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零七章 耶婆提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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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之後,我們的商船駛進了一條狹長的海峽。
    位於南天竺大陸和僧伽羅佛國之間,也是連接東西海上商道的必經之地。
    “賢弟,若不是時間緊迫,這僧伽羅佛國你們真應該上去瞻覽一番!”
    海峽裏的西風正緊,商船無需搖帆掌舵已如躍動的龍魚一般,向著東方飛馳而去。
    船上的人們閑來無事,全都站在船舷兩側遙看著海岸兩邊的異域風景。
    林晉鄉老兄指著右手那片蔥蘢無邊的海島,向我朗聲笑道。
    “僧伽羅!這個佛國的名字我們西行以來早已如雷貫耳,不能上島布施膜拜著實可惜啊!”
    我也歎道,海麵上歐雀連天,海鳥的叫聲如同起伏的海浪,由遠而近再慢慢的遠去,最後完全融化於翻騰的海潮之中。
    “島上的無畏山寺,常年都有三千多位列國比丘在那裏修習佛法。每年學成歸去前往西南海國蠻荒之地弘揚佛法的僧團比丘,更是不計其數!嗬嗬,若論今日這天竺佛國的首善之地,無畏山寺當居其一也!阿彌陀佛!”
    林兄說完,合掌對著海島的方向連唱了幾聲佛偈。
    我們也不再言語,如林兄那般合掌膜拜,心裏充滿了無限的慈悲和感恩之情。
    蒼穹之下還有太多的世人尚未開化,不通人倫道德不知禮義廉恥。
    確實需要那些心懷慈悲勇於獻身的佛法高僧、或是基督教徒們,前去傳道授業啟智開悟,引領這些芸芸眾生從此走出蠻荒世界。
    離開僧伽羅之後,我們遇到了東行以來的第一場風暴。
    山崩海嘯、彤雲遮日,令人肝膽欲裂也!
    幸虧林兄的手下夥計都是身經百戰的海上老客了,應付這樣的颶風自有手段。
    幾番周旋之後,海船盡然在一片石崖林立的深港潟湖之中,找到了一處避風的地方。
    “少主,我們還是上岸走陸路吧!颶風無常啊!”
    風暴初來時,鍋盔未加防護又無經驗,等到商船靠岸停泊下來,此君早已被撞得鼻青臉腫,麵目全非了。
    而我和秦衝也從未經曆過如此顛簸,一路狂嘔不止,恨不能把整個心肺都掏出來在烈日下晾曬一番。
    如此說來當年羅馬國地中大海上的那些風浪,與眼前的這片滄海相比,已是小巫見大巫也!
    “三位兄弟,林某照顧不周讓你們受苦啦!”
    我和秦衝還未言語,林兄已經親自端來淡水給我等洗漱了。
    重走陸路的想法已到嘴邊,也被我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十年前長安三弟還是一介小童,盡然跟著夥計從這海路去了建康。
    我們三人頂天立地的壯士這點風浪都經受不起,將來有何麵目行走於江湖?
    “林兄,世人都說滄海浩瀚風雲無常,今日得見終於信也!嗬嗬!”
    我接過林晉鄉老哥遞上的水舀麻巾,漱了漱滿嘴的苦水,人也清爽了許多。
    “林東家,陸路商道陽關以西的黃龍沙海便是這般模樣!哈哈哈!大石飛天亂雲飛渡!
    那叫一個壯觀!”
    秦衝已經恢複了過來,不願在林兄這位同行麵前表露出自家的頹勢,便要強的笑道。
    “林某雖未親見但早有耳聞,這天下的商道不管陸路還是海路,都是世間少有的危途也!我等行商之人便是這刀鋒上的舞者,稍有不慎便會萬劫不複!嗬嗬!”
    林兄拂須歎道,這番言語爺爺在世時曾對我說過,蘇叔也曾有過相同的感歎。
    “不過三位兄弟放心!大漠之中你等是王者,這滄海之上為兄卻是老客!哈哈哈!船上的酒肉充足,前方山間的野女風情萬種!不知諸位兄弟有無興致!哈哈哈!”
    林兄拍著我的肩膀引領大夥下船,又是一陣開懷的長笑。
    江湖豪客四海為家,美酒佳人缺一不可,今朝有酒今朝醉也!
    在無名的暹邏海岸休整快活了幾日之後,海上的風暴慢慢停歇了下來。
    商船繼續上路,前方漫漫的海岸線折向了東南,奔騰的海流遇到大陸的阻擋也愈加咆哮了起來。
    我們與東邊的陸地若即若離,並肩而行了50多日,終於來到了一條南北向的海峽邊上。
    林兄告訴我,這條海峽的盡頭便是蒲羅中群島。
    蒲羅中群島之後繼續北上,就到了占城國的海域。
    這個占城國史書早有記載,原本屬於我們大漢象林郡的轄區。
    漢末天下紛爭中原式微,本地的占人諸侯便自立為王,以占城為國號,占城海國也就由此而來。
    不過如今已是夏曆的十月,海峽裏的洋流正在隨著信風的轉向由東北往西南流淌。
    這就意味著商船再往北走,將是逆風逆水而行。
    若是大陸長河還可借助纖夫人力,而這滄海之中逆風而行已無半點可能了。
    林兄的商船行走這條航道已有數十載,如此水文他早已了然於胸。
    便在海峽的對岸,一個叫做耶婆提國的原始大陸上紮營常住了下來。
    這裏沒有互市的城池,沒有專司農牧的野民人家,所有的糧草全靠自給自足。
    而且聽林兄介紹,兩個月後北上的洋流才能到來,我們全船上下二十多人的三餐給養可不是個小數目。
    所以上島的第二天,除了留下兩位守船的夥計,其餘人等便全部出營狩獵或采摘去了。
    整個海島陸地已被遮天的雨林完全覆蓋,我們隻能沿著一條小溪逆流而上。
    在途中布下了各式的陷阱暗器,等待獵物們自投羅網。
    如此狩獵之法,遠沒有我們北地山野躍馬彎弓來的痛快。
    陷阱絆子放置完畢,大夥原路返回,碰到了三位狩獵歸來的當地野民。
    赤身裸體、肌膚棕赤、滿臉的魚紋,令人望而生畏。
    而他們的獵物盡然是一條碗口粗細、長約丈餘的灰色巨蟒,也讓我感到一陣惡心。
    林兄他們似乎早已習慣,盡然與土著野民合掌鞠躬互致問候了起來。
    已有夥計遞上了兩塊亞麻布匹,作為見麵禮物。
    林兄則嘰裏咕嚕、指手畫腳的與土
    著們講了半天的鳥語,大體的意思是這一帶我們已經布下了陷阱,讓他們行走的時候小心點。
    “金城賢弟!從此地向東北行走,有大大小小一千多座無主的海島!為兄有時真想放下生意率領族人在這邊做一方逍遙的島主,那將是何等的快哉!哈哈哈!”
    望著土著們遠去的身影,林兄向我哈哈笑道。
    “但凡無主之地皆可自立為王!林兄如果真有此意,金城願意助大哥一臂之力,在這蠻荒之地成就王霸大業!”
    我向林晉鄉老哥拱手笑道,內心卻是不敢恭維。
    如此瘴氣橫生、尚未開化的海外孤島,怎比得了東方漢國的繁華世界。
    “當年嶺南番禺郡有一位大商,也有我這般的想法。拋家舍業來到這耶婆提國的北島準備一展宏圖抱負,結果你猜如何?”
    林兄回頭問我,說話間我們一行已經回到了海灘之上。
    “結果隻有兩條,要麽铩羽而歸要麽功成名就!”我饒有興致的猜測道。
    “結局是這位大商最後盡然瘋了,獨自駕著一葉扁舟周遊四海而去,從此不知歸處!”林兄深深的哀歎道。
    “怎麽會這樣?”我詫異道,如此結局真是我沒有想到的。
    “這裏的土著不比我們商周時代的淮夷、越人或者北地的羌戎土著,周公之禮王道之學稍加垂範之後便會幡然頓悟,由野民歸化為國人。這些土著惡習深重冥頑守舊,非聖賢之道所能教化。而且他們還有一個人神共憤的習俗,便是人相食也!見過土著家奴們的人肉大餐之後,那位番禺仁兄從此癡狂成魔,連自家的故土在何方都忘記了。痛哉!痛哉!”
    林兄說到這裏,滿臉的淒苦之色,大晉朝番禺郡商家同行的如此遭遇深令他深感痛惜。
    “我們剛才遇見的那幾位土著,明顯受過佛法的教誨。除了不著衣衫容貌粗鄙之外,也不像是啥惡人啊!”我沉吟道。
    “賢弟所言甚是,世代相守的習俗豈能用善惡二字加以區分!這些土著尚未開化就如三歲的小娃一般,沒有任何心機不懂詭詐之術,也是世間少有的純善之人。也許在他們看來,啃食逝者的肉身沒有任何的不敬和罪過,就如我們烹烤的山豬和肥羊一般,哈哈哈!”
    說到這兒,林兄盡然又仰首長笑了起來。
    “林兄!快快換一個話題吧!如此惡俗嘴裏說出來都是天大的罪過!阿彌陀佛!”
    我雙手合十對著山野連唱了幾個佛偈,渾身的毛發都倒豎了起來。
    “剛才賢弟所言助我占島為王,還算數否?”
    林晉鄉老哥杵著長弓,滿臉鄭重的看著我道。
    “如此島國諸侯兄長不做也罷!豈有我等商者縱橫江海天地為家來的痛快!”
    “哈哈哈!知我者金城賢弟也!自從番禺仁兄之後,我等大晉朝的商者經過這些南海島國,隻為求取富貴,再無功業之心也!”
    林兄隨手取出腰間的海螺酒囊深深飲了一口,又遞給了我。
    好像所有的江湖乾坤今生抱負,全在這貴霜國的老酒之中。
    (本章完)
    商與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