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伊是吾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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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乎是白芷話剛落音,一眾黑衣人的臉色都變了,他們齊齊後退一步,看她的眼神,驚懼交加,宛如細思極恐,才反應過來,自己麵對的是千年厲煞的人間代言人。

    當然,這是白芷的自我推測,也很快在冗餘冷冷透過她,看向她身後的視線而打破。

    搞了半天,他們看的不是自己啊。

    這樣想著,白芷跟著回過頭,想看看盤踞在自己身後的,到底是個什麽怪物,值得他們如此驚恐。

    然後,她又看見了,那個血霧凝聚而成的人影,在月光下,生冷無情,殺色並存,隱在重重暗影裏的麵目,看不分明,唯有一雙千年夜色堆積的眸光,又亮又啞。

    睥睨的威壓,滔天的殺意,森冷的氣息,真正人間殺器,鬼中厲煞也!

    “子,子清……”黑衣人們顫抖著聲喚他的名,原本不可一世的高傲盡數掃地,唯有仰望他的眼神,虔誠敬畏如望天塹。

    真是很奇怪的感情,千年前,穆家和這位還不是厲煞的鬼爺究竟發生了什麽,才會背負沉重詛咒,卻又對其有種敬畏圖騰般的複雜感情。

    而詛咒具體是什麽?白芷到現在還是一知半解。

    “伊,是,吾,妻。”鬼影一字一頓,“從此以後,毋需再娶。”

    說著,他緩緩抬起血氣洶湧的手,指著慕雅雪懷裏已經逐漸冰冷的家主屍體,“穆家死機,他代為受過,此為以後的祭祀慣例。”

    幾乎是他話剛落音,絲絲縷縷的血氣從他指尖躍出,將屍體徹底包圍著離開慕雅雪的懷抱,浮空,屍體體表一陣湧動,被怨氣裏的殺意高溫煮沸,化為一灘涓涓的血水,灑落在四方高台,頃刻間南海陰木就燃燒起來,火光熊熊,呈詭異的藍綠色。

    白發蒼蒼的老人,看著空無一物的懷抱,神色悲愴,“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有怨抱怨,有仇報仇,無關外人……”

    黑衣人們低垂下高傲的頭顱,脖頸上青筋畢露,卻無一人敢生怨言,因為這就是穆家千年背負的噩運。

    “嗬嗬嗬……”氣勢滔天的鬼影發出一聲冷笑,聲音嘈雜暗啞,含著無盡的悲憤怨念,將滿堂的人氣一掃而光。

    他卻俯身,以擁抱的形態,擁抱白芷,火紅的嫁衣和深紅的血氣,形成強烈的視覺衝擊,然後身形微閃,血氣消散。

    莫名地,白芷擦擦從眼角滑落的淚,她自己都不知曉這滴淚,緣何而流。

    而原本對她不屑一顧的黑衣人們,全都眉眼低垂,被馴服一樣,恭敬喊她一聲,“穆少夫人。”

    “我早就和你們說過,我是千年厲煞罩著的人,你們非是不信,現在……”她話說一半,腦中突然傳來一陣迅猛的眩暈感,沒有預兆地當頭後仰過去。

    幸虧至始至終都把心神掛在她身上的冗餘,眼疾手快一把撈住了她的身體,才不至於落得個吹牛吹到後仰摔死的慘狀。

    而院外,天明將至,從天地一線的盡頭冉冉升起豁然開朗的一縷晨光,越過高台,如穿堂風躍進陰暗靈堂,照亮了燒成灰燼的四方高台,繼而豔陽高照,諸邪退散。

    ……………………

    再醒來,白芷便是權勢滔天,家財萬貫的穆家少夫人,已逝長子穆子清之妻。

    她謝絕女婢衣著的少女們服侍梳妝的好意,穿過古色古香的大廳,走到後院,站在一顆參天的梧桐樹下,透過斑駁樹影,對身後一聲聲的“少夫人好”充耳不聞,隻是深深地呼出一口長氣,緊繃的神經才放鬆下來。

    天知道,剛剛從雕花刻字,帷幔深重的龍鳳床上醒來,就有好幾個紮著丫鬟鬢的少女,恭恭敬敬給她請安,捧著一堆的洗漱用品,衣物長裙,要服侍她時,她有多風中淩亂,差點以為自己中途穿越到古代。

    直到衝出大廳,看著梧桐樹四周圍的水泥柵欄,她才確信自己還在二十一世紀沒錯。

    微風拂麵,站了許久,終於緩過來的白芷,摸摸心口上多出來的一枚雞血石,確信是一覺醒來後,突然出現在脖頸掛好的項鏈,忍不住又拿出來,照著陽光,細細地瞧。

    殷紅的雞血石,打磨精致,光澤潤雅,在陽光下剔透如一滴凝固的人血,光影交疊裏隱約可見的流動感淋漓盡致,連流動軌跡都細膩地宛如一朵絢爛的花,花……

    “咦……”她把雞血石拉近,可又成了一顆凝固靜止的玉石,除了色澤上好,比旁的雞血石更深紅剔透,並沒有花朵般的流動感。

    難道是自己眼花了?

    白芷不信邪?,又對著陽光瞧了瞧,依舊沒區別。

    “白芷,你怎麽會在這裏?”

    正對著雞血石打量,反複測試的白芷被不客氣的嬌柔女聲嚇了一跳,轉過頭,就見身著豎扣墨綠旗袍的美婦,站在屋簷下的陰影裏,容顏模糊地盯著自己。

    白芷無端有些不舒服,有種宛如被毒蛇淬了毒的視線緊盯的錯覺,“聽您的語氣,好像不歡迎我在這。”

    “我沒有名字嗎?一口一個您,生分又造作。”美婦長輩一樣斥責她,“這是我一手打理的庭院,當然不歡迎你在這。”

    別說,還挺有理有據,理所當然的。

    隻是,白芷看著種滿珍貴的花草樹木,朗庭碧池流瀉婉轉,可微風輕拂,早就枯萎的花草,根莖上的枯葉敗花,就簌簌凋落,伶仃淒苦,唯有這顆百年梧桐樹尚算爭氣,在烈日炎炎裏依舊枝繁葉茂,當然,如果忽略圍堵它的水泥柵欄的話,勉強算是庭院。

    她退後幾步,走到屋簷下,遠離美婦的庭院,嘴角輕瞥,似笑非笑,“你的庭院打理地挺好,隻是我倒是想禮貌喚你名,可貌似您從來沒告訴過我您姓甚名誰,家住何處。”

    她特意在“您”字加重語調,“竟因此讓您感覺生分造作了,真是對不起啊。”

    “就憑你,靠陰損手段盜來的穆家少夫人之位,也配喚我的名諱,真是笑話!”

    “……”白芷忍住翻白眼的衝動,“行行,您老最大最仙,像我這等凡夫俗子,別說是喚您名諱了,入您眼都不配,我這就滾地遠遠地,不耽誤您寶貴的時間。”

    說著,她扭頭就走,惹不起,我還躲不起嗎!

    “站住!”

    “又怎麽了?”白芷無奈回身,一副靜候佳音的不耐煩相,櫻桃小嘴油瓶一樣掛起,別提多不高興了。

    “我讓你走了嗎?你記住,就算你如今是名正言順的穆家長媳,我也是你的長輩,你對我就要恭恭敬敬,禮讓有加,而且,”她昂首,不可一世的模樣,走到白芷麵前,侮辱性地拍拍她的臉,“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你既入了穆家,就要遵守穆家的規矩,謹聽長輩的教誨。”

    “譬如這次,你未經允許,入了我的庭院,踩壞了我的花草,言辭有失,衝撞了我,就該道歉,還要到穆家祠堂領罰。”

    “哦,原來如此。”白芷決定既然躲不掉,那就直接上手撕吧,於是抬手抓住她要收回的手腕,力道漸漸加重,“隻是不知你算是穆家哪門子的長輩,姓甚名誰,莫不是從哪裏跑出來的邪魔歪道,跟我麵前打腫臉充胖子了!”

    與此同時,她抓住美婦手腕的力道已經重如千金,出乎意料的是,美婦麵不改色,反而不屑地勾了勾嘴角。

    下一秒,美婦反手一抓,擒住了她的手腕,一觸到的瞬間,白芷的臉色就變了。

    一股陰寒之力,順著她的手腕,侵進脈絡,凍住了血液,並順著血液流速,往她心髒處鑽。

    她臉色蒼白,言語不能,隻能用一雙不可置信的眼眸望著美婦。

    而美婦神情冰冷,眼神陰鬱,直直回視她的眼,竟是真得要致她於死地!

    恰在此時,胸前的雞血石騰出一股熱氣,熠熠的紅光一閃而過,像是一團火躥進她的胸膛。

    頓時,要凍住心髒的陰寒之氣,如遇火融化的冰,消散於無形,並且那團紅光順著陰寒之氣途經而受損的經脈,飛快溯遊而去,一一治愈修繕,並且追到美婦與她相握的手,進了她的身體。

    隻是瞬間,情況倒轉,白芷親眼看到美婦原本運籌帷幄的神色越來越震驚,並且蒼白,鬆了手後,踉蹌後退幾步,退到更暗的角落處,然後開始大口大口地咳嗽,幾乎停不下來,隻好伸手去捂,而隻是瞬間,捂嘴的指縫間就溢出暗紅的血色。

    白芷冷眼看著,隻當她是活該,更沒心情去憐憫,因為她知道倘若沒有那顆雞血石,此時嘔血不止,甚至當場死亡的就是她自己了。

    可美婦那雙捂嘴的玉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爬滿皺紋,蒼老如七老八十老嫗的手,如雲的黑發也爬上白霜,但她始終低著頭,白芷看不清她的臉,卻注意她的身體越縮越抖。

    她意識到了不對勁,這不會是要瞬間老死的節奏吧?

    “凝霜!”

    突地身後一聲焦急的驚呼,一身竹青長衫的穆博衍,飛步而來,推開擋路回頭的白芷,奔到美婦身邊,摟著她像摟著珍寶,察覺到她發色和手的變化,神情一肅,沒猶豫就脫了長袍,把她當頭罩地嚴嚴實實。

    那算顫抖如老嫗的手,像找到了救命稻草,也緊緊回握住了穆博衍的手。

    然後,他就摟著名叫凝霜的美婦,目不斜視從白芷身邊走過,那餘光竟像是厭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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