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千年厲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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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都是我要穿的嗎?”白芷抱著開玩笑的心情問。

    女婢們微微頷首,八隻手一起朝麵無人色的白芷伸來。

    等她頭頂鳳冠,外著霞帔,腰係絹帶,足抵繡履,朱唇輕啟,莞爾嬌羞,出現在滿堂沉壓壓的黑裏,那一抹灼眼的紅,便是唯一的跳脫歡愉。

    而鴛鴦蓋頭遮下的一顰一笑,隻窺得一絲,便足以驚心動魄。

    可是那又怎樣,美好就是用來摧毀的。

    看著所有人都被白芷的美吸引了心神,美婦黛眉微挑,在心底冷笑,越發摟緊了博衍的手臂。

    長子已逝,由次子代為挑起蓋頭,穆博衍上前,在白發蒼蒼,卻神情陰冷的父母見證下,用血色染成的喜秤挑起了鴛鴦紅蓋。

    依舊是月牙笑眼,小梨渦,櫻桃小嘴,小白牙,嫩皮膚,可愛又可憐,隻是粉黛微施,胭脂淡抹的娃娃臉上,眼角一滴淚光熠熠生輝,碎鑽一樣劃過下顎,淒美至極。

    穆博衍愣了愣,心口驀地一痛,哪怕明知不是屬於他的感情,他還是不忍,張了張口,剛想反悔,就被年過半百,卻過早老態龍鍾的父親,狠狠瞪了一眼,便是一哏,無話可說了。

    掀了蓋頭的白芷,便被女婢打扮的少女們,簇擁著,硬拽著,架上了靈堂正中間的四方高台。

    那是南海陰木整整齊齊碼好的高台,四角點著屍油煉成的燭火,像是含著生人臨死前的慘叫怨念,劈裏啪啦地燃燒著,匯集八荒引渡而來的怨氣,隻是離得稍微近一點,就汗毛直豎,陰冷不堪。

    白芷被四個少女,一人占據一角,牢牢按在高台上,幾乎是她平躺的瞬間,就有淒骨的寒意順著指尖腳縫滑進身體脈絡,匯集在心髒處,延緩心髒的跳停。

    於是四肢無力,砭骨之寒痛就越來越滲透進靈魂深處,漸漸無需少女的壓製,她就無力反抗,躺死於四方高台之上了。

    視線開始模糊,在穿上重重鳳冠霞帔的瞬間,她就明白了,那鮮紅的嫁衣是人血染成,鳳冠的支架是無數人骨精雕細琢,在刷上一層金粉製成,所以顏色才會那樣昳麗奪魄,她才會忍不住掉下眼淚。

    有一天,她的美,竟是人命堆砌而成。

    由這個結果推論,她頭一次對自己的性命產生了深深的擔憂,被稱為千年厲煞的鬼夫,會憐憫她的命嗎?

    幾乎是念頭剛起,突地狂風大作,破天荒吹滅了屍油點燃的燭火,圍困周身的陰寒怨氣緩緩退散,已經接近停跳的心跳聲,開始有力地脈動。

    “咚咚咚……”

    在清晰的心跳聲裏,她看到一身漆火紅衣的男人,麵目隱在重重暗影裏,長長的墨發逶迤一地,黑到極致,血緞一樣光滑,可世間所有夜色都不及他俯身壓下的眸光,暗湧翻動,深邃殺氣,輕輕地倒映在她心尖,一時天地間唯剩這雙深邃眼瞳,殺色並存。

    微微輕喘著,任那血緞一樣的發劃過眼角眉翹,嫩皮膚,引起一陣陣戰栗,又蜿蜒至鎖骨,胸口,明明嫁衣裹身,那濕滑的觸感卻穿透了,直擊在皮膚表層。

    深深淺淺,點點滴滴,她的全身都被那雙眼瞳籠罩,明明看不清,眸光卻舔舐了她身體的每一寸,刻下烙印,占為己有。

    直到那具血霧凝成的人影,徹底和她頭抵著頭,腿壓著腿,然後一絲絲融進她的身體裏,帶來一陣戰栗的寒意。

    黑暗裏,她仿佛聽到一聲模糊的喟歎,“真好,我們終於溶為一體,不分彼此。”

    然後,她搖搖晃晃,在始終麵不改色,此時卻發出一片驚叫的黑衣人們視線焦點裏,走下四方高台,全須全尾,嫁衣都沒一絲褶皺。

    “從今以後,我便是穆家名正言順的長媳。”她聽到自己低沉暗啞的嗓音,如是宣告。

    於是,靈堂最深處,最後一根熊熊燃燒的燭火也徹底熄滅了。

    剛剛年過半百,就老態龍鍾的穆家家主,捂著胸口,突然在原地發出一聲模糊的嗚咽,就逃不過穆家直係後代早衰的命運,當場一命嗚呼。

    穆博衍眼眶通紅,衝向傾倒的親生父親,攙扶著站不穩,淚水漣漣的母親,悲傷欲絕。

    而終日旗袍加身的美婦,冷眼旁觀這一切,視線唯有移到穆博衍的身上,才會顯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心疼。

    原本冷靜自持的黑衣人們,睜大一雙雙死魚眼?,麵對穆家家主突然的猝世,和頭一次活著走下四方高台的穆家長媳,此時驚慌失措,全然沒了方寸。

    而原本悲痛欲絕的穆博衍突地神情一變,哀傷盡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滿眼焦急,一看到心心念念的人,平安無事,隻是站在原地瑟瑟發抖,他便放開了攙扶母親的手,心疼衝向她。

    “小芷,你沒事吧?”

    白芷恍惚中抬眼,想起無動於衷的博衍,再看此時心焦擔憂的他,猶豫片刻,試探著問,“你是冗餘?”

    冗餘點點頭,隻因為對方第一眼就認出了他,而滿心歡喜,“和他共用身體這麽久,你是第一個,一眼就分辨出我們的人。”

    “你果然也是喜歡我的吧。”

    白芷失笑,心口卻驀地一痛,她知道那是不屬於自己的感情,而是寄居在身體裏的千年厲煞,對她與其他男人言笑晏晏的懲罰。

    不覺頭痛,之所以來到這個世界,就是為了專治她的對鬼恐懼症吧?直接鬼上身了,她怕都不敢表現出來。

    “這種玩笑不要再開了,”一提起這個,白芷就牙疼,卻不得不再次聲明,“我已是穆家長媳,是你已逝大哥穆子清的妻子,便是你的嫂子。”

    “你是穆博衍的嫂子,”冗餘卻笑,神色詭異,“不是我冗餘的嫂子。”

    一旁的美婦已經粉臉微怒,“豈有此理,穆家靈堂,是你們二人可以放肆言語的地方嗎?”

    “你個邪魔外道,不知用了什麽陰損法子,占著博衍的身體!”

    “而你,僥幸走下四方高台的女人,以為這是幸事嗎?嗬嗬,”她冷冷一笑,轉而指著白芷,“被千年厲煞那個老怪物看上,你就等著絕望痛苦吧。穆家不過被他纏上,千年來就要不斷重複著失長子,獻人命的噩運,你以為你能好受?”

    “好不好受,”白芷挑眉,“我都活著走下了四方高台。所以,該你們履行約定,給我穆家長媳該有的待遇了。”

    “白日做夢!”美婦旗袍上黑紅的食人花,搖曳著似乎要從她身上活起來,將白芷食之無骨,“不過是個卑劣的女人,獻祭的容器,真敢覬覦穆家長媳之位,哪怕子清已逝,你仍連提腳都不配!”

    配合她的言語,靈堂兩邊的黑衣人,各個神色輕蔑,看白芷的臉色像是看笑話。

    “姑娘,”抱著丈夫的屍體,神色悵然若失的穆家家主夫人慕雅雪,也就是穆博衍的母親,白發蒼蒼,像是一夜之間老了十歲,言辭卻擲地有聲,“穆家家主已逝,次子性情不穩,盤根錯節的穆家必會大亂,不少有心之人都會覬覦這塊肥肉,想要分食一口。”

    “而你一個無權無勢的姑娘參與進來,勢力交鋒裏,你肯定連骨頭都不會剩。所以,離開穆家吧。”

    “既然你活著從四方高台走下,穆家自會給你豐厚的條件補償你,隻是穆家長媳的身份,你就不要宵想了!”

    “穆家,”白芷從鼻子裏輕嗤一聲,“從宋明時期就盤踞至今的世家大族,如今家大業大,麵上隻是掌管第一經濟集團穆氏企業的家族,實際上和國內高層的政治軍事,都分割不開的龐然大物,竟隻是一群言而無信的小人。”

    要是白芷自己,隻要你們給錢給勢,穆家長媳我才不稀罕,可是這是她來到這個世界的快穿任務之一——成為名正言順的穆家長媳,不然她才懶得和這群吃人不吐骨頭的老怪物們打交道,更不會容忍自己成為冥婚的主角!

    這句話,像是添進油鍋裏的一把火,輕易把黑衣人們都激怒了,他們麵目森冷,看著大放厥詞的小女孩,心裏已經想了千萬種懲治她的法子,各個神不知鬼不覺,就可以讓她人間蒸發。

    白芷當然明白這些視線裏隱含的晦澀,可她麵不改色,拋出一個重磅炸彈,“我一個小姑娘,是不知道你們和千年厲煞如何形成這種關係,但你們的又恨又懼,我親眼所見。而現在,他就寄居在我的身體裏,不怕千年厲煞的報複,你們盡可以放馬過來。”

    “笑話!”美婦冷然,很顯然白芷在高台上經曆的一切,包括所見所聞,都是通靈術的功勞,旁人卻是不知曉的,隻當她運氣好,沒有入厲煞的眼,才免於一死。

    所以美婦有恃無恐,“就你這幅小身板,能承受千年厲煞累積的滔天怨氣?不過是僥幸……”

    “我知道能活著走下四方高台是我僥幸,不用你一再聲明,”白芷毫不客氣地打斷她,“但你又如何斷定,千年厲煞在我的身體裏,不是我的另一僥幸?”

    “還有你們就不用你們的腦子想想,為什麽那麽多任的新娘都死了,隻我活著,就僅僅憑借的是僥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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