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千年塵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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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真?”盡管一頭霧水,白芷還是差點高興地跳起來,“說話算話啊,不許反悔。”
穆夫人看著她,竟有幾分憐憫的意味,不過她飛快正了正神色,指著牌位前鋪了蒲團的地麵,“躺上去吧。”
沒問知道個真相,不就是一嘴的事,幹嘛要以躺姿聆聽,白芷隻是老實地依言躺好,枕著柔軟的蒲團?,躺在青石板碼成的地麵,沁人的涼透過衣服,散在皮膚上,有點冷。
而穆夫人轉身,小心翼翼從桌角裏拿出一個正方形的錦盒,打開來是熏香,和一小盒胭脂膏一樣的彩膏。
她滿臉虔誠地點燃了熏香,不知名的花香就溢滿了整間祠堂,熏得人昏昏欲睡,她又用食指指尖點了點彩膏,讓白芷閉上眼,細致地一點點摸在她的眼皮上和眼睛四周。
白芷剛要問她這是幹嘛,搞得像獻祭儀式一樣,怪嚇人的,一陣強烈的眩暈感迅速擊中了她的神經中樞,她連哼都來不及,就陷入了沉睡。
幾乎是她沉睡的瞬間,牆壁上的壁畫像是活過來一樣流動起來,畫麵感越來越真實,然後從牆壁上脫落,化為彩布,飛移到白芷身上,將她嚴嚴實實地裹起來,像是卷春卷,隻在兩頭開口,供人呼吸。
穆夫人對這奇異的一幕,麵無表情,隻是越發抓緊了丈夫的牌位,“穆家世代掩埋,千年詛咒的真相,終於到了重見天日的時候,希望她還能醒來。”
而白芷撐著腦袋醒來,發現自己置身於完全不符合現代世界的場景裏。
周圍人聲鼎沸,穿著具是宋朝服飾,男著交領或圓領的黑白長袍,女上身著窄袖短衣,下身著長裙,外罩一件對襟的長袖小褙子,而她站在名為“禾木鎮”的小鎮門口,放眼望進,商業店鋪臨街開放,街邊還有不少的小販,大聲叫賣著……
“來追我啊……”
她眨眨眼睛,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直到留著鵓角兒發式的幾個小頑童,追逐打鬧著,直直衝向她,她來不及閃躲,隻能眼睜睜看著頑童穿過自己,像穿過一麵霧鏡,繼續向前跑去。
穿過自己?
愣了愣,她走幾步,抬手去摸小販鋪子上的胭脂盒,於是,直直穿過,小販看也沒看到她一樣,繼續衝著街上過往的女子吆喝。
這是自己的夢境,還是自己的魂穿越到了此地?
白芷不解,但突然想起自己本來身處穆家祠堂,迷迷糊糊被穆夫人點的熏香熏地昏昏欲睡,於是就睡過去了,而她的目的是搞清楚穆家背負千年詛咒後的真相。
突地,她回頭看向小鎮鎮牌上上書的“禾木鎮”,這是不是穆家千年前居住的城鎮呢?
“這位姑娘,叨擾一下,請問穆家主宅就在長街盡頭嗎?”
??身後一把極好聽的嗓音,在周遭的人聲鼎沸中依然悅耳清晰,吸引了白芷的注意,她便回頭去望。
正是她在穆家祠堂牆畫上見的那位書卷氣極濃,溫文爾雅的書生,單是一身月白長衫,便風華絕代。
??被他問話的姑娘,瞬間羞紅了臉,話都說不出來了,隻好紅著脖子指指長街盡頭,點點頭。
書生極有禮地道了聲謝,便步履優雅地往長街盡頭走去,經過白芷時,他忽然側了側頭,線條優美的側臉就擦過她躲閃不及的唇角。
蜻蜓點水一樣,可白芷摸摸頸間掛著的雞血石,那一瞬間的柔軟,那樣真實,是她身處這個不知是夢境還是穿越的時空,第一次的實感。
而書生抬手擦了擦側臉,有些疑惑地望了望白芷身處的地點,哪裏空無一人,隻有空氣。
他搖搖頭,繼續往前路盡頭的穆宅走去。
白芷咬著嘴唇,想了想,便抬步跟了上去。
走了差不多一個時辰,白芷腳都走酸了,終於走到長街盡頭,也就是小鎮盡頭。
那是一大片的古宅,除了少了一點古舊感,年代感,和大門前多了兩個饕餮巨獸的雕像,就跟白芷在現代看到的穆宅一模一樣,連銅門上刻的花紋都沒有變化。
書生走上石階,叩了叩銅門。
“誰啊?”門內有人趾高氣昂地問了一聲。
“在下是前來借住的穆子清,”書生頓了頓,“在府上暫住一年,準備明年的科考。”
“哦,原來是穆公子!”銅門大開,家仆模樣的中年人熱情地迎出來,“家主等你許久了。”
說著,他示意身後的小家奴趕緊上書房給老爺通報一聲,就快步上前,要接過書生手裏的行李。
書生避了避,實在避不過,就由著家仆接過,道了聲謝,隨著他的步伐往東南方向的閣樓走去。
家仆幾乎是喜形於色,“老爺算準了穆公子你這幾日會來,早早就把給你住的閣樓騰出來,命人打掃地幹幹淨淨,還重修了一番,可氣派了!”
“真是有勞穆老爺,到時一定要去拜訪一下他老人家,以表謝意。”
“不急,先把穆公子您安頓好了,再去沐浴一番,洗去您這一身的風塵仆仆,再去拜訪也不遲。”
“嗯,還是……”書生頓了頓,有些不好意思,“還不知這位大哥怎麽稱呼呢?”
“哎,我一個家仆不值得入穆公子您這樣文曲星下凡的大才子的眼,更不值得您記名,”這樣說著,他的舉止裏卻都是期盼書生記著的討好,“你隻要記住,以後在穆府有什麽事,都可以吩咐給穆白做,就行了。”
書生笑笑,“那我初來匝道,人生地不熟的,以後可能就要有勞白大哥了。”
“什麽大哥……”
那聲音,漸漸遠了,白芷揉揉眼,眼前的場景就換了。
依舊是一身月白風清的長衫,書生行色匆匆往內室進。
他一進去,內室裏愁容滿麵的仆人和家眷,就不自覺露出了笑容,“穆公子怎麽來了?這幾日,不是在研讀儒家經典,連吃飯都顧不上嘛。”
“聽說穆老爺臥病在床,請了好幾批大夫,都沒治好。正好在下會點醫術,就想著來看看。”
“穆公子有心了,”病容憔悴的穆老爺勉強從床榻起身,“隻是老夫這病,是陳年舊疾,治了好多年了,還是老樣子,每年都要疼上那麽幾天,反正死不了,就不牢穆公子費心了,你還是專心為科考做準備吧。”
書生隻是淺笑,手已經不容拒絕地搭上了穆老爺的脈。
所有人瞬間都屏息以待,好像無論他說什麽,都一定是對的。
而他擰著眉,思索片刻,突地展眉,“有法子了。”
說著,他提筆在宣紙上,字跡清俊,筆鋒有力地寫下一方藥單,遞給了身後的穆白,“照著這個藥方,去領藥來。到時由我親自煎,喝上三月,保證藥到病除。”
眾人臉上都有了笑意,“那就有勞穆公子了。”
書生擺擺手,“那我先去藥房熟悉熟悉,一會好給穆老爺煎藥。”
穆老爺點點頭,少見地沒有拒絕,也沒有客套,隻是一臉感激地謝他,但那笑浮於表麵,總像是摻了雜質,怪地很。
白芷跟著書生去了藥方,看他煎好藥後,秉退了所有仆人,從長袖裏拿出一把匕首,對著食指割開了一道口子,鮮血溢出,被他一起逼進了藥爐裏。
那血極香,一進入藥膳裏,原本黑糊糊,看著就難以入喉的藥液,色澤鮮亮許多,成了聞著就極好下咽的樣子。
書生滿意頷首,把手重新收回了袖子裏,隻是白芷眼尖地發現他的掌心,疤痕蜘蛛網一樣密集。
而她回頭,清晰地看見門縫裏有一雙眼,也從頭到尾看到了這一幕,她知道那是佯裝早就離開的穆白,在偷看。
事實上,不到三個月,穆老爺陳年舊疾就徹底好了,而且精神氣越發好啦,連帶著穆家上下對穆公子越發恭敬憧憬了,幾乎隻要是他說的,天上的星星也要給他摘下。
當然,同樣帶來的是更多穆家人生病時,請求書生救治的場景。
不懂拒絕,又總是心軟的書生,經不住哀求,總是有求必應。
於是,文曲星下凡的大才子,另一個神醫的名聲也傳到了整個禾木鎮,帶來的是更多人前來救治的意圖。
眼看著書生手上的疤痕越來越多,筆都拿不穩了,疤痕便開始上移,胳膊,小腿,大腿……到渾身上下,遍布傷痕。
而這一切,除了白芷,同樣看在眼裏的還有穆白。
那日,白芷站在書房,看著穆老爺和穆白一字一句,說出驚天的陰謀。
“你親眼看到他把自己的血倒進了藥膳裏?”穆老爺把玩著大拇指上的墨玉扳指,漫不經心地問。
“小人親眼所見,”穆白低垂著頭,看不清表情,“真正治病的法子,根本不是穆公子的藥方,而是他親自煎藥時,放的血。”
“這麽說,他果真是穆家世世代代要找的祭品了。”
“當然是,”從書架後方走出來穆家的老夫人,她整個人在重重書影下,顯得陰測測地,“命盤是百年難得一見的文曲星下凡,還身兼百病克星的神血,根骨都是最剔透純淨的,除了他,還有誰?”
頓了頓,“能改變穆家十年後家道中落的困境,還能保穆家千年盛榮不損的命運,隻有將他完完全全獻祭於鬼神。”
穆白卻問,“可是如今,穆公子在禾木鎮的聲名越來越大,他不僅熱心貧家子弟的學問,開了一間免費書院,專門教導他們的功課,還是治百病的神醫,且分文不收,所有人都把他當仙人下凡一樣尊敬,我們如何在眾目睽睽之下,對他出手?”
“想要救一個人,可能難如登天,可要毀一個人,卻是再容易不過。”穆夫人冷笑著,從頭上取下一枚玉簪,遞給穆白,“就憑這根簪子,就可以徹底毀他眾叛親離,萬劫不複。”
白芷聽完,渾身冰冷,一出門,她就順著記憶,匆匆找到書生住的那間閣樓。
可是書生不在家。
她又奔波不息,追到了書生自己掏錢蓋得那間小書院。
書院後有一池極深的荷塘,夏季荷葉田田,荷花滿池,清香撲鼻,美極了,但一到冬天池底淤泥叢深,池水冷到骨子裏,池麵結了一層薄薄的冰,掉進去就是要人命的塘。
可明明她剛剛在找來的路上,還是初秋,怎麽一眨眼就隆冬了呢?
鵝毛大雪簌簌落在肩上,又透過肩,碎在地上,白芷清晰聽見本該書聲琅琅的後院,是滿院的驚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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