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結果來說，張弦的某個擔憂完全成真了。

    “你要是少玩點遊戲趕快去找個對象就不會說這種傻話。”

    “唉……是是是。”

    吃午飯的時候，林波再三考慮，還是決定把從張弦那裏得到的消息告訴自己的雙親。

    然後就從母親那收到了這樣的回答。

    父親倒是還沒表態，於是林波趕快把從張弦那裏收到的視頻給他看。

    視頻裏隻有一望無際的海洋，拍攝角度從上向下，應該是航拍。海麵風平浪靜，沒有船隻，甚至也找不到什麽生物。長達半分鍾的視頻就這樣旋轉著視角拍攝海麵，四周360度全是一望無際的大洋。

    最後的5秒，視頻裏顯示了手機定位的畫麵——美國，堪薩斯州首府托皮卡。

    母親還是一頭霧水，而時常看政經類節目的父親顯然認出了拍攝地是哪裏，臉色變得凝重起來。

    “林波，堪薩斯是在美國中部對吧？”

    “是啊，在內陸，四麵都不臨海，當然也不可能是島嶼。”

    “唔……”

    父親放下筷子，沉吟起來。母親似乎也被父子倆的狀態所感染，把夾起的一筷子米飯又放回了碗裏。

    餐桌上，林家的保留菜品紅燒排骨閃著醬色的光澤，可一家三口都無心品嚐。

    “會不會是後期處理的？這應該很簡單吧？”

    父親還是不相信。林波完全能理解，突然讓人相信“美國消失了”這種事才是不正常的吧。

    可是他自己輕而易舉就信了呢。林波不禁在心裏苦笑。

    “是挺簡單的。剪一段海上航拍，把最後的定位畫麵替換一下就行了。但是這個應該是真的。”

    林波沉吟了片刻，在被父母當成傻子和張弦之間，他果斷選擇——

    “這視頻是弦子給我的。”

    ——出賣朋友。

    “她應該不會亂開這種玩笑。而且她那麽聰明，被人騙的可能性也不大，你們信不過我就算了，還信不過她嗎？”

    林波望著二老臉上的猶疑漸漸轉變成確信，心中默默流下淚水。

    真是親兒子嗎，我——他如此想到。

    “弦子給的視頻那確實可信度不小。”

    “您想想就是了，也別真說出來啊！”

    林波都帶上哭腔了。

    “不對，你啥時候聯係上弦子的？”

    父親還在考慮視頻的真假，母親倒是關注到了別的方麵。

    “今兒早上剛聯係的，還跟她視頻了一會兒。”

    “哦，你早上躲臥室去是幹這個了啊。怎麽也不跟我們說一聲。”

    “她自己還有事要忙，就沒跟你們打招呼，讓我幫她帶個好。”

    “這孩子真是的，還這麽見外，出去這麽久也不跟家裏通個信。”

    “她肯定是怕你們擔心吧。”

    說到底還是得幫她解釋啊，林波心想。

    林波與張弦從小學時代就認識了。張弦的父母似乎是什麽富商，但是因為事故去世了，隻給她留下大筆遺產。張弦為了躲開覬覦遺產的親戚，搬離了老家，來到林波所在的城市，剛好就在他家附近買了房子，轉到了他所在的學校。

    兩人的相遇有太多的黑曆史，林波實在是不願意想起。總之一來二去兩個人就混熟了，張弦也常來林波家裏玩。對於這個幼年便失去雙親的少女，林波的父母格外照顧，把她當自己的女兒一般。

    甚至很多時候比對待林波更親。果然父母都是更喜歡女兒的吧，林波暗自歎了口氣。

    林媽媽提到張弦就停不下來了，拽著林波問長問短的，他隻好一邊應付，一邊在內心問候自己的好友。

    更過分的是，沒過多久林爸爸竟然也加入到對話當中，關心起張弦的情況來，林波真是欲哭無淚。

    或許這也是二老不願意思考那個驚人的事實，所以刻意轉移了話題吧。

    總之，托那個千裏之外的發小兒的福，林家得以在平日的溫馨氣氛下吃完了午餐。飯後林波重新提出了那個問題，一家人——主要是父子二人——商量之後的結果是，把購買理財產品的錢贖回來一部分，再購買一些應急物資，剩下的就是等待上頭正式發布消息了。

    ——————————————

    想法是不錯，可消息卻沒有等來。

    坐立不安的周日就這樣毫無異常地度過了，平穩地甚至讓林波覺得自己是不是被張弦給耍了。

    周一，林波懷著“上班後說不定能了解到什麽消息”的想法來到了公司。

    踏進辦公樓，林波立刻感覺到氣氛有些異常。

    他所屬公司的主要業務範圍是鋼材加工，林波所在的軟件部門負責公司ERP係統以及對外網站的更新與維護。由於生產相關部門的辦公地點都在廠房，這棟小辦公樓裏就隻有軟件、廣告、財務等等一些文職部門和幾個領導的辦公室。

    簡單來說，就是沒事的時候就很閑的地方。

    事實上，整棟樓的風氣確實一直頗為閑散。上班時間甚至還能看到不少人站在走廊上聊天。

    然而，今天辦公樓裏的狀態似乎有所不同。

    走廊上的人比之前更多了一些，可每個人的表情都顯得有些沉重。

    受到這氣氛的影響，林波走進辦公室的時候也已經皺起了眉頭。

    對程序員來說，踩點上班可以說是日常了。所以在這距離上班時間還有十多分鍾的時候，辦公室裏隻有兩三個人而已。

    “喂林波，昨天好像出了什麽事啊。”

    剛打完卡，鄰座的同事就開始向林波搭話。

    “嗯？什麽事？”

    林波一屁股坐下，晃了晃鼠標喚醒電腦。

    坐在他鄰座的同事姓李，是全公司聞名的八卦王。大到日本黑幫火拚，小到公司裏有人丟了員工卡，不管什麽事，不出半天就會被他知道。同時他也非常熱衷於把自己珍藏的八卦分享給全公司的人。因此大家借用那個非常熟悉的角色的名字，稱他為“李大嘴”。

    因為不幸坐在他旁邊，林波沒少浪費腦容量來儲存一些稀奇古怪的無用知識。

    唯獨今天，林波對大嘴抱有相當的期待。

    這個男人的話，說不定——

    “我也想知道是什麽事啊。”

    大嘴回了一句之後，大大地伸了個懶腰。

    10秒之內，期待落空。林波不禁有些失望。

    “不知道是什麽事，那你又怎麽知道出事了啊。”

    “昨天waibo上又是一波刪博封號潮啊，除了出事了也沒別的解釋吧。這次刪的可是真徹底，在網上翻了幾小時也沒翻出什麽線索，GG。”

    大嘴攤了攤手，表情相當沮喪。對他來說沒能捕捉到最新消息恐怕是最大的打擊了。

    “也別太在意了，這種事也不少見，多半又是哪裏的大官‘消失’了吧。上周讓你重寫打卡的table寫完了沒啊？”

    “老大！這是寫數據庫又不是寫hello world，你上周五才讓我寫的，哪有周一就能寫完的啊！”

    “沒寫完就快點勞動吧，別管這些有的沒的了。”

    “離開工還有5分鍾呢，沒人性！”

    “得了，我還不知道你。開工了也是劃水，還不如早點開始把浪費的時間補上。”

    “deadline是什麽時候啊。”

    “就上次說好的明天咯。”

    “那我還能看集電視劇。”

    “你啊……”

    林波苦笑著搖了搖頭。沒辦法，軟件部門的風氣就是這麽鬆散。雖然嘴上催著大嘴幹活，可林波自己也是code五分鍾劃水半小時的類型，所以大嘴自然也就把林波的催促當成耳邊風了。

    這大概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吧。

    林波一邊這麽想，一邊開始查閱周末兩天跑的數據庫測試結果。隨後又開始寫起針對性的測試用例。

    這段時間，辦公室的其餘同事也接二連三地到了。大家互相打過招呼之後，確認了自己的工作內容。屋內經過了十幾分鍾的嘈雜之後又漸漸回歸安靜。

    林波寫完用例之後便開始運行。這次測試時間不長，大概三四十分鍾就能搞定。他將視線轉向另一個屏幕。

    利用跑測試的時間上網不是劃水，而是合理的休息而已。開工還不到半小時的林波如此找借口。

    雖然在跟大嘴聊天時岔開了話題，可林波對張弦帶來的消息還是非常在意的。

    完全不知道也就罷了，既然已經得到了消息，那事件的詳情和後續發展就更令人在意。在詳細了解之前總會忍不住胡思亂想，想太多的結果就是自己嚇自己。還不如花點時間去查個清楚。

    如果真的有辦法的話。

    林波隨手打開了幾個社交和新聞網站，果然一片風平浪靜。

    就如大嘴所說，這是一場空前的刪帖封號潮。而目的，正是為了掩蓋張弦所說的那個震撼消息——美國本土的消失。

    但是偌大的網絡，每天流動的信息量以PB為單位都難以計量，林波堅信，想要在這樣的互聯網中完全封鎖某個信息是不可能的。哪怕能夠根據各種關鍵字和隱語刪除一切相關消息，也無法完全屏蔽各種各樣的側麵線索。

    從這些側麵線索中總能發現一些不同尋常的蛛絲馬跡，這才是網絡搜索的正確利用方法。

    首先應該關注的是資本市場，對於各種風聲他們最為敏感。

    林波隨便打開一個股市資訊網站，映入眼簾的是滿屏綠色，比內蒙的無盡大草原還要青翠。

    全線跳水，翻過數頁都難見一兩個紅色，林波覺得自己沒有必要再往下看了。照這個趨勢下去，要不了多久今天就得因為跌停太多而閉市。

    太壯觀了，這大概就是所謂的“股災”吧。

    不對不對，這可不是感歎的時候。林波回過神來，急忙撥通了家裏的電話。

    “臭小子這麽瞧不起你老爹嗎，今天一開市就清倉了，放心吧。”

    林波歎了口氣，掛掉電話。薑還是老的辣啊，昨天的討論中林波看到父親不是特別關心的態度，還以為不會做出什麽應對呢。沒想到反應這麽迅速。

    等到林波的視線再回到電腦屏幕上，視野裏已經出現了大片的綠色10.00%了。

    “嘶——”

    與此同時，從鄰座傳來倒抽一口冷氣的聲音。

    林波轉過頭去，發現大嘴用顫抖的手指著自己的屏幕，一臉驚恐。嘴巴一張一合就是發不出聲音，宛如出水鯉魚。

    “這不是劃水，我在跑測試。這隻是充分利用時間。”

    “誰管你劃不劃水啊！”

    啊，鯉魚終於出聲了，林波心想。

    “股，股，股……”

    “這個啊，應該叫股災吧？我不怎麽玩不是很清楚啊。大嘴你也炒股？”

    “上星期剛被人推薦去買……”

    “買了多少？”

    “五千。”

    五千你這麽大反應幹啥啊，林波苦笑。

    “就當你上個月義務勞動了，死心吧。”

    或者等明天開了跌停賣掉——林波想了想，終究還是沒說出口。這樣的局麵下，能不能找到接盤俠賣出去是個大問題。而且……

    林波還沒往下細想，別的同事聽到兩人的動靜也過來看熱鬧，結果在看到屏幕的一瞬間露出了世界末日的表情。

    又是個股民嗎，節哀啊。林波心想。

    於是絕望的波紋就這樣逐漸擴展到了整個辦公室，直到裏麵房間的部長聽到動靜出來維持秩序為止。

    今天的午飯時間可有熱鬧看了。

    等到辦公室再次安靜下來，林波開始考慮剛才想到的問題。

    如此大規模的股市波動，一定是資本市場聽到了什麽風聲沒錯。幾個逆勢上揚的估計也是消息不通或者股價操作，用不了多久便會回歸全線跳水的大勢。

    至於什麽消息會造成如此的震動不言自明。

    唯一令人疑惑的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依然開市，而不是隨便找個借口放假。

    從林波的視角推理一下理由，隻有兩種可能。要麽是怕找借口閉市會導致民心不穩，所以不得不強行開市，要麽就是……

    為了方便某些人棄坑跑路。

    林波向來是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揣測那些大人物的。利用信息不對等，犧牲大多數人的利益保全自己的財富，這種事屢見不鮮。尤其是在這樣的極端情況下，能夠約束他們的就隻有虛無縹緲的道德了。林波並不認為那些手握億萬財富的人中會有如此聖人。

    當然林波自己也不是什麽道德標兵。能夠保全自家的財產他就已經知足了，至於站出來說明真相什麽的，他要是有膽子幹出這種事，第二天保證會消失在某個小巷子裏。這點他清楚得很。

    現在林波更在意的是股民們的反應。他掃視了一眼辦公室，幾個炒股的同事現在已經全都陷入戰意喪失的狀態。大概是割肉止損沒能成功吧。

    林波將視線移回屏幕，大致搜索了一下各個論壇。

    哪裏都沒有關於股價的討論。

    往常發生這種程度的股災，論壇炸鍋是理所當然的。而現在一片風平浪靜，不用想就知道是因為什麽。

    甚至都沒有一個論壇出現過發表時間在今天開市以後的帖子。

    林波又打開OO，以炒股為關鍵字搜索了一下群，發現結果竟然是0。不僅如此，他現在加入的幾個遊戲類的群竟然都已經消失，群列表裏空空如也。

    太徹底了。該不會是把所有群都刪了吧？

    對了，國外的情況如何？

    大出林波預料之外的是，國外各種股指竟然都行情穩定，甚至包括理應不存在的美國三大股指。

    如果不是災難前一瞬間把兩大交易所全部轉移到阿拉斯加的話，那答案隻有一個了。

    這些全是假的。

    林波摘下眼鏡，用力揉了揉眉間。

    做到這種程度了嗎？

    理所當然地，一切梯子都已經無法使用。不僅如此，甚至連沒有屏蔽的國外網站也都無法訪問。新聞網也好，論壇也罷，包括任何外國企業、政府、組織的官網統統被404阻隔。也就是說，通過正常渠道已經無法獲知任何“外麵”的消息。

    盡管沒有確證，但林波幾乎可以確信，全世界的證券市場此刻都陷入了綠色的風暴之中。

    國內當然也不例外，唯獨有一點不同的是，堅固的高牆將“屋內”與“屋外”隔絕開來。哪怕屋外再怎麽狂風大作，裏麵也不會聽到一點風聲。屋子裏所麵對的困擾充其量就隻是電風扇開的稍微大了一點的程度而已。

    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公開的信息平台可以刪帖，多人聚集的OO群或是巨信朋友圈可以封禁。過度依賴於網絡的現代人類，如果無法通過網絡平台集中交換信息的話，信息獲取量會驟然減少。個人間的消息通訊沒有被切斷，但是這種方式的信息交換效率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了。人們剩下的手段，就隻有古老的麵對麵交流。

    也就是說，哪怕存在沒有清除幹淨的消息，擴散速度也將極大受限。就好比八卦達人大嘴現在都無法獲知大洋彼岸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更不要說對最新消息不怎麽關心的一般人了。

    大多數人現在很可能還在過著與往常一般無二的周而複始的平靜生活吧。

    全然不知這平靜已經是沙上塗鴉。

    而少數察覺到異常的人，也隻能在未知的恐慌與不安中度過。今天公司裏的氣氛就是如此。

    如同蜘蛛一樣鎮坐在家中的我們，隻需要動動腳，便能從網上的震動感知到外界的一切。然而當這網被撕破之時，我們隻能茫然地在信息的孤島中徘徊，被動接收著被加工過的消息。

    林波拿出手機。

    他想要趕快聯係張弦，把現在國內的狀況傳達給她，並且從她那裏獲知更多的消息。如果可以的話，手足無措的林波還想要借助張弦的智慧。

    但是當他看到最近會話列表裏沒有了那幾個熟悉的群時，他的手停住了。

    對於小蜘蛛們來說，“網”已經形同虛設。可對於掌控一切的蜘蛛女王依然擁有著一張看不見的大網。小蜘蛛們有什麽微小動靜都瞞不過她。

    這樣的情況下，對國外的通訊很可能會被監聽，可能給雙方都招來禍患。

    林波隻能打消這個念頭，強迫自己回到“日常”的生活中。

    ——————————————

    虛假的平和又持續了整整三天。

    相比於外麵的驚濤駭浪，國內的狀況甚至連漣漪都算不上。

    林波一邊跟家人商討應對措施，一邊不安地等待著張弦的聯絡。

    可是OO裏的那個頭像，始終沒有再度亮起。

    直到兩天後的周三晚上，號稱國內最長電視連續劇的，歌舞升平的新聞聯播，在最後1分鍾輕描淡寫地報道了一條國際消息——

    “美國遭遇自然災害，受到重大經濟損失，國內眾多設施幾近癱瘓。”

    這是身處信息孤島中的國人，幾日來第一次聽到來自海上的風聲。（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