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永生永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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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介仙婢竟敢如此猖狂!”禹輝天君怒不可抑,抬手以不容拒絕的力道捏起白芷的下巴,迫使她卑微地仰視自己,“你可知惹怒天君要背負怎樣的重責?”

    “堂堂天君如此輕易就被一介仙婢惹怒,”哪怕此時刀架在白芷脖子上,逼她認錯,但凡說出一個“不”字就讓她死,她都不會妥協,不僅因為她的人設不允許,還因為她有不死之身,所以她幾乎是不屑一顧的口吻,“那天君也不過如此,重責也不過剔仙骨,除仙位,貶下凡間。”

    這樣說著,周圍所有仙人都被她淡漠到不似談論自己下場的語氣震驚了,連一向溫婉嫻淑的璿傾仙子都忍不住皺起了眉,倒是高座一側的堯虛天君莞爾一笑,將注意力都轉移到了白芷這廂。

    白芷卻是毫不在乎地,“凡間沒有天君這樣獨斷專行的上仙,也不必繼續當仰人鼻息的卑賤仙婢,於我來說,反而是一種救贖。”

    瞬間,所有仙人都嘩然了,這仙婢豈止是猖狂,簡直就是大逆不道!

    卻不知說出這樣驚仙之言的白芷隻有一個念頭,梔寒,你放下夜光杯,快點抬頭,看看我吧。

    “豈有此理!”禹輝的手緩緩下移到她頸間,淩厲的眼裏已經浮現一絲殺意,“你當這仙界是你可以隨意來去的後花園嗎?!”

    白芷毫不示弱,“後花園都不如的仙界,我不要也罷!”

    “在人間苦修百年,曆盡劫數,隻為擺脫俗世紛擾,紅塵庸碌,做一個可以逍遙自在,清心寡欲的小仙。可如今,入了仙界,反而整日卑微如草芥,做盡凡間奴婢才會做的下作事,甚至為了有朝一日擺脫這等仙婢身份,不惜勾心鬥角,攀炎附熱,以色魅人。”

    說著,她的視線一一掃過在座所有低頭不語的仙婢,揭破了她們的遮羞布,“做盡凡人時最鄙夷的俗態,如此舍本逐末,這仙人不當也罷,死亦無憾。”

    “真是慚愧至極,”璿傾天仙緩緩起身,衝在座所有仙人歉意一躬,“調教出這等大言不慚,大逆不道之婢,是婢儀殿的疏忽不妥,是本天仙教導無方,破壞了平樂宴歡愉和諧的氣氛,本仙自願宴後,到懲刑司領罰。”

    說著,她轉眸看向白芷,神色有種殘忍的自若,“隻是這置仙界禮法於不顧的仙婢,就勞煩禹輝天君親自銷毀了。”

    端坐在最高位的舜陵天君,隻略略掃了白芷一眼,似是有一瞬的不忍,可他微微低眸,是不可置否的默認。

    連堯虛天君也隻是可惜地嘖嘖了嘴,似是可惜一個好不容易勾起他興味的玩具,就要香消玉損了。

    星月仙子身體有恙,未出席此屆平樂宴,沐嫣天仙討厭一切比她好看的仙子,故也是樂見其成的。

    唯有未施易容術的椋辰天仙,貌姣如女,美不勝收,偏偏眉宇間自有一股淩厲的英氣,絲毫不顯女氣,見此,幾次欲言又止,卻被沐嫣仙子一個眼刀逼了回去。

    在座所有上仙,眼觀鼻鼻觀嚴,個個像個入定的菩薩,穩坐蓮花台的慈悲為懷。

    哪怕他們都曾對此仙婢的貌美讚歎不已,恨不得據為己有,可她犯了仙界大忌,盡管她的每一句都揭示了仙界的本末倒置,因為撇開那層仙氣,仙力,凡人眼中的仙境的確比凡間來得庸俗,可這仙仙心知肚明,卻沒有仙人想要挑明。

    縱使仙人之心七竅玲瓏,也堪不破無欲無求,踏不出紅塵萬丈,因為他們本體為人,仙皮裹得再緊,也是人得道成仙。

    禹輝天君下移到白芷脖頸的五指緩緩收攏,隻要再微微加點力,這纖白細弱的脖子就會在自己的手中斷裂,可他抬眸,看到了白芷完全不將自己,不將生死放在眼裏的嘲諷。

    明明第一次見她,她還會舉起胡蘿卜,衝自己的騎寵獒凶獸投降,衝自己可憐巴巴地討饒……

    “禹輝,你快點動手吧,平樂宴還要繼續開呢。”堯虛低頭,一邊細致地為懷裏的一隻仙兔捋毛,一邊漫不經心道。

    禹輝瞬間回神,好不容易撇開腦中雜念,五指便越發收緊,眼睜睜白芷冷瓷一樣細白的臉色變得漲紅,瀕臨死絕。

    而她緩緩閉上眼,對仙界早已失望透頂,這打著正義旗號,背地裏卻如此藏汙納垢,腐朽不堪的仙界,比起光明正大把喜惡都擺在明麵,從不掩飾私欲的妖怪,要惡心的多。

    隻是梔寒,你怎麽能至始至終一眼都吝嗇於我呢?

    視線開始模糊,鼻尖卻縈繞起清冽撩人的奶茶香,在意識快要模糊的瞬間,脖子上緊致的窒息感消散,她被掠奪進一個酒暖生香的懷抱,眼力勉強聚焦,她在眾仙的驚呼聲和禹輝隱忍的悶哼聲中,看到梔寒冷清著一張俊美無韜的臉,麵無表情地低看她。

    後來如何,白芷是出了流夙殿,到婢儀殿去將自己的行李打包帶走,順便和綠娥等人告別時,從青愫的敘述中聽到的。

    被禹輝掐昏的她,眼看著就要死於眾仙眼皮底下,千鈞一發之間,是流夙帝君被這邊的動靜驚動,抬眼望來,然後瞬間扔了酒杯,以絕對的武力值遏製住了禹輝的死手,將她救下,抱進從未向任何人敞開的懷裏,繼而一句“流夙殿中缺仙婢”,就渾然不在乎所有上仙的表情,半途離宴了。

    她坐在流夙殿前的鳳凰林下,看著滿樹火紅色,似層層疊疊燕尾聚集,像烈焰一樣張揚盛放的鳳凰花朵,歎了口口氣,自平樂宴那晚模糊一見,她已經一個多月未見梔寒了。

    救下她,像是順手,根本沒有認出她,才會如此不聞不問。

    沮喪踢了踢路徑邊上的小碎石,她低身摸摸樹下用千年鳳凰木建的墓碑,上書“愛寵兔爛爛之墓——梔寒”,墓碑後的小土墳上,長滿小小的彩虹花,欣欣向榮,幾乎快要灼傷人的眼。

    它們並不知道,種下它們的人,懷著多麽深,多麽痛的哀傷與絕望,日日以精血澆灌,隻求它們能守護好墳下屍骨難尋的菟妖。

    這樣想,多久的等待都值得了,至少我已經離他如此之近。

    她伸出指尖,反複去描摹木碑上,勁瘦遒勁的瘦金字體,和他為太子殿下時的字跡一樣呢。

    “你在幹嘛!”

    身後突兀的一聲訓斥,驚到了白芷,手下一個不穩,蘊含仙力的指尖就磨損壞了鳳凰木上的一個字,“愛”字成了“受”。

    受寵兔爛爛之墓——梔寒。

    這墓便越發顯得不倫不類了。

    剛剛從虹蓮之森回來的梔寒,一懷豔豔的紅蓮掉落滿地,也顧不得撿,隻是隨手拂開墓前呆愣歉疚的白芷,一道渾厚仙力撚訣而去,“受”字緩緩添筆,又成了纏綿悱惻的“愛”。

    被拂倒在地的白芷,揉揉有些發疼的肩膀,一聲不吭地去撿滿地的紅蓮,然後一瘸一拐地走到久立墓前,一個眼神都未給她的梔寒左側,討好地把紅蓮往他眼前送,“對不起,我不該未經帝君允許,就擅自擾亂已逝仙寵的葬魂之處。”

    “隻是這紅蓮雖豔麗,但她應該更喜歡海棠花。”

    梔寒這才冷冷瞥她一眼,“你如何知道爛爛生前愛海棠?”

    因為老娘就是本尊,自然清楚自己的喜好,別說知道自己喜歡海棠花了,還知道自己都已經死了九九八十一次了,才能頂著這幅你認不出的容貌,見到你。

    可她明白,若以這幅仙軀,這幅身份,直接告訴梔寒,她是丟失的兔爛爛找回來了,他一定不會輕易相信,反而會結合她之前的所作所為,覺得她居心叵測,是另有所圖。

    所以,要讓他自己發現,自己證實,她是換身換臉的兔爛爛。

    “您和愛寵兔爛爛的事跡,可是傳遍了整個仙界,無仙不知,無仙不曉,我光是聽,也記得滾瓜爛熟了,當然知道。”縱使心裏千言萬語哽喉,出口時卻平淡又陌生。

    梔寒回眸將她上上下下都審視了一番,才伸出冷玉一樣的手接過紅蓮,放到墓前擺放地整整齊齊,美不勝收。

    繼而席地而坐,陪著隻有木碑的空墓,沉默了許久。

    白芷便一言不發地站在他身後,看那芝蘭玉樹般清冷俊逸的背影,寂寞地憔悴。

    多想親口告訴你真相,可你我之間近在眼前,卻被真相生生隔絕了千山萬水,說破一點,都是驚濤駭浪,山崩地裂。

    啊,真矯情。

    白芷撇撇嘴,對自己少有的多愁善感,頗為不屑一顧,卻不想梔寒起身,恰逢一陣長風吹過,吹地滿後院的鳳凰樹嘩嘩作響,紅豔豔的鳳凰花瓣被吹散枝頭,熙熙攘攘落了梔寒滿頭滿肩。

    而他回首,往日波瀾不驚的眸子裏,掀起漣漪般的浮光掠影,璀璨地引人心醉神迷,然後牽起她的手,握地死緊,“可以親手烹一杯奶茶,請我喝嗎?”

    白芷繼續佯裝撇嘴,淚水卻如水鑽一樣,不爭氣地往下掉,“請你喝一輩子都可以,但你要先送我滿懷的海棠花。”

    “一輩子太短,我會把海棠花種進心底,永生永世都送你。”

    梔寒攬她入懷,任她滿臉的淚痕蹭上絲質仙錦的衣袍,也不嫌棄,隻有身上死氣沉沉的冷清一點點褪卻,被溫柔到讓人心碎的暖芒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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