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九章 西行如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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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達長安時已是農曆的五月,今春上元節後離開西都時,渭水兩岸還是銀裝素裹,今日歸來已是滿城的蔥蘢。

    物已非,人還在否?

    乘著商隊在城外的客棧短暫駐紮前去易寨更換馬匹的間隙,我和秦衝、鍋盔劉、沙米漢四人打馬去了一趟西市的洛城郵驛。

    上官老夫人盛情接待了我們,遺憾的是燕喜小姐已經離開了長安。

    聽老夫人講西域樓蘭今春幹旱肆虐,黃沙埋城,燕喜小姐臨時被派去西域,處理洛城郵驛樓蘭分號的搬遷事宜。

    是搬至鄯善國都扜泥城,還是往西前往龜茲、烏孫諸國,暫時還未定論,等到達西域後再作決定。

    滿心失落的離開洛城郵驛時,上官老夫人才忽然想起她女兒上官燕喜臨行前還給我留下了一封信箋,內容如下:

    “金城易兄,上元一別有時日也。燕喜日夜難寐,盼君歸來,共赴山盟。怎奈家事維艱樓蘭日危,燕喜揮淚前往,有負當日之約,吾兄勿怪!

    金秋北雁南歸之時,玉門關外,燕喜翹首恭候。山長水闊,錦書難托,寥寥數語,難訴衷情!”

    白絹為紙的信箋還留有暗暗的幽香,細細讀了兩遍之後,我不禁思念成災,淚如雨下。

    燕喜小姐,我辜負了你的衷情,玉門關東去的敦煌沙洲,已有一位劉南兒的女子在那兒等著我了,我該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少主!你怎麽哭啦!哈哈!想上官姑娘了吧!”看見我在馬上默默的垂淚,沙米漢驚詫的笑道。

    “少主想得姑娘何止一個上官小姐!肯定還有那個劉南兒,哈哈!那才真真的絕色佳人!”

    在隴西莊園時,秦衝這小子應該早就瞅見了我和劉南兒之間的那種不可言傳的曖昧。

    這個時候盡然提起劉南兒,正好踢到了我的痛處,真是多情空餘恨也!

    前方的大街上有一隊官家的車馬正奔馳而來,我們趕緊打馬躲到了街邊,給這些不可一世的羌秦禁軍騰挪地方。

    “還是少主好啊!每到一處都會有佳人相約美人相伴,下輩子我一定也要投胎到富豪人家,做個人見人愛的少主人!”

    沙米漢羨慕的歎道,拍著自己肥碩的肚皮,埋怨著蒼天的不公。

    “老漢,不要酸我啦!你不是想讓我做媒嗎?好啊!如果那個劉南兒能夠看上你,我就做一回月下老兒怎麽樣?”

    我正愁著怎麽解決劉南兒這件事呢,沙米漢的歎息正中我的下懷。

    這個家夥也算是西域柔然國的世家子弟,因為先祖經商失敗家道中落才賣身於我家。

    高大威猛、力拔千鈞,一位很不錯的少年郎。

    可劉南兒不辭萬裏原是一心奔我而來,將來我卻讓她下嫁一位夥計,真是亂點鴛鴦譜啊!

    “少主此話當真?”

    聽罷我言,沙米漢翻身下馬,喜出望外的跪於我的腳下。

    “這個這個,緣分天注定!老漢,你就等著吧!”我突然有點後悔剛才的做媒一說。

    “少主,你就不要框我們老漢啦!劉南兒遠在江南國色天香,你以為老漢是匈奴國的王子啊!再來一次昭君出塞?”

    秦衝打馬上前,遞上劍鞘把沙米漢拉了起來。

    “少主,桂之坊的蘭姑娘托我從江南買了一塊做夏衫的絹布,嗬嗬,我想現在順路送過去!”一直沒有搭話的劉真兒突然訕訕的笑道。

    “走!我們陪你一道過去!喝酒尋歡的花銷,本少主全包啦!”

    少年人的情愁愛恨也就是一瞬間的事兒,剛才還在撕心裂肺的想念上官燕喜姑娘,為劉南兒的事情愁腸百節。

    如今一聽到劉真兒去桂之坊的提議,所有的思念和哀愁一掃而光,滿腦子全是那些胡姬姐姐們柔弱如酥的香體、喘息呢喃的鶯音。

    我們四人再無任何的分歧和雜念,緊緊跟在劉真兒的馬後,向桂之坊的方向狂奔而去。

    長安之後渡過黃水大河,再過姑臧城、狼女神山,來到天之山下的祁山馬場,已是這一年的夏曆六月了。

    再往西去就是千裏荒涼的戈壁大漠,馬車已不適合行走。

    因此,在此地換裝以駱駝替換馬車西行,是我家商隊每次回途經過天之山時的必做之事。

    寬大的馬車無法穿過山間的棧道抵達祁山馬場,因此隻能由木塔尼爾,芒東拉、奴葛他們把我們來時留在馬場休養的兩百來頭駱駝、馬匹趕下山來,在這河西的官道邊上就地替換。

    一時之間,沉寂的河西商道上人馬喧囂,駝峰成林。

    夥計們忙碌著把馬車上的皮囊一袋袋的搬到駝背之上,用結實的皮繩綁緊套好。

    一馬車的綢貨剛好夠十五匹駱駝裝運,所以等所有駱駝的駝背都堆積如山的時候,馬車上裝貨的皮囊也全部搬完了。

    正如爺爺他們當初猜測的那樣,木塔尼爾、芒東拉他們三位老夥計雖然一心想回歸商隊,但真正等到蘇爺詢問他們作何安排時,三位老夥計都含淚選擇繼續留在祁山馬場。

    妻子兒女在哪兒,家就在哪兒,他們已經別無選擇了!

    而秦衝、沙米漢、鍋盔劉他們則虛驚了一場,從建康出發的時候,秦衝還在慫恿我向爺爺請求走海路回於闐。

    三人最怕被蘇爺選中,讓他們替換木塔尼爾、芒東拉、奴葛做祁山馬場的主事。

    因為他們最年輕,有沒有家小的拖累,如果真要替換的話,他們三人卻是最佳人選。

    不過於我而言,這三個家夥一路走來已經和我結成了兄弟般的友情,離開了他們我還真是舍不得。

    離開岐山馬場後,我們又在荒原上走了半個多月的時間。

    雖然還是來時的老路,但沿途的景致似乎已與來時有很大的不同。

    隻有一些爺爺反複介紹的路標,如一個荒蕪的村落、長塹的烽燧、獨特的山峰、南北走向的小溪等等,還有依稀的印象。

    在天之山向西的餘脈地帶,向北穿越一處平坦荒涼的土塬,遠處開始出現黃沙漫漫的大漠景象。

    仲夏中午的驕陽似火,大漠深處隱隱可見一處金光燦爛的崖穀,終於又回到沙洲的莫高窟了。

    劉南兒一行早在一個月前就已到達了沙洲。

    與她隨行的除了我在隴西莊園見過的那位丫鬟和車夫家老外,還有五位沿途護送的劉府家將。

    白軒畫工告訴我們,半月之前外公和武威二人剛剛經過莫高窟,現在應該已到玉門關外的龜茲境內了。

    望著遠遠向我們奔跑而來、彩衣飄搖的劉南兒和仙風神怡的白軒畫工,我恍惚之中感到他倆分明就是石窟壁畫之中遁出凡間的飛天仙女、青蓮王子。

    真乃天造地設的一對神仙伴侶也!

    “公子!親家爺爺!”一聲吳儂軟語的歡呼,劉南兒已是淚如飛花一般的沾濕了衣襟。

    “七姑娘,你怎麽在這兒啊?”就算是天塌下來,我也沒有見過爺爺如此的驚訝。

    看著劉南兒脈脈含情的眼神,爺爺似乎明白了其中的一切,他回過頭來,手中趕馬的皮鞭已經重重落到了我的身上。

    “孽子!氣死我也!”爺爺須發倒豎,雙目噴火的怒罵道。

    如果不是蘇叔、秦衝他們在場的及時阻攔,他老人家非宰了我不可。

    爺爺可能以為我是貪戀劉南兒的美色,瞞著劉老太公擅自做主把這個苦命的守寡女子騙到了這苦寒的北地。

    原來隴西故人如今的兒女親家,我若真是做了如此叛經背道之事,那是絕對不可原諒的。

    爺爺向來寵愛我這個長孫,一路走來我和秦衝他們做下的那些荒唐之事,他應該都了如指掌,但從未橫加幹涉,還有縱容之嫌。

    也許在爺爺看來,青春少年沾花惹草不是罪過,這本來就是弱冠之年的娃娃們應該幹的事情。

    但唯獨這一件,似乎關係重大,爺爺又急又氣,坐在路邊的大石上一時盡說不出話來,唯有皮鞭指我,似乎與我有不共戴天之仇。

    我嚇得撲騰一聲跪在他的腳下,有口難辯隻能但憑爺爺的發落。

    “親家爺爺!公子無辜!一切都是奴家的過錯,你要責罰就責罰我吧!”

    劉南兒見爺爺如此氣憤,嚇得趕緊在我身邊跪下,苦苦哀求道。

    “七姑娘啊,你也是長在豪門士族,又出嫁過一回,我家金城不懂世事你難道也不懂?我和你爹爹少年故友,如今又是兒女親家!你倆不經過兩家父母族人的同意,沒有媒妁之言,就私自離家出走!如讓世人知道,你爹爹的顏麵何存?你們江南劉府門閥士族的顏麵何存?我們易氏一門在江南建康的家風聲譽何存?你又如何讓我武威、長安位孫兒在這江南立足下去!”

    爺爺扼腕歎息道,讓我也驚出了一聲冷汗。(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