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人愕然而驚恐的目光下，那個女人的凶狠有些蒼白無力。

    從頭到尾，小男孩被女人護在身後，姿態非常乖巧，唯有那雙眼睛，漠然到了極致，就像麵前發生的都是別人的事，而躺在搶救室裏失去性命的，不是他的親生母親。

    “我孫子年紀還小，不懂事。”女人舔了舔幹澀的嘴唇，語氣終於軟了下來。“但是你們這個警察剛才凶我，我這個人有心髒病、高血壓。受不住嚇，太過分了，先得給我把這事解決了，才能說其他事。”

    女人斜著眼睛看著那個凶她的警察，暗道就算你跟我道歉，我也不接受，看你怎麽辦。

    那個更為沉穩的警察笑了笑，“抱歉，我同事剛入職沒多久，年紀小，也不太懂事。”

    女人聞言眼睛一瞪，她終究是有些怕那個凶她的警察，隻敢問圍觀的群眾，“你們看看，那個人像是‘年紀小不太懂事’的樣子嗎？”

    被扯到的人很快的甩開她的手，煞有介事的看了那個警察幾眼，點頭，“我看著挺像的。”

    女人：“……”

    說話的警察笑了笑，“您看，別人都這麽說，麻煩您也不要跟不懂事的計較。”

    “你放屁。”女人爆了句粗口，四下看了看，又尋了個感冒來看急診的十六歲姑娘，大著嗓門問道：“美女，你說呢。”

    那個女孩個頭嬌小，看上去不比她孫子高多少，這樣的選擇多少有些柿子撿軟的捏的成分，但是那個女孩憋得臉紅的點了點頭，“我看著也像。”

    女人目瞪口呆：“……”不敢置信的看著女孩，惱羞成怒後就想動手，但是一個小警察眼疾手快的將女孩給擋走了。

    “您看，群眾的目光都是雪亮的。”沉穩的警察又笑了笑，“既然你孫子年紀小，可以被原諒，我同事自然也可以因為年紀小被原諒，是不是？”警察停頓了一下，話鋒一轉，“再說了，請你孫子回警局辦案，咱們是有正規程序的，並非無緣無故抓人，您若是再妨礙我們，那就是妨礙公務人員執法了。”

    這番話軟硬兼施，有理有據，這女人終究是怕了。

    她身後的孫子自己站了出來，小聲道：“奶奶，沒事的，你讓我跟他們去接受調查就是了。”

    他太過鎮定，鎮定得不像一個行凶的人，尤其行凶的對象是他的母親。

    警察們麵上浮現一絲猶疑，先前說話的那位忽然道：“你母親已經去世了，你想見她最後一麵嗎？如果你想，我們可以通……”

    “不想。”男孩打斷警察的話，語氣並不怎麽激烈，但是讓人聽著心裏發虛。

    他母親死了，作為兒子竟然沒有想過要見母親最後一麵，這是什麽品種的兒子啊？

    先前吼那女人的警察沒忍住，“你母親的死，到底跟你有沒有關係？”

    眾人以為小男孩不會回答，或者會否認。

    誰知道小男孩點了點頭，“是我殺的。”

    急診科在一瞬死的寂靜之後，又沸騰起來。

    就連醫院這些見多識廣，算是見過了各種各樣的受傷理由、殺人理由的醫生都躁動起來，外科醫生無意識碰了碰身邊的羅琰文，茫然道：“羅醫生啊，我耳朵是不是出了問題，剛才這小孩子說什麽？”

    羅琰文沉聲道：“沒出問題，這小孩子承認人是他殺的了。”

    外科醫生：“……”天哪，這世界也太魔幻了吧，做兒子的將自己老媽給殺了，什麽世道。

    警察們麵麵相覷，一時不知道該問什麽，就連那個女人也不知道該如何為孫子辯解了，沉穩警察想了想，“你知道殺人犯法嗎？會被判刑……”思忖著麵前這小孩年紀小可能不知道判定的意義，他解釋道：“就是你可能不能讀書，會被關在一個地方，限製人生自由。”

    “為什麽不能讀書？”小男孩皺起眉頭，這是在這段事情裏眾人第一次看到他有其他表情，看得出，他是實實在在的不解，“我又沒殺別人，殺的是我媽。”

    眾人啞然，又覺得毛骨悚然。

    這個小男孩被警察帶走後，他的奶奶仍然在找醫院的麻煩，誓要醫院給出賠償，因為她媳婦進醫院時還是好好的。

    “你這做派也太畜生了吧！”有一個上了年紀的老爺爺對她唾了一口，大罵道：“你媳婦還在搶救室沒人收拾，你就迫不及待要用她的死撈好處。剛才還在別人麵前為了維護你孫子而潑你媳婦髒水，怎麽會有你這種老不死！”

    罵得太狠，那女人也不是吃素的，就要上前推搡，有人連忙上前阻攔，卻被老爺爺推開，“讓她來，我年紀比她還大，要是推了我，我就躺這兒，我家裏兒子女兒都不是好相與的，肯定給我出氣，告到她當褲子！”

    這話底氣十足、擲地有聲，那女人罵罵咧咧著，卻真的不敢再上前了。

    看似凶狠，其實都是欺負講理的人，一旦遇上比自己橫的，便縮了。

    顧欣偷偷回了搶救室，站在門口看了一眼已經咽了氣的女人一眼，那臃腫的身子、平凡的眉眼，就是普通鄉下婦人的模樣，男人在外麵打工，她就一個人在家裏照顧兩個孩子，伺候公婆。卻不知道最終喪命在自己親生兒子手下。

    顧欣一方麵為醫術無法救她而遺憾，另一方麵，又覺得這個女人死了也許是好事，活著才是受罪。

    “走了。”

    淡淡聲音響起，顧欣循聲回頭，就見羅琰文雙手插兜站在她的身後，拍了拍她的肩膀，頗有安撫意味，輕聲道：“咱們先回科室吧。”

    顧欣點頭，轉身。

    這件事在全國都掀起了極大的波瀾，十二歲少年殺母，還說出‘我又沒有殺別人，殺的是我媽’，引發了全民關注，媒體和營銷號一再寫這件事情，並且推敲這個少年的動機，以及先前埋下的伏筆。

    有人說這小孩是留守兒童，父母常年不在身邊，爺爺奶奶不會教育，所以才導致走了極端。

    有人說這個母親可能是生了二胎就不再關心第一個孩子，才導致了這個悲劇。

    還有人翻出了小孩子以前寫給父親的信，言之鑿鑿的分析著他內心極度缺乏安全感雲雲。

    說法有很多，顧欣刷微博時都看了一下，但是她想這些都不是那個小孩殺母的理由，哪怕有過不安全感、是留守兒童，也不是成為殺人凶手的理由。

    當無法挽回的錯誤已經犯下，性命已經逝去，再去追究惡魔之所以成為惡魔的原因，於事實也於事無補。

    她仍記得那個女人奄奄一息躺在搶救室的樣子，也許她也沒有想到，將自己砍成這樣的會是自己的兒子。

    羅琰文知道她一直關注這件事，但還是很冷靜的給她分析，“這個小孩才十二歲，我估計不會被判刑。”

    畢竟有未成年人保護法保護著。

    顧欣很有幾分意氣，當即提高了音量，不可置信道：“難道還讓他回家繼續生活？”

    羅琰文：“……”

    可惜最後的新聞真的是這樣。

    不過後來在羅琰文輪急診科的某天晚上，又見到了這個小男孩，那是後話，暫且不提。

    顧欣和幾個實習同學一起分享著刷到的微博，末了生氣的退出微博。

    羅琰文一邊開醫囑一邊看著她們，暗自失笑，到底年紀小，就跟那個衝動的警察一般，還有幾分意氣、還有幾分良心，所以有時難免熱血衝動。

    但是，世界上就是需要這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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