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雙郡主？”那老者麵色嚴肅的看著一行人，目光依次從太子明修和四個暗衛的臉上掃過，最終落在中央的楚念臉上，那張長滿了褶皺的老臉頓時閃過一絲憤恨之意，那雙眸中閃爍著的仇視幾乎要將楚念碎屍萬段。
    暗衛們敏感的察覺到來人的敵意，一個翻身便擋在了楚念和明修的身前，做足了防禦的架勢，仿若那老者微微動一下，他們便會先下手為強，對著那老者攻過去似的。
    瞧見這副緊張模樣，那老者冷笑了一聲，長到胸口的灰色胡須無風自動，“無雙郡主可是以為就憑這幾個就能擋住老夫了？”
    楚念皺皺眉頭，輕輕拍了拍身前暗三的背，暗衛們詫異回頭，便見楚念輕輕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先不要擋在她身前。
    暗衛們雖心有擔憂不想從命，但望見一旁明修閃爍著的目光，隻好應了一聲，紛紛撤開，露出並肩而立的楚念與明修二人。
    “阿陌是為我而死，若醫神大人不棄，我這條命自然雙手奉上在所不惜。”
    楚念說得情真意切，半垂下眸子間，白陌死前的那一幕似乎就發生在昨天。
    上首的老者再次冷哼了一聲，他站在房子的台階上，背過雙手，居高臨下的看著楚念，“無雙郡主可是以為，如此老夫便可以輕易原諒你了？”
    楚念沉默了一會兒，忽而上前一步，一旁的暗衛們以及明修都被她這一動作嚇了一跳，明修方才打算上前遮住楚念的檔口，便聽得前方楚念的聲音傳來，透著幾分冷厲，卻也含著足量的愧疚。
    “我沒想請求醫神大人的原諒，”楚念抬眸看向醫神，水眸之中閃爍著幾分悲憫，“阿陌是為了保護我而死，我有責任，也有義務向醫神大人贖罪，但不是現在。”
    楚念眸中漸漸恢複了冷靜，她抬眸，毫無畏懼似的對上醫神那雙寫滿了譏諷的眸子，“不管醫神大人信不信，至少現在，我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很多人等著我去救，就算如今我罪孽深重，可我仍舊不敢死，若醫神大人願意等，大可等到我將一切事情都完成的時候，小女再將這條命，雙手奉上可好？”
    仿佛聽出楚念話音中的認真，一旁的明修止不住的皺眉，一旁的幾個暗衛也瞪大了雙眼看著楚念，這檔口，卻見醫神並未動容，他隻是捋了捋胡須，便道：“說了這麽多，你不也還是不想贖罪？如今打著贖罪的名號過來，我看你隻是為了宣揚你自己所做的好事吧？”
    “小丫頭，你是不是想得太簡單了，你以為，老夫這般隱居深山不問世事，會是心係天下蒼生之輩嗎？”
    這話音落下，楚念麵色微沉，忽而感受到撲麵而來的一陣微風，老者已然近至眼前，他們中間隔著一個不及腰的柵欄，而老者則是平視著楚念，一雙看起來十分蒼老的眸子卻閃爍著憤惱的光，那眸中似乎噴著火，這股仇恨之火不止是麵對楚念，更是麵對著在場的所有人，或者是所謂天下蒼生。
    “老夫向來是個自私的人，你們毀了老夫的藥王穀，殺了老夫的妻子，現在又將老夫相依為命長大的女兒害死，你可知，老夫苦苦尋找她的消息，最後卻得了她的死訊，究竟是什麽心情？”
    楚念麵色怔然，便見老者再次逼近，這一步，竟叫平日裏天不怕地不怕的楚念也跟著後退了一步，“你竟與老夫講黎民百姓天下蒼生？那可能是你的職責，是皇族乃至朝廷的職責，可這與老夫無關，老夫隻是一個父親，一個喪失了獨女的父親，可無論你現在說什麽做什麽，乃老夫至當真要了你這條命，老夫的愛女就會回來了嗎？”
    最後一句話染上了一絲莫名的顫抖，楚念深刻的意識到自己此行就算當真將自己的命送給了醫神，也彌補不了任何，白陌依舊是一具冰冷的屍體，醫神這位父親的獨女，依舊回不來。
    醫神目光森然的看著眼前的楚念，那神色，宛若要將楚念淩遲。
    明修麵色愈發陰沉，手下握緊成拳，可在望見楚念怔楞神色之際，卻又驀然鬆開，他別過臉，盡力不叫自己看見那人兒臉上受傷的神情。
    “那我該……做些什麽？
    楚念抬眸看向醫神，此刻她竟覺得有些茫然無助，醫神說得沒錯，每一個人都是一個父母最珍惜的孩子，每一個人都有最愛他們的人，如今因為她的過失導致的是白陌的死，這使得一位父親為此感到悲痛，這是她所犯下的無法彌補的罪責之一。
    可此刻靜立著的楚念又想，倘若白陌不是醫神的女兒，她還會刻意千裏迢迢跑到此處贖罪嗎？
    楚念忽而茫然了。察覺到自己醜惡的一麵，她眼圈紅了又紅，抬眸看向醫神，“醫神大人，我該怎麽做？”
    醫神定定的看著她，“你想贖罪，隻是為了你心裏頭那麽一絲愧疚，依老夫看，你所犯之罪，就算愧疚一輩子，也是活該！”
    這話音落下，明修微微抿了抿唇，沒有說話，這時，醫神忽而抬起右臂看向楚念，右臂挺直，似乎在衡量與楚念之間的距離。
    “老夫乃藥王穀醫神，但既然是藥王穀，自然不是隻會醫術的，老夫百毒不侵之身，很早之前便為自己煉製了一種防身的毒藥，此毒會叫中毒者身心皆受侵蝕，看起來與常人無異，但每逢月圓之夜吐血不止，老夫將此毒散布全身，隻要靠近老夫一臂之內的距離，必中此毒，既然你想贖罪，那就帶著對阿陌的愧疚活下去，老夫想出氣，但又得叫你活下去，便是此法，你敢過來接受此毒嗎？”
    楚念麵色一怔，片刻後，像是下定了決心，正準備上前，便被一隻手臂擋住，側過眸子，便是明修那雙沉溺著的狹長眸子。
    他麵色冷清的看著眼前的醫神，“醫神？這懲罰，是否有些太過分了？”
    醫神放下右臂，微微眯起雙眼看著眼前的明修，“你可是太子殿下？不管你是誰，如今犯了罪就是該贖罪，若是殿下覺得此舉不妥，那幹脆叫老夫也殺了無雙郡主最重要的人，也算得一報還一報了。”
    明修皺皺眉頭，他轉眸與楚念對視，便見楚念輕輕搖頭，“不行。”
    她最重要的人……這世間隻剩下這麽一個了。
    眼見著楚念讓過自己就要往醫神所說的範圍內走去，明修垂眸默然歎了口氣，便見他腳下邁步，輕鬆跨過柵欄，先楚念一步站在醫神的麵前。
    醫神有些詫異的看著忽而站在自己麵前的明修，便聽得楚念和眾暗衛一聲驚呼。
    “殿下？”
    明修定定的看著醫神，“既然是一報還一報，那此毒自然不該楚念自己承受，若非要說，孤算是她在乎的人之一，如今孤若是中了醫神的毒，是否也算作念兒替阿陌姑娘贖罪了？”
    太子殿下與白陌其實也沒見過幾麵，可這些消息也早就被一同送往了京城，楚念與桃謹言所經曆的事情，太子殿下自然是一清二楚。
    氣氛有一瞬間陷入了沉寂，楚念定定的看著明修的背影，卻麵色冷了下來，一旁的暗衛們麵色複雜，時而擔憂的看看明修，時而擔憂的看看楚念，皆是不敢開口說話。
    好半晌，醫神忽而一聲大笑，他昂頭看著眼前比自己高了半個頭的明修道：“太子殿下倒是真性情，如此也好，那還請無雙郡主在吾兒靈堂前懺悔三日，郡主可應？”
    明修皺眉，“孤已經……”
    醫神讓過他的身形，“你已經中毒了，無法可解，這的確會讓無雙郡主疼惜擔憂，可到底她還欠吾兒一聲道歉。”
    楚念皺著眉頭抿了抿紅唇，再未多看明修一眼，轉而看向醫神道：“還請醫神大人帶路了。”
    醫神似乎頗為欣賞的看了楚念一眼，輕輕點了點頭，伸手朝著廂房的方向比了比，“郡主，這邊請。”
    ……
    入夜的時候，靈堂格外的清冷孤寂，白陌的屍首早已下葬，眼前隻剩下一個牌位，孤零零的放在這醫神為自己女兒新建的靈堂裏。
    楚念跪在靈堂之前，一雙水眸定定的看著上首那孤零零的牌位，心底忽而升起一絲悲憫，倘若她不將白陌帶到祿親王府……也就不會出這麽多事了，白陌也不會死，醫神也不必為此傷心……
    到底是她的過，倘若她有半分了解如今的暗凜，也不會導致這樣無法彌補的結果。
    眼下她所犯下的罪孽，卻已然是無法彌補，況且，今日醫神也是說的明明白白，明修已經中了毒……
    楚念紅唇抿了有抿，末了，她輕輕皺了皺眉頭，阿陌，若你泉下有知，你是否也在怪罪我？
    這時，身後忽而響起一陣腳步聲，一身影從門外緩步走了進來，緊接著，一個泛著蓮花香味兒的溫暖外袍便包裹了楚念全身，這外袍擋住了從門口侵襲來的微風，燭火搖曳間，便見一道影子在楚念的身側站定。
    明修目光落到眼前那孤零零的令牌之上，麵色清冷，一雙眸子被遮在睫毛的陰影之下，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楚念斂容，將身上的外袍緊了緊，“你現在身子有沒有什麽感覺？”
    明修垂下頭看向地上跪著的人兒，眸中閃過一絲擔憂之色，卻隻是張了張口道：“並無。”
    楚念鬆了一口氣，至今他們倒也還沒有見到桃謹言和藥王他們，醫神也沒有說起他們的去向，不過桃謹言有藥王的保護，醫神看在藥王的麵子上，應該也……
    “他現在在病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