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過是9月一個平凡的周末。

    盛夏的暑氣還沒完全消退，潮濕而悶熱的空氣令人有些煩躁。

    誰也不會想到，這樣一個普通的日子，會成為世界命運的轉折點。

    “起來起來，剛吃完飯別坐著不動。”

    看著母親手裏揮舞著的掃帚，林波無奈地慢悠悠從沙發上站起身。

    “把你爸也拉起來，快點。不幫著打掃也別呆著，快溜達去，肉長的還不夠多嗎？”

    一把手的命令，自然是莫敢不從。父子倆隻好努力克服早餐後的慵懶，在屋子裏溜達起來。

    這是林家一如既往的日常風景，林波早已對此習以為常。

    以至於他根本就沒有想過，這樣悠閑平穩的日常會有被打破的一天。

    “別玩手機了，有這功夫快出去找個媳婦回來。”

    “您以為這是撿野貓啊，說找就找。”

    林波敷衍著母親的嘮叨，視線依舊在手機屏幕上遊走。

    對於年輕人來說，周末的早晨就是睡懶覺的時候。所以waibo上也比平時冷清了許多。首頁上的新消息隻有幾個兢兢業業的自媒體，發出來的也不過是些不知轉了幾手的舊文章。

    “……西南某市舉行的計算機圖形學大會發生大規模食物中毒事件……這事還沒處理好嗎，真是夠嗆。”

    “就是你上次說的那事？”

    父親聽到了林波的喃喃自語，隨口問了一句。

    “是啊。”

    這件事也並不是什麽新聞，而是上個月底發生的。由圖形學協會主辦，匯集了全國多所知名高校的前沿研究者及學生、總數多達數百人的大會，因為承辦酒店的管理不善發生了普遍的食物中毒，受害者多達百名以上。協會在媒體發出譴責，可酒店迅速毀滅證據，一臉死豬不怕開水燙。

    多少也是同業者的慘劇，所以林波對此頗為關心，可圍觀群眾就沒什麽熱情了。畢竟這種事在當下時有發生。隻需要買通媒體冷處理，用不了幾天，群眾的目光就又會集中在明星八卦偶像緋聞身上。

    果不其然，這篇措辭頗具煽動性的文章，經過了一晚上也隻有寥寥數十讚，連個回複都沒。

    “我就知道肯定處理不了。哼。”

    或許是對同行的悲劇感同身受吧，林波頗有些氣惱。

    “你看看，老看些負麵新聞就容易胡思亂想。這麽大的事國家肯定會有個交代的，放心吧。”

    不看這個我難道看新聞聯播嘛……雖然心裏這麽想，不過林波也沒打算為此繼續跟父親爭辯。說到底還是發生在數千公裏之外的“別人的事”，義憤填膺也沒用。

    林波嘴上附和著，手指繼續向下滑動。

    “嗯？”

    人類燈塔崩塌，世界陷入黑暗。

    ……這什麽鬼？

    林波看著幾秒鍾前出現的一條新消息，呆住了。

    中二病嗎——這是他的第一反應。可是當他看到頭像的時候就排除掉了這種可能性。

    沒記錯的話，這獨特的奇葩頭像屬於他一個出國留學的大學同學。因為總是在換ID，所以這獨特的頭像就成了辨認他的唯一辦法。

    太好了，還以為被盜號了所以關注了什麽奇怪的家夥呢。林波不自覺地鬆了口氣。

    等等，他停住了繼續刷新消息的手指。

    如果這個“燈塔”指的是“那個”的話……

    林波點開了評論欄，打了一句“出啥事啦？”

    明明隻是普通的一句詢問，林波點到評論的時候甚至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沉重感。

    不知從何而來的緊張令他有些心跳加速。

    抱歉，該消息已被刪除——按下評論鍵之後，跳出來的卻是這樣一條意料之外的提示信息。

    現在這時代，消息被刪沒什麽稀奇的。但是至少代表這消息本身含有“必須被刪除”的內容。

    不如直接問問好了。林波點開了同學的主頁準備留言。

    然後他愣住了。

    呈現在他眼前的，是被刪的幹幹淨淨沒有一條消息的主頁，以及該賬號已被凍結的提示。

    林波突然覺得眼前一黑，指尖甚至顫抖起來。

    雖然平時經常調侃國內的狀況，但這還是林波第一次近距離接觸都已經被大家用來玩梗的處置方式。

    而且不僅僅是刪除消息。1分鍾內清除賬號上所有內容+凍結賬號，如此迅速而徹底的處理，意味著這個人幾乎從國內的社交網絡上徹底消失——可以想見，在高度實名化的現在，他很有可能在其餘社交軟件受到同等的“禮遇”。

    同學本人身處國外，暫時大概不必擔心。令林波動搖的是，“有什麽事正在發生”這事實，以及無從得知這究竟是“什麽事”的恐懼感。

    國內網絡是不要指望能獲得什麽有用的消息了，架上梯子翻到外麵看看吧。

    “……咦？”

    梯子確實架上了沒錯，可是搜索網站卻遲遲無法連接上。梯子壞了嗎？這次封的可真是徹底啊。

    “咋啦？”

    “啊，沒，沒事。網有點不好。”

    林波隨口對父親應了一句，裝模作樣地揮了揮手機。

    沒辦法，換個梯子好了。作為時常翻牆的人，手上常備兩個以上的梯子是常識了。因為誰也不知道哪天哪一個就會被斃掉。

    往常也出現過類似的情況，對於總是有備無患的林波來說並沒有任何問題。

    但是這次他莫名地覺得，恐怕換再多的梯子也不會有用。

    就在林波準備換上另一個梯子的時候，OO裏跳出來了一條消息。

    “在嗎？”

    不在不在。林波一邊在心裏吐槽這古典的打招呼方式，一邊打開了OO。

    啊！

    心中的不安和陰霾立刻被林波拋諸腦後。

    “這兩年你都跑哪去啦！也沒個消息，還以為人丟了呢！”

    林波半是開心半是生氣地打出了這麽一句。

    發來消息的是林波的發小兒張弦，同時也是林波最好的朋友。大學畢業之後立刻就跑到了國外，然後便音訊全無。大學時期分隔兩地也無話不談的兩人，OO上再沒了往來。來自張弦的前一條消息還是16年2月，過關後報平安的幾個字。其後就隻有林波每隔一兩個月一次執著的呼喚了。

    順便，林波每次用的就是那句古典的“在嗎”。

    “抱歉，讓你擔心了。”

    “算了算了，你沒事就好。到底去哪啦？在國外還順利嗎？”

    “我這挺好的……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你現在在哪？方便視頻嗎？”

    “我在家啊。現在開視頻？”

    “在家……叔叔阿姨也在？”

    “是啊，你要不要跟他們打個招呼？”

    “……下次吧，現在不行。你換個房間，別讓叔叔阿姨聽到。”

    “什麽事啊，神神秘秘的。”

    林波雖然有些疑惑，可他對張弦向來是百分百的信任。

    於是他瞥了一眼客廳。母親還在專心致誌地打掃，父親在陽台照看各種植物。時機剛剛好，林波悄悄移動到臥室，關上了房門。

    “準備OK。”

    發出這句話之後沒多久，對麵就發來了視頻邀請。

    林波咽了下口水，有些緊張地按下確認。

    有些年沒見了，不知道張弦變成什麽樣子了呢？林波禁不住在腦子裏描繪起好友的臉龐。

    “…………您哪位？”

    結果，目不轉睛地盯著手機屏幕的林波，呆了半晌隻說出了這麽一句。

    “我說你近視是不是又重了，趕快重新配副眼鏡吧。”

    “哈哈哈，這位女士您可真會開玩笑。請問張弦在嗎？我是她的朋友林波。”

    “你以為跟你說話的是誰啊，白癡波波。”

    “……弦子？”

    “是啊是啊。”

    畫麵裏的女性用力點了點頭，飄逸的馬尾也隨之大大地晃動起來。

    “今天愚人節？”

    “秋天了都。”

    “我明白了，我還在做夢啊。哈哈哈，看來最近睡眠不太好呢。”

    “你再鬧我要生氣了。”

    “這不能怪我吧！誰能想到你會變成這樣啊！”

    林波記憶中的張弦，還是那個一頭短發，愛穿男裝，古靈精怪的友人。他怎麽也想不到，視頻裏出現的竟然會是個充滿“女孩子氣”的張弦。

    長相還與記憶中一般無二，可是眉宇間的氣質成熟了許多，甚至還化了淡妝。尤其是柔順的馬尾長發，可以說是正中林波的好球帶了。

    盡管他立刻在心中告誡自己，這人可是從小像好兄弟一樣玩到大的張弦啊，可還是無法抑製地有些心動。

    “怎麽，被我迷住啦？”

    “嗯，沒想到竟然這麽漂亮，真的差點認不出來了。”

    可能是沒有料到林波會如此直率地反應，本想戲弄他一下的張弦自己反而臉紅了。

    “而且還穿得這麽正式，當白領啦？”

    “沒有沒有，今天有點特殊情況啦。你覺得我像是會被朝九晚五束縛的人嗎？”

    “這有什麽可自豪的啊。”林波小小歎了口氣。

    “所以到底啥事，還要避開我爸媽，搞這麽神秘。”

    這話一問出口，張弦的表情變得凝重起來。

    “不知道你有沒有聽到什麽風聲……不，國內消息應該被封鎖了吧。美國‘消失’了。”

    林波的大腦一時間出現了些許空白。他反複念叨了兩遍才明白這意味著什麽，同時腦子裏閃過剛才看到的那句話。

    “人類燈塔崩塌，世界陷入黑暗。”

    “你，你說的‘美國’，是我們都知道的那個‘美國’對吧？”

    “沒錯，就是那個在大洋彼岸的，當今世界上最強大的，自詡自由燈塔的霸王，美國。”

    “消失……是什麽意思？終於內訌解體了？還是政變了？”

    畢竟美國是由50多個州組成的合眾國，而非集權製國家。少數幾個州的獨立聲浪一直沒有停歇過，當然在和平年代也掀不起什麽風浪。難道說……

    “都不是。除了飛地阿拉斯加還有各個島嶼，美國的本土在一夜之間‘徹底消失’了。地球上無論何處都無法再找到這塊土地，它原來所在的地方已經被海洋代替。”

    “……弦子，你真不是在開玩笑？”

    林波試圖從張弦的臉上找到惡作劇的蛛絲馬跡，但是張弦的臉上非但沒有任何笑意，反而神色更加凝重。

    “我也很希望這是開玩笑，可是這件事就這麽發生了。一夜之間，大陸變成海洋，所有還在本土的居民全都……”

    張弦垂下了頭。

    如果林波的記憶沒錯的話，美國本土的人口似乎有3億之多。

    對林波來說，這不過是個冰冷的數字而已。世界人口足有70億以上，“隻不過”是消失了不到1/20而已。

    曾經給這個世界造成無法磨滅傷痛的兩次世界大戰，犧牲者加在一起也“隻有”1億有餘。

    僅僅一夜之間，人類就遭受了超越兩次世界級戰爭的前所未有的巨大打擊。這究竟是為什麽？

    無法理解的同時，林波深深地感受到了恐懼。

    “……關於這件……異常的原因還有不明之處，但是它確實已經發生了。放心吧，目前看來再發生同樣事情的可能性幾乎為0，我們隻能考慮接下來該如何應對這件事所造成的影響。”

    “怎麽應對……這種事誰能想得到啊……我腦子有點亂，你讓我好好想想。”

    林波揉了揉太陽穴。

    聽起來雖然像天方夜譚，可無論是剛才waibo上刪除的那條消息，還是張弦凝重的表情，都為這離奇的事件本身增添了不少可信度。

    “如果你還不信的話，可以架梯子去國外網站上找找。外麵的新聞管製沒那麽徹底，總能找到一些消息的。哦對了，因為美國消失的關係，可能一部分梯子沒法使用了，部分國際網絡也會癱瘓吧。”

    ……又有一個謎團被解釋了。這件事的可信度在林波心中又增加了幾分。

    “那，那你現在在哪，沒被卷進什麽事故裏吧！？”

    稍稍在腦中整理出點頭緒的林波，開始擔心起張弦來。

    “放心吧，我要是出了事還能在這跟你聊天嗎。我現在在英國呢。”

    林波不自覺地長出一口氣。

    “不，不過，說到底畢竟是他國的事，我們這裏受到的影響應該還是有限的……吧？”

    “說什麽呢。先不說什麽氣候影響政治影響經濟影響連鎖反應之類的，就在剛才世界差點就完蛋了啊。”

    “哎？”

    “消失的隻是美國本土而已，幾大遠洋艦隊還完好無損。因為定期聯絡沒能獲得本土的消息，幾大艦隊全部當做是本土遭到了敵人的襲擊，而根據緊急預案準備向預設目標發射海基核彈反擊。”

    “…………”

    林波說不出話來。

    第一顆核彈爆炸已經過去了七十多年，在這些年中，核戰爭的危害無數次被人以各種手段詳細地描述。對於這種遠超人類控製力的惡魔武器的恐懼，可以說已經深深植根於每個現代人的心中。林波自然也不例外，想想自己的身邊隨時有騰起一朵蘑菇雲的可能，他就忍不住要發起抖來。

    “幸好美國副總統剛好在外做國事訪問，平安無事。他已經代行總統職務向遠洋艦隊發送了緊急命令，核彈發射已經被阻止了。”

    “那你倒是先說這個啊！”

    林波覺得自己脆弱的心髒都快要承受不住這種刺激了。

    “當然了，日後他們會怎麽選擇就不清楚了，至少還保留著從上到下的溝通渠道的話，發生核戰爭的可能性應該就不高。畢竟最清楚這東西危害的可是他們自己。一會兒我還有事情要處理，就先說這麽多吧。這件事要不要立刻告訴叔叔阿姨就看你了，我跟他們好久沒聯係了，一見麵就說這種事總是有些不妥的。萬一二老不信，還誤會我腦子出了什麽問題那可就不好了。”

    “是因為這個啊……那我被他們誤會腦子出問題就沒關係了嗎？”

    “你畢竟是他們的親兒子，說出來可信度比我高多了吧。”

    “那還真未必。”林波苦笑著說道。

    “這事我知道你你一時間肯定也挺難接受的，想要取證也不太容易。一會兒給你發個視頻好了，等我這裏閑下來再跟你詳細說說。目前先看看國內的狀況隨機應變吧，最好是先儲存點應急物品和口糧什麽的……等一下。”

    說著，張弦從屏幕上抬起頭，對著旁邊說了幾句什麽。語速太快林波並沒挺清楚，隻能依稀辨別出是英語。

    “不好意思，我這邊要忙了。波波，不管國內狀況如何，千萬思考清楚再行動。”

    “你才是。可別再惹上什麽麻煩事，多加小心啊。”

    “嗯。謝啦。代我跟叔叔阿姨問好。有空再聊吧。”

    “嗯，拜拜。”

    林波呆呆地注視著切斷了通話的手機屏幕，直到自動鎖屏一片漆黑，他才慢慢抬起頭，茫然地注視著窗外。

    “是不是又偷懶啦，趕快過來運動。”

    客廳裏母親的聲音仿佛是那麽遙遠。窗外依然陽光明媚，甚至可以說是難得的晴朗天氣。

    但林波隱約感覺到，有一隻看不見的手搬動了道岔，世界命運的列車，轉向一條完全看不到前路的軌道行駛起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