麵，這等人，直接去第十八層就好了。”
    聞言，楚念隻得無奈的搖了搖頭，大火滅掉之後，她曾派人去廢墟中尋找媚娘的屍身，可大火裏隻有兩具戰戰兢兢抱在一起的焦黑的屍體，從輪廓上依稀能辯得那是臨死之前驚恐萬狀的叔侄倆的屍體。
    卻沒有媚娘的。
    阿陌得知了整個城主府徹底被滅了的消息，異常的興奮，那一整天她都在替楚念洗衣服，誰攔著她都不肯停下，就算是楚念帶來還未穿過的，都被她好生洗了一遍，最後幹脆把桃謹言的髒衣服也都洗得白白淨淨，還差點將桃謹言身上那一件也扒了下來。
    而被暗衛們抓起來關在客棧柴房裏差點兒被遺忘的少年被放了出來，得知外麵的事情，少年心情異常激動，隻是……
    “郡主，淮北的貪官可不止一個沔陽城。”少年義正言辭的看著楚念：“我父母原本是行腳商人，專跑淮北這一代，這片兒我熟。”
    桃謹言挑眉，“所以呢？”
    “所以……”少年不好意思的看了一眼興致盎然的楚念，“所以，小的收回前言，之前是小的誤會郡主了，郡主莫怪。”
    這次是楚念開口，“所以？”
    少年快被這兩個目光同樣犀利的人盯出眼淚來，他有些不甘願的抿著嘴，“小的家裏無牽無掛，不怕死。”
    楚念笑了笑，“你不怕死，與我何幹？”
    少年麵色漲紅，此刻一屋子人正緊緊盯著自己，末了，他幾乎聲如細蚊，“所以，要去查貪官，還請郡主帶上我……”
    見楚念麵露懷疑之色，少年有些焦急道：“郡主，我保證不給郡主添麻煩！保證！”
    ……
    與此同時，祿親王府，堂堂王爺坐在客位，麵色諂媚，主位之上，坐著一個人影。
    人影隱約可見略有些清瘦的輪廓，他手中端著茶盞，意味莫名的看著眼前的祿親王，“沒想到，我隻是一時沒看住，親王手底下的人就做出這麽大的事兒，王爺，您想讓在下如何替你擦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