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山，斷橋。

    蓋倫，卡特琳娜。

    兩人就這樣默默地看著對方，靜默著，靜默著，靜默良久良久，竟是誰也未曾開口說話。

    除了最開始一模一樣的那句，好久不見。

    隻是他麵無表情，她帶雨梨花。

    卡特琳娜精致的臉龐上麵，淚痕被不經意的山風吹幹，卻又被淚水濕潤，那蓄滿淚水的眼眶，不用眨眼，便已然盛不住那些溫熱。

    惹人憐惜。

    弄哭這麽一位美麗的女子，大概……大概是不可饒恕的罪行吧。

    蓋倫輕輕歎了口氣：“你不要哭。”

    可當男人對女人說“你不要哭”這四個字的時候，往往是起到反效果的。

    哪怕那個女人踏入了聖域，也一樣。

    這句話真的是太過多餘，太不聰明。淚珠大顆大顆地從卡特琳娜的眼中流出，從她的臉龐滑落，墜入了山風，再墜入深穀。

    那是離開眼睛後，落到地麵的時間，最長的淚水。

    那是傷透的心意。

    蓋倫微微皺了皺眉，鬆開了握住安琪拉的手，似乎想要伸出手去輕輕擦拭掉女子眼中的淚水，但是卻猶豫了片刻，終究是沒有伸出那隻手。

    安琪拉有些惱火地捶了蓋倫一下，從懷中取出一方小小的絲帕，慢慢走上前去，輕輕擦拭著卡特琳娜眼角的淚水，還有那濕了臉龐的淚痕。

    而卡特琳娜就任少女捧住自己的臉龐，小心翼翼地擦拭自己眼角的淚水，輕輕咬了咬薄薄的嘴唇。

    她當然知道眼前的少女是誰，德瑪西亞的九公主殿下，那個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尊貴公主。

    少女當然知道眼前的女子是誰，諾克薩斯克卡奧將軍的千金，跨入聖域的不世天才，帝國最璀璨明豔的花朵。

    兩個敵對帝國的女子，卻在斷橋盡頭，似是擁在了一起，她任憑她捧起自己的臉頰為她拭淚，不聲言語，隻是靜靜地感受著對方的溫熱，傷心落淚。

    畫麵太美。

    山風微拂，卡特琳娜不知何時止住了淚水，輕輕推開了少女。那深埋心底的心緒，在見了他一麵的時候，無可避免地爆發了出來，之後之後，便漸漸停歇，至少不再那樣難以自製。

    她以為，她已經把他藏好了，藏在那樣深，那樣冷的昔日心底。

    她以為，隻要絕口不提，隻要讓日子繼續地過去，他就會變成一個古老的秘密。

    可每個不眠的夜，她總是在想著千萬次與他再見的場景，也許是戰場，也許是監牢，也許是一抔小小的墳土，也許是某個不知名的山水叢林。

    她如今見到了他，在斷橋。

    卡特琳娜薄薄的唇輕輕顫動著，似乎想要訴說那些藏在心底很久很久，很久很久都不敢說出來的話語。

    但是。

    但是她看到蓋倫的眉深深地皺了起來——還有他微啟的劍域。

    “有人來。”

    卡特琳娜微微一怔，心想這裏除了你我，哪裏有人。

    可是片刻之後，她的心中猛然警覺了起來——在她的感知中，很遠很遠的天際，一道睥睨天下的凶悍氣息，如一隻洪荒猛獸，向這裏疾馳而來，快若流星！

    太快太快！即便是身為聖者的她，都覺得那樣快，快的不可思議！

    好強……

    好熟悉……

    她反反複複地確認著天邊那霸道無匹的氣息，神色漸漸凝重，因為她知道，來的人究竟是誰了。

    怎麽會驚動他！諾克薩斯的暗殺部隊，從未透露過一絲一毫的消息，這次與蓋倫的會麵，自己不知瞞過了多少人，而遠在塞外的他，究竟是如何得知！

    可是這一切都變得沒有意義了，不是嗎？

    那道氣息愈來愈近、愈來愈近，漸漸裸露在了她身後的那片天際之中——而那似乎是天際間墜落的星火，從天邊的盡頭慢慢劃出一道無比傲然，卻又無比囂張的痕跡。

    卡特琳娜輕輕抽了抽鼻子，轉過身，望向天邊，聲音溫柔如畫。

    “你走，我來。”

    下一刻。

    下一刻，她聽到了蓋倫和少女離去的聲音。

    她聽到了蓋倫和少女離去的而聲音，所以淚水又不爭氣地從眼眶中湧了出來。

    他，真的走了吧，就那樣頭也不回地走了吧，自己，那些想說的話，就這樣再也說不出來了吧……卡特琳娜，你真的好笨，好傻。

    她傷心地想著，就這樣傷心的想著，卻不知何時，有人幫她擋住了微微刺痛雙眼的陽光。

    蓋倫輕輕擋在了她麵前，雖然隻是背影，卻讓她有著難以言喻的驚喜。

    便聽到了更讓她驚喜的話語。

    “我來。”

    似乎覺得女子可能誤會了些什麽，蓋倫轉身，看著卡特琳娜眼中微微淚花的驚喜，輕聲解釋道：“我總要把殿下送到安全一些的地方。”

    卡特琳娜輕輕搖了搖頭：“嗯，我知道的。”

    話語戛然，隻剩相望，相望間，那道無匹的氣息穿破層雲、穿破陽光、穿破了三百裏的風塵，從天際曳出一條驚痕，旋著血紅色的華光，帶著霸氣凜然，帶著無匹殺意，重重地斬向蓋倫背後！

    蓋倫一聲輕歎，有些遺憾，有些釋然。

    可惜，來的隻是一斧。

    他沒有回頭，隻是，拔劍。

    他用滿山桃花斬十六鉑金巔峰的時候，沒有出劍；他用半步劍意將卡特琳娜逼出斷橋的時候，隻是出了三分劍。

    而這次，完完整整地，拔劍。

    沒有什麽燦然的光芒，隻是很隨意地、再正常不過地拔劍，拔出了那柄重劍。

    他拔劍，依然沒有回頭，隻是，一記普通的抽斬。

    那向後揮出，不曾回頭的一劍，碰到了那三百裏外旋來的巨斧！

    相持不過一瞬。

    那柄巨斧被斬飛，掀了東山半個山頭。

    隻是斷橋已斷，蓋倫身後，劍斧相遇的地方，還裸露著一道長長的，黑色的空間裂痕。

    蓋倫默然，重劍歸鞘，像來時一樣，慢慢地、慢慢地經過了卡特琳娜的身邊。

    隻是這次，他在兩人就要錯身而過的時候，頓住了腳步，率先開口，輕輕說了句話，然後留下了怔立在原地的女子。

    “忘了我吧。”

    話語溫柔，卻如此決絕，不留一絲餘地。

    怔立著，怔立著。怔立到那兩個人影消失在自己的視野。

    卡特琳娜捂著嘴，輕輕蹲下，任眼淚決堤。

    你叫我如何忘記你——我的回憶，全部有關於你，這裏是你，那裏是你，所有的一切，都是你。

    因為有你以後，那些時光，才變成了我的回憶。

    你叫我如何忘記我自己。（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