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四章 上林冬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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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長安的第二日,洛城郵驛來了一批發往東海諸郡的急件,不日就要啟程送達。

    前幾日那場早來的暴雪,把那些跑長差的總站夥計都堵在了外地,一時半會回不來了。

    因此,剛剛回長安休整不足半月的上官燕喜,不得不披掛上陣,親自接下了這單送郵的差事。

    山遙路遠,來回足足需要一個多月的行程。

    當燕喜小姐滿臉遺憾的過來和我們辭行時,我很是詫異,但也無可奈何。

    洛城郵驛就是做這門生意的,既然開門迎客,什麽樣的郵件都要接送。

    而且原本就是一單很平常的業務,如果不是這場暴雪,根本也不會輪到她這位西域樓蘭總站的女主,去幹長途送郵的活計。

    真是天不遂人願啊!

    前日從隴上塬歸來,我慨歎辛老先生收養棄兒的壯舉之時,上官燕喜告誡我在商言商。

    她說行商也是一種無需出世的修行和善舉,就如她家洛城郵驛這般的生意,每一次跑單她都會被深深的感動。

    白發蒼蒼的老者收到萬裏之外子女兄弟報平安的家書,或者年輕女子收到戍邊的夫君寄回的書信錢物,那種呼天搶地的狂喜之情,是萬金也難以買到的。

    所以但凡有急件到站,務求及時送達,哪怕相隔萬水千山。

    “易兄,新春除夕之前我肯定能夠趕回,陪諸位戲酒賞燈!長安繁華之地,易兄切不可見異思遷,忘了燕喜啊!”

    上官燕喜是在出郵途中路過客棧,來與我們臨時告別的,一身行者的打扮,馬背之上洛城郵驛的風旗在寒風中颯颯作響。

    “燕喜小姐,我陪你去吧!反正我家商隊暫時還不會離開長安,和你搭伴上路也好有個照應。”

    我真誠的關切道,一個小女子上路途中遇到歹人可不是鬧著玩的。

    “多謝易兄,我們郵商有郵商的規矩,送郵途中不可與外人隨行!告辭啦!”

    上官燕喜言畢,英氣逼人般的跨上了馬背,左手還牽了一匹替換之用的涼州烏青,和平日裏見到的那位委婉動人的漢家小女簡直判如兩人。

    揮手道別之後,燕喜小姐的坐騎“嗒嗒嗒”一路小跑著向東門方向而去,很快消失在眾人的視線裏。

    “夥計結賬!”

    我無比失落的返回店裏對著店家喊道,沒有上官燕喜的長安城於我而言,已經沒有多大意思了。

    “少主,桂、桂之坊的蘭、蘭姑娘她們不是約好了今晚過來嗎?少主,我、我們再在這待一晚吧!”

    看到我要退房,鍋盔劉麵紅耳赤的急道。

    “帶來的銀錢全部花光了,要住你們自個掏腰包,我可不想讓爺爺拿錢來贖我們!”

    我有點憤懣的上前去了,這個鍋盔劉,都啥時候了還想著他的蘭姑娘!

    秦衝與老漢比鍋盔要靈光了很多,在我與店家結賬的功夫,已經把我們隨身帶來的衣物、馬匹坐騎全都備好了。

    四人出了客棧過廚門,沿著渭水南岸的坡道,向終南山易寨的方向疾馳而去。

    時間已過晌午,晴空萬裏,冬陽暖暖的照著四野。

    從長安城西牆一直延伸到終南山北麓的這片山崗林地,謂之“上林苑”,是昔時皇家的休閑狩獵之地。

    曆經漢末百十年的天下禍亂之後,早已荒廢,成了尋常百姓人家的結伴郊遊之所。

    正值雪後暖冬的天氣,沿途不時遇見三五成群、從長安城裏出來的馬隊,在林中河畔野營圍獵,弓羽的嗚嗚之聲響徹耳畔。

    “少主,回頭我們也準備準備,去山中打獵!秦嶺終南山這一帶的野豬、黑熊甚多,這個季節也最為肥碩,獵上一頭夠我們全隊的人吃上好多天!”

    鍋盔劉終於不再提他的蘭姑娘了,打馬上前來討好的建議道。

    “對啊少主,留在寨中的夥計們可能早就上山啦!往年每次在長安滯留期間我們最大的消遣就是狩獵!老漢,你前年不是還射殺過一頭麋鹿嗎!四百多斤好家夥,我們幾個人抬回來的!”秦衝聽罷開心的嚷嚷道。

    “可不是!那段時間的麋鹿湯可是大補啊,喝得人直流鼻血!哈哈!”說起當年的壯舉,後邊的沙米漢哈哈大笑了起來。

    “好啊!明日我們就上山,帶上鹽巴、帳篷、幹糧,鮮新的獵物在野外燒烤著吃那才叫暢快!”

    眾人關於狩獵的建議,把我的興致一下子勾了起來。

    每年秋季在於闐國昆侖獵場上縱馬捕獵黃羊的場景,一下子躍入了眼簾,還有當年查理叔叔月光下大漠邊上的燒烤舞會

    青春少年就是好啊!剛才還在為上官燕喜的離去而悶悶不樂,現在又有了山中狩獵這種新的玩耍之法,心中的鬱悶也頓時蕩然無存。

    正如秦衝所言,當我們回到易寨時,爺爺他們在長安城中應酬還沒有歸來,除了晚間準備飯食、照看牲口的留守夥計,所有人差不多傾巢而出打獵去了。

    餐堂外背陽的牆壁之上,已經有了十來隻大小不等的獵物,被剝皮清肚之後,光脫脫的晾在那兒。

    野兔、肥獾、麋鹿,不一而足。

    這才僅僅是雪後三天來的戰利品,照這個速度下去,接下來全寨的肉食不僅完全可以自理,連明年上路的肉幹也可以備好。

    看到這樣的場景,我已經有點迫不及待了,趕緊回屋把桑弓羽箭取了出來,以備明日使用。

    不長時間,寨外人聲鼎沸了起來,狩獵的夥計紛紛踏著夕陽的餘暉,凱旋歸來了。

    今日最大的戰果是一頭野豬,還有幾隻野兔之類的小物。

    和眾夥計熱情擁抱互致問候之後,我取出了從長安西市帶回的糕點讓大夥品嚐。

    秦衝、鍋盔劉、沙米漢三日已毛遂自薦的做起了屠工,把野豬在場地外河邊的吊杆上掛了起來,準備對它開膛破肚、剝皮卸骨了。

    寨中大廚聽了我的建議,在寨前的場地上架起了一堆木柴。

    今日的晚宴大菜是篝火燒烤野豬肉,外加豬骨高湯和粟米飯的主食。

    美中不足之處是上官燕喜不在現場,否則她給大夥獻上一曲《鳳求凰》的漢賦古歌,那該是何等的快樂之事。

    我甚至有了一種把桂之坊的幾位歌女姐姐們,請回易寨來給大夥助興的遐想。

    但知道此事隻可假想,決不可為之。

    第二日起床後,我們四人早早的備好了弓箭、鞍馬、進山的幹糧還有帳篷地氈等物,隨著大夥離開易寨,向終南山和上林苑相交的山林河穀地帶進發了。

    也終於感到在上林苑中狩獵,遠遠沒有老家於闐國昆侖大山下的千裏荒漠之中縱馬馳騁、獵殺飛禽走獸來的痛快。

    山高林密,坐騎無法奔走,視野不夠開闊。而且發現獵物之後,稍稍停滯獵物就會鑽入密林之中不見了蹤跡。

    所以秦嶺山間的獵戶,沒有幾個像我們這般騎馬進山的。

    都是牽上幾頭黃犬、帶上幾副挖坑下套的木夾、竹釘,嗅著野獸的糞便蹤跡,找到熊虎野豬的藏身之處。

    然後采用守株待兔之法,躲在大石或者古木的後麵,靜待獵物的出現,突然出擊一箭斃命。

    如此狩獵,山中獵戶們用來聊以謀生換取米鹽衣物還算清閑。

    但對於如我這般消磨時日,娛樂為上的異鄉來客而言,此等的狩獵太過憋屈。

    為了品嚐這山間的野味,還不如去長安的西市,啥樣的山珍都有,一兩銀錢就可以買上一整條的野豬。

    所以盡管每次進山的時候,眾夥計都如當年皇家狩獵的那樣,從四麵八方出擊,把野物趕到草低林疏的山間阡陌農田之中供我射殺。

    但這樣的玩法太過無趣,我本人的箭法又不怎麽嫻熟,好幾次到嘴的獵物都讓我弄丟了。

    感覺很是不好意思,辜負了大夥的一片期望。

    因此三日之後,出門狩獵之事還是按原來的規矩,有當值的老夥計帶隊安排。

    我則和秦衝、沙米漢、鍋盔劉三人在上林苑這座昔日的帝王園林之中,整日的遊山玩水了起來。

    我們順著林中的古道,用了十幾日的時間,玩遍了整個上林苑的12宮、35觀、36苑。

    盡管這些秦漢時期的宮闕樓台,早已成了一堆堆的廢墟,但在這些磚石瓦當的碎片之中登高懷古,也別有一番滋味。

    不禁想起了老先生講述的太史公《史記》中的“黃犬之歎”來。

    當年秦國宰相李斯父子被腰斬與鹹陽街頭時,曾無望的對子慨歎道:“吾欲與若複牽黃犬,俱出上蔡東門逐狡兔,豈可得乎?”

    繁華之後的落寞,盛極之後的悲涼,莫過於此。(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