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金戈鐵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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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書房內,上好的沉香煙煙繚繞,混著空氣裏新研的墨香。
是太子殿下在教白芷寫字,她一個現代人,突然對寓意深長的繁體字感興趣,玄瑟以為她識字少,就一筆一劃,手把手地每日抽出一個時辰教她寫。
案牘前是白芷,白芷前是一張雪白的宣紙,她提起浸滿墨汁的筆,就要下紙。
一雙十指修長,骨節分明的手從她身後伸出來,握住她的手,矯正她握筆的姿勢,隨之而來是貼上來的暖熱體溫,和耳邊微微發癢的低沉嗓音“今天教你寫名字,我和你的五個字。”
“不對哦,”白芷卻矯正他,“是四個字。”說著她一筆一劃寫下了“白芷”二字。
玄瑟愣了愣,突然轉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像是瞬間穿透了一切,但他卻在下一秒握住白芷的手動了筆,在“白芷”二字旁邊,筆鋒遒勁亦纏綿地留下“餘念”二字。
可宣紙似是隻這一處沾了水,幾乎是“餘念”二字剛剛成型的刹那就模糊成一片狼藉的墨跡。
“糟糕!”白芷將宣紙拿起來,果然見紙下的那處有一小灘水漬,可能是粗心的宮女未擦幹淨,“是餘字嗎?”她有些可惜地吹那灘模糊的字跡,認繁體字她需要一個轉換過渡,隻看清了餘字是餘。
玄瑟眸底有暗色沉了沉,轉移了話題“你的名字很好些,隻兩個字,你書寫的也很標準好看。”
白芷心說廢話,“白芷”二字她簽名都簽了幾億次,再說了,這兩字繁體也寫作“白芷”,她能寫得醜嗎?
不知道他為何要突然轉移話題,但她體貼地沒問,“玄瑟二字怎麽寫的,你還沒寫給我看呢?”
他笑著點點她的鼻尖,“連未來夫君的名字都不會寫,真是……”
“殿下,大事不妙了!”突然衝進書房內的太監打破了二人間的溫馨氣氛,“離國突然大舉入侵,隻是一夜就連連攻破三座城池,折子第二日就快馬加鞭往京城送,而在徹底遞到聖上手中的期間,離國皇帝龍景湛更是攻下了邊境要塞圍城,沒一個將領是他的敵手。”
“於是臣相提議聖上禦駕親征,聖上不同意,尚書大人就提議,提議……”他懦弱著,卻不敢接著說下去,而是抬起頭看玄瑟的神色。
“嗬嗬,”玄瑟冷冷一笑,像是已經猜到了似地漠然,“讓太子代為出征,是嗎?”
“怎麽會?”白芷難以置信,自從玄瑟當日在早朝反對廢除丞相後,他就被聖上找了個由頭,禁足在東宮內,不允許參加早朝,這會居然在本人不在場的情況下,決定了把兒子往火坑裏推?
“怎麽不會?”早已習慣這種危機時刻,就被推出來的玄瑟,幾乎能想到早朝當時的場景,大臣們一個個言辭激烈地陳詞,最終得出結論:
反正禦駕親征是為了鼓舞兵敗如山倒的士兵氣勢,他這個未來的儲君也可以達到這個效果,而且戰場上刀劍無眼,國主要是有一個閃失,大玄國不用龍景湛攻陷,也會完了,而他這個太子死了還可以再立,畢竟皇子還有許多。
再者,太子要是僥幸被活捕了,大玄國也實在是抵不過離國,那正好可以把太子當成質子進行停戰合談。
簡直就是萬妥之策啊!
這大玄國早已盛極而衰,太平了許久的國家,軍備廢弛,將兵勞逸,而統領的皇族,表麵上威嚴高貴,內裏實則千瘡百孔,上上下下,根本抵不馬背上國家的驍勇善戰。
而作為當今大陸三國鼎立中國力民力皆是最強盛的離國皇帝龍景湛,更是千年難得一見的明君,年輕力壯又雄心勃勃,統一天下是必成之舉。
滅國隻是時間問題,隻是他沒想到這麽快,甚至要靠他來拖延時間。
這樣想著,他不禁發笑,也果真笑出聲來,“隻是可惜皇後機關算盡了一輩子,她的兒子卻一輩子都沒機會把我這個替代的假太子擠下去,當太子了。”
白芷卻為他難過,可她不懂如何安慰,隻是默默走到他身邊,握住了他的手,發著抖。
玄瑟示意報信的太監退下,就轉過身,抱緊了她,“我要去送死了,你願意繼續陪在我身邊嗎?”
她埋進了他的頸窩,輕輕地蹭,“我說過,會永遠陪在你身邊,直到你死我亡。”
回答她的是殿下無聲又悲慟的痛哭,讓人心碎。
天光微曦,整個街市十室九空,京城所有的百姓都靜候在城門門口,送他們愛戴又心疼的太子殿下出征。
隨著鐵衣敷身的一列衛隊,緩緩從視線裏出現,就是甲衣碰撞在一起的金戈聲,騎兵的馬蹄聲如雷奔,敲打在所有人的心尖。
一身玄衣,像是匯集了普天之下所有的榮光,內斂在太子身上,他下了馬,衝龍輦上的大玄帝王微微鞠了一躬。
那龍輦華貴至極,由六匹駿馬駕馭,車身鑲嵌有金銀玉器,寶石珍珠,還雕刻有龍鳳圖案,盡顯皇家的尊貴豪華氣派。
俯下身的太子殿下,冷冷勾起嘴角,都國破山河了,帝後仍然不知收斂。
皇帝身邊坐著皇後,他衝這個即將出征的兒子,微微頷首,哪怕是他親手推他去給他擋箭,給他送命,他仍舊從來沒有在乎過他一次,“記住你是大玄國的太子,不要做臨陣脫逃的醜事,哪怕戰死沙場,也不要給皇家丟臉。”
“兒臣定當戰死沙場,不破離國終不還。”
他抬起頭,彈彈袍裾上並不存在的塵埃,嘴角勾起的弧度滿是嘲諷,再也沒看尷尬的帝後二人一眼,就轉過身,麵向所有來送他的百姓,再次行了一禮,那禮極重也極認真,“除非玄瑟死在敵人刀下,否則絕不會讓他們入城門一步!”
那聲音鏗鏘有力,隻是瞬間就有百姓落淚,他們有一個好太子,隻是太子太年輕,羽翼未滿就被折斷了翅膀!
他甚至在出征的前一刻,都不知道真正促成他代為出征的人,是他好心留傘的宋知青。
白芷一直跟隨在他身後,默默注視著他,她知道隻要自己仍在殿下身邊,再遍體鱗傷,殿下都有容身之地。
突地有人粗魯地拽過她的衣擺,她回頭是依舊囂張又倨傲的九殿下玄夙,“你現在還有機會,不去送死,當本殿下的人。”
白芷緩緩從他手中抽出了衣擺,與他視線相交的瞬間,才發現他眼底有淚,卻倔強著不肯落,怔了怔,突地輕笑了一下,“你其實沒那麽壞,隻要瘦下來,一定也會很好看。”
她的笑,發自內心,沒有半分揶揄與嘲諷,像玄夙小時候第一個喜歡的宮女,眉眼彎彎,一次也沒嫌過他胖,隻是為他著想,為他發愁“殿下明明很好看的,他們為什麽都看不到殿下的好呢。”
後來,他們騎上戰馬,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城門,帝後早已帶著一眾皇公貴族回到了皇宮,百姓們卻站在原地,一直目送到他們在視線的盡頭裏消失。
“殿下,我們該回去了。”看著自從和白芷說了兩句話,就一直站在原地怔然的玄夙,小順子有些擔心地勸他。
玄夙點點頭,隻是走之前,攤開了小平子讓他等他離開後,才看的掌心,那是一顆細線吊著,很小的綠色顆粒。
“我看過這個,很難有的,小平子種過,蘆薈的種子。”他聽見湊過來的小順子,小聲說。
…………
大玄朝國境內的一處城門前,地上堆滿了屍體,破敗的旗幟迎風招展,漫天的灰塵裏,是夾雜著血色的戰爭。
金戈鐵馬中喊殺聲震天,馬蹄聲卻如淚奔,士兵們殺紅了眼,血色覆蓋進眼底,看不清對方是誰,但隻要麵前有人,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伸出武器,殺死對方,否則倒進沙場,一睡不醒的就是自己。
玄瑟衝在最前方,殺敵如麻,虎口上滿是血腥,有他自己的,更多的是別人的。
可敵人卻像是砍不完的稻草,一茬又一茬地冒出來,堵住了他回去的路。
這已經是他守城的第六個月了,此城是大玄國最後一道要塞,要是落到離國的手中,後果不堪設想。
而整座城的物資都幾乎被掏空了,可都到了一月,空氣中滿是寒冷的冽風,大玄朝的冬衣補給卻還沒送來。
將士們唯一撐下去的理由,就是他這個當朝太子,仍然殺敵在最前線。
而他現在唯一慶幸的就是沒有答應讓白芷也跟著上戰場,否則他護不住她,一定會瘋掉。
有刀插著他的臉頰劃過,留下一道血痕,打斷了他的思緒,他沒反應過來,手中的劍已經自動刺了過去,一擊斃命。
支撐他戰下去的,是已經熟練的本能。刺,劈,砍,甚至是剁,他已經捅出去了無數次,可是不能停,他的小芷還在城中等他。
直到一聲飛速的破空聲衝進耳朵,左肩一痛,隻是瞬間就血流成河,他才反應過來,他被箭射中了。
圍著他的敵兵們,漸漸將包圍圈放大,有戎裝料峭的鐵血將軍,騎著敷有戰甲的戰馬,慢慢踱到他身邊,舉高臨下地問他,“餘念,你可死心?”
聽到“餘念”二字,他瞬間抬頭,果然是和他如出一轍的臉,隻是眼角多了一顆淚痣,氣焰森冷地像是狹裹著屍山血海。
被他自我封印的記憶全部複蘇,“你原來成了龍景湛,嗬嗬,”他像是明悟,“難怪你沒對隻有一江之隔的夜楓國動手,而是先攻起隔著冗長戰線的大玄國。”
“我跟你說過仁慈和溫情沒有用,你本身就是錯誤,”戰馬上的男人睥睨一切,對他即是不屑,也是憐憫,“你該回到我的身體裏了。”
“是你錯了,”太子捂住血流不止的肩膀,明明狼狽不堪,眼底卻浮現起男人從來沒有過的鍾情與歡喜,“我遇到了一個願意陪我渡過餘生的人,她不在乎我是誰,她僅僅喜歡我這個存在。”
“她是不在乎你是太子還是庶民,”男人冷冷地揭穿他,“但她在乎你是主神的一半人格,還是係統的一段程序。”
“她愛的是人,不是你這個不神不魔的存在。”
玄瑟的臉色一瞬間變得灰白,戰場上的一切,大玄國的一切都不重要了,“讓我再看她最後一眼,死心後,我就會回到原來的位置。”
男人看著他,不置可否,接著他驅馬轉身,所有靜止的士兵像是從凝固中反應過來,隻見離國的將領們跟著那個有著恐怖威壓的男人,如潮水般退去。
大玄國的士兵們愣了愣,接著響起潮水般的歡呼,他們興奮地把太子殿下抬起來,要不是他身負重傷,可能會激動地給他舉高高。
他們以為是太子殿下帶領他們,打退了幾乎戰無不勝的離國軍隊。
回到城中,當先衝向太子殿下的是白芷,盡管殿下的外甲遮住了他肩頭草率包紮的箭傷,她還是眼尖地發現他左側胳膊的僵硬。
她不在乎士兵們讚歎太子殿下的英勇善戰,帶領他們贏了以多勝少的奇跡,敵方還是神話一樣的龍景湛率領的軍隊。
她隻是心疼,她原本錦衣玉食的殿下,傷了一次又一次,戰了一天又一天,可他保衛的朝臣和皇族們,卻在後方醉死夢死,一遍又一遍地對他們的絕境視而不見。
“別哭啊,小芷,”他喚她真實的名字,為她一點一點地擦眼淚,聲音裏滿是寵溺與縱容,“隻要你不哭,我什麽都答應你。”
“那下次,我要和你一起上戰場,”帶著哭腔,她握緊他的手,“我不要在一個人待在城裏擔驚受怕,要死我們一起死。”
去他媽的任務,去他媽的快穿,去他媽的係統,她隻要她的殿下,上個世界已經錯過一次,這次,她不想再錯過了。
“好,我答應你。”玄瑟伸手摸摸她的頭,不再作太監打扮的女人,總是隨意用發帶束起那一頭的三千青絲,摸起來手感極好。
最後,他幹脆把她整個摟進懷裏,決定將一切都坦白,“其實我是……”快穿係統的至高者,主神分裂出來的一半人格……
張了張口,他發現隻要提及跟係統有關的字眼,他就說不出聲來,他明白這是係統規則在作祟,明明上次告訴她真名的時候,就已經發生過一次了,可是他還是不甘心。
他最愛的人,連他是什麽都不知道。(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