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頂，是一個很好玩的東西。

    你心情好的時候，可以坐在上麵看月亮，看滿天星鬥，說不定還可以吟上一首很騷氣的詩，然後覺得整個世界容不下自己那麽高雅的情操。

    你心情不好的時候，可以坐在上麵看黑漆漆的夜空，看清冷的風，嘴上罵罵咧咧或者不言不語，然後覺得整個世界都填滿了你的寂寞。

    可我，並不寂寞。

    銳雯坐在屋頂的簷角，狠狠地往自己的嘴中灌下一口烈酒，酒香的辛辣從嘴中蔓延到喉嚨，再滲入身體，像一道灼熱的火焰。

    他就這樣胡思亂想著，隻是覺得自己有些不開心，但卻又不想問問自己的內心，究竟為什麽不開心。

    他拿出了安琪拉臨走時留給他的項鏈。

    那是一個美到了極點的吊墜，一顆淚水形狀的藍色吊墜，第五夜並不認識這顆淚珠，但是他認識串過這顆藍色淚珠的絲線，那是一種近乎透明的，卻可以感觸到它的溫潤的絲線，甚至這根透明溫潤的絲線還有一個好聽的名字——若璃。

    取自德瑪西亞帝國璃山山巔最粘稠卻又最清澈的那層雲，那層流動的雲。這樣的一根絲線，即便是帝國的皇室，也不一定得到的珍品，那麽這根絲線所點綴的藍色淚珠，想必也一定不是凡物吧。

    “怎麽，安琪拉走了，舍不得？”

    銳雯的背後傳來了清冷的聲音，幾乎是聽到聲音的那一刹那，他便知道了來的人究竟是誰。況且，現在可以悄無聲息地出現在自己身後的，也隻有她了吧。

    銳雯把那顆藍色的淚珠輕輕掛在自己的脖頸上，沒有回頭，隻是靜靜開口道：“算是吧，但也不全是。”

    銳心倒是微微怔了怔，在她的印象中，銳雯並不是一個喜歡表達自己情感的人，或者說，在這方麵有些軟弱，但是此刻少年有些幹脆的承認確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她似乎看不懂他了，自己不在他身邊的日子，也許發生過什麽吧——以前那個性情溫和的少年，竟然有一天也可以握緊手中的劍，也可以說出慷慨激昂的話語，也可以在戰場上毫無畏懼，甚至可以直視她的眼睛，不再像從前……

    雖然現在看起來，他依然溫和的樣子。

    還是說自己從未看懂過他？

    銳雯拿起了酒囊，打算再灌一口的時候，卻聽到了銳心清冷的話語。

    “安琪拉找過我，她說，你想要為托尼報仇……”銳心看著舉著酒囊怔在原地的少年，輕聲道，“雖然在你麵前是笨笨的樣子，卻也隻是在你麵前罷了。她是一個很聰明的女孩子，知道你在騙她，也知道你想要報仇的意願比誰的強烈。那麽……你真的想要為托尼報仇嗎？”

    “如果是真的呢？”

    銳心眉頭微皺道：“那麽你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對方是法則強者，你去報仇還是去送死。如果你真的想去送死的話，我是不會讓你去的。”

    “這就是你的來意？”

    “如果你執意要去的話，那麽這就是我的來意。”

    銳雯笑了笑，雖然少年沒有回頭，但是她感覺他笑了一下。

    “法則強者，在你眼中也不算是什麽吧，不如，跟我一起去好了……”

    “我不會顧及別人的生死，隻是不會讓你去白白送死罷了，自然不會幫你做這樣的事情……”

    “我知道，因為對母親的承諾，不然你也不會管我的……叫你一起去這樣的話還當真了啊。逗你的，我的事情，自己會解決。”

    銳心怔了怔，不由得放輕了語氣道：“你為什麽非要報仇不可？”

    銳雯這次沒有說話。

    她看到銳雯又狠狠地灌了一口酒，聞到少年身上飄來的酒氣，微微皺了皺眉。

    “你以前不喜歡喝酒的，現在倒是學起了那些市井上的人。而且就算是喝酒，身為一個貴族也不應該喝這樣的酒，你是在作踐自己嗎？”

    “並不是為了作踐自己，而且，市井上的酒哪裏又低賤了。貴族？真是可笑……”銳雯轉過頭，輕笑一聲，“貴族喝的酒，就一定高貴？貴族放的屁，就要比那些市井中人要香嗎？”

    “你……”銳心有些慍怒，但是想到近來發生的事情，知道眼前的少年雖然還是一臉風輕雲淡，心中卻是難以言喻的悲傷，便隻是輕輕歎了口氣。

    “你不要生氣。喝酒，隻是一種情緒上的發泄罷了，並不是因為它有多麽好喝。有人喝酒是因為悲傷，有有人喝酒是因為喜悅，有人喝酒……”銳雯頓了頓，想起了提拉西莫城門處，一人一劍，拒萬千死靈的老人。

    “有人喝酒，是因為勇氣……雖千萬人吾往矣的那種勇氣。”

    “那你喝酒呢？”銳心眉頭微蹙，出聲問道，“是因為悲傷？”

    卻聽到了一個讓她哭笑不得的答案。

    “最近有些失眠，我喝酒，隻是想睡個好覺罷了。”銳雯笑了笑，“不過倒是有些驚喜。你說的這種市井中人喝的烈酒，要比貴族的酒好喝太多太多，太痛快。”

    他看著銳心美麗的臉龐，月下輕舞的銀發，心生笑意，將酒囊遞了過去：“來點？”

    “我不喝酒。”

    “你嫌我？”

    “……”銳心隻覺得有些無趣，沒好氣地說了聲早些休息，轉身便走。

    “心姐。”

    銳心停下了腳步，看著銳雯起身輕晃了一下，慢慢走到了自己的身邊，把酒囊硬是塞到了自己的手裏，心道喝多了酒竟是這個樣子，他以前，他很久以前都不會這樣子叫她姐的。

    “心姐，你可能不知道，很煩很煩的時候，一個人喝酒，會瘋掉的，陪我喝點兒吧，一點兒也行……”

    少年滿口的酒氣，眼神卻有些異樣的認真，銳心看過很多次這樣的眼神，卻沒曾想，這種隻是注目在喜歡的書籍上麵的眼神，有一天竟會這樣看著自己。

    少女微微皺眉，雙手捧著不算大的酒囊，學者銳雯的樣子，輕輕灌了一口。

    “咳咳……”

    努力的咽下去之後換來了劇烈的咳嗽，銳心隻感覺自己喝的是一口濃烈的火焰一般，她有些慍怒地盯著眼前的少年，卻發現少年竟變得有些模糊——她努力地想睜大自己的雙眼，隻是眼前的少年模糊成了很久很久之前的畫麵。

    “你……”

    她隻來得及說出這一個字，便覺得渾身失去了力氣，軟軟地倒了下去。

    銳雯上前一步，輕輕攙起少女倒下的嬌軀，輕舒了一口氣，哪裏有半分似是喝醉的樣子。

    “呼，總算解決了最大的麻煩……”

    他低頭看著偎在懷中的少女，銀發如瀑，霞飛雙頰，美到不可方物，似乎是天上偷偷飲酒醉去的仙子。

    美到不敢讓人去直視啊，銳雯晃了晃頭，逼下內心的躁動，微微苦笑——

    果然和很小的時候一模一樣啊，稍微沾點兒酒，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你比小小安，要好騙多了……還有哦，自己不知道自己的酒量有多差勁嗎，給你喝你就喝，也是個笨蛋……”

    對不起了，喝酒什麽的，都是騙你的。

    “你問我，為什麽要幫老人去報仇。”銳雯輕輕抱起如畫一樣的女子，軟軟的似乎沒有重量。

    月下，躍下屋頂。

    “他死了，我本不該做些什麽，一位騎士，身殞戰場，大概是他的榮耀。”

    “可他是騎士，就應該像騎士一樣死去，而不是，受到那樣的折磨……”

    “隻是意難平。”（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