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四章 初涉商途(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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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我們就啟程了。
大漠裏夜行晝宿是行不通的,一旦迷失了方向你在這個沙海裏隻會是死路一條。
所以多趕點路途的唯一辦法就是早起,此時的烈日還沒有當空,一夜休息之後人畜的精力都還很旺盛。
等到白花花的太陽晃得人難以睜眼,熱浪開始蒸騰,人和駝馬的腳力都已達到了極限,處於半恍惚的狀態。
這個時候再想加速已是不可為之、不能為之。
曾經初涉大漠的異邦駝隊,就有過這樣血的教訓。
主人家急於趕路,在大中午高溫的炙烤下仍鞭打腳踢催促著駱駝們快步向前。
結果兩日下來,所有的駱駝牲畜口吐白沫,徹底的垮掉了。
這個商隊的所有財貨和夥計最後全部葬身沙海,包括那位心急的主人。
爺爺跟我講過,在水草豐茂的山川平原地帶,牲口可以按人的節奏來。
但是在“死亡之海”的大漠裏,商者們務必要遵從駱駝的節奏,它願意快就快、願意慢就慢。
駱駝們不想走了就地臥倒,商隊也必須停下來。
因為這個時候它們也許太累需要片刻的歇息,也許是因為這種異常敏感的生靈,可能意識到了某種潛在的危險正在到來。
而這種危險通常都是大漠裏的黑風暴、或者是天旋地轉的“亢龍吸沙”。
商隊要是進入到這樣的漩渦之中,人和駝馬都會死的很慘。
所以爺爺每晚在大漠裏選擇紮營的地方,都會看風向、觀流雲、聽沙丘裏發出的聲音,另外還要觀察駱駝、馬匹們的表情。
如果所有的牲口都平心靜氣,則一般是整夜無憂。
如果它們心煩氣躁、坐臥不安,那就是災難快要來了,爺爺他們必須提前想出萬全之策。
清晨的大漠裏涼爽而又寂靜,正是趕路的好時候。
商隊一字排開,魚貫前行。
沒有一個人說話,隻有人與牲口連綿起伏的喘息聲、腳踩入沙子裏發出的擦擦之聲,還有或遠或近駝鈴的聲音。
就這樣,商隊一口氣行走了近三個多時辰。
等到我汗流浹背,再一次感到酷熱難耐的時候,抬頭望去,驕陽正在頭頂,已經是午時了。
我們剛剛翻越了一座沙丘,四下裏沒有任何遮擋,全部是白花花的一切。
“秦衝,中午不紮營嗎?”
我拭了下滿臉的汗珠,轉頭問身邊拉著駱駝的小夥計。
現在我有什麽疑問,已經不敢去問爺爺、外公他們了,尤其是在這樣每個人的處境都很艱難的時候。
“不會紮營的,這毒日頭曬著停下來會更熱,走動的時候多少還有點風。”
秦衝看著我憨憨的笑道,“少主你累了吧!再忍一忍,下一個坡口午飯的時辰就到了!”
說話的功夫,後邊的駱駝和夥計都呼哧呼哧從我們的跟前走了過去。
“秦衝,不要逗少主說話!快點趕路!”
蘇德爾蘇叔看到我在和秦衝閑聊,趕緊回頭製止道。
“少主!這時候要少說話,節約體力!”
“好唻!”我趕忙應道,牽著馬一腳深一腳淺的跟上前去。
這一趟商途,我沒有硬性任務,隻要管理好自己和身邊的這匹坐騎就可以了。
不要讓身邊的夥計為難,給他們添麻煩,是爺爺對我的基本要求。
剛才隨意和秦衝拉話,看來已經令他為難了,以後一定要注意點,我暗暗的告誡自己。
在一處高大的沙丘後麵有幾塊難得的蔭涼之地,前麵傳來了就地休息的指令。
整個駝隊瞬間在不同的陰涼地分散開來,好像事先約定好的一般。
爺爺真是神了,他不會連中午時分哪座沙丘的後麵有蔭涼都事先算好了吧!
秦衝從駝背上取下羊皮水袋,我趕忙拿出盛水的陶碗湊上前去。
他小心翼翼的給我斟滿飲水,又無比小心的把陶碗遞給了我。
沙漠裏水就是命啊!比黃金還要金貴,一滴都不能浪費的。
然後他又給我取來了一塊饢餅和一塊鹹牛肉。
伺候完我之後,秦衝又忙著給我的坐騎補水、喂了點燕麥飼料,最後才輪到他自己享用這簡單的飯食。
不知啥時,蔭涼已經不見了,烈日在坡麵上的反光讓人看一眼都覺得兩眼刺痛。
“秦衝,以後每頓飲食我自個弄就行了,你忙你的吧!”
看著秦衝狼吞虎咽急匆匆的模樣,我有點歉疚的笑道。
“少主,沒關係!臨走前夫人交代過,這一路上我的任務就是伺候你!”
秦衝抹了抹嘴,轉眼功夫所有的食物盡然都已下肚了。
然後如我一般,滿陶碗的飲水咕咚咕咚的一飲而盡。
整個商隊每頓飯每個人的飲食都是定量的,嚴格按照大體的行程時間來進行分配,領隊的主人也不能例外。
“我有手有腳的,要你伺候個啥!以後路途中有什麽不懂之處,還望小哥教我!”
我拱手笑道,一邊幫著他整理好駝背上的水囊和食物袋子。
我們這一行近百頭的駱駝和馬匹,每頭牲口負重好幾百斤的貨物,絕大部分都是我們這些人員和牲口的日常補給,長安坊的玉石隻占了其中很少的比重。
沒有這些補給,想穿越這片飛鳥都飛不過去的大漠是根本不可能的。
孫子有雲: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看來行商也是一樣。
前邊的駱駝、馬匹已經陸續起身準備出發了。
“少主,我是夥計,有啥事你就盡管吩咐吧!這條道我跟老爺走過不下五六趟了,多多少少還懂一點。接下來我們要走四個時辰才能到達今晚過夜的地方。少主途中要是感覺熬不過去了就叫我一聲,我有這個!”
秦衝拉緊駝背上的皮帶栓牢之後,指了指韁繩邊上的皮囊向我笑道。
我明白,這個水袋是特地為我準備的。
同時也明白,一旦我動用了這個水袋,就等於動搖了軍心。
限時限量的飲水供應,爺爺、外公都不能違反,我又豈敢破壞了這樣的規矩。
於是我苦笑著對秦衝拱了拱手,就牽上坐騎上路去了。
外公還是打頭陣走在前麵,爺爺則杵著象征權力的胡楊木棍,不怒而威的站在一邊,巡視著每一匹從他麵前走過的駱駝和馬匹。
這是駝隊每次出發時的老傳統,遇到皮帶沒有紮緊、或者駝馬遮陽的麻布沒有蓋好的夥計,他會毫不客氣的嗬斥幾句。
在這樣的險途之中,是容不得半點馬虎的。
丟失了一個水袋,有時就等於丟掉了一條性命。
“照顧好自個!別給人添亂!”
當我走過爺爺身邊的時候,他嚴肅的對我重複了這句已經說了多遍的話。
“孫兒明白!”
我對著爺爺深鞠一躬,就追趕秦衝去了。
以前在“清風澤”老家,每次都那麽期盼著爺爺的歸來。
現在在商隊裏,我卻最怕和他老人家碰麵了。
與其說害怕他的訓斥,不如說擔心自個的表現辜負了他的期望。
我們正行走在大漠深處,下午的酷熱是我平時第一次有了一種快要窒息而死的感覺。。
體內的汗液似乎已經流光,身體像被抽空了一般。
眼前的事物也開始模糊了起來,兩邊的沙丘似在晃動,前方的駝隊如同一條在沙丘背上緩緩蠕動的巨蛇。
僅有的一點意識就是緊緊抓住身旁坐騎的韁繩,靠在它的身上由它拖拽著前行。
這時騎在馬背上是沒有用的,不出兩個時辰,毒熱的日頭就會把你蒸發成一具幹屍。
恍惚之中,有人扶住了我的後背,緊接著一股熱熱的液體緩緩流入了我的嘴裏。
水!水!我要喝水!
散發著羊皮膻味,被曬得滾熱的飲水,現在對我來說勝過了人間任何的玉露瓊漿。
就在我瘋狂抓住皮囊準備一飲而盡之際,水囊卻被人無情的拿走了。
“少主,忍耐一下,再過一個時辰熱浪就過去了!”
是秦衝的聲音,是他把我從死神那兒拉了回來。
也許是補充了飲水的緣故,盡管還難受的要命,但腦袋已經清醒過來了。
遠遠的沙海深處,出現了一些斷壁殘垣村落一樣的景物。
“少主你看!前方就是我們今晚宿營的地方!”
並行的秦衝指著遠處,用嘶啞的聲音向我狂喜的叫道。
我像遇見了救星一般,學著奶奶平時念佛的樣子,虔誠的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萬能的佛主保佑!終於到地方了!”
事後我才明白,秦衝欺騙了我,是善意的欺騙。
我們在熱浪中又整整行走了一個多時辰,才在落日之前到達了那兒,一座廢棄已久的漢代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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