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力輕輕搖頭，給他找了個台階下……實際上，就連石頭這種心思不靈光的小子都知道，他是準備一個人將這慢慢長夜獨自守完。

    石頭固執的搖搖頭，深吸一口氣，挺起身子，坐在張力身邊一言不發，神色卻是堅定，表明了不再睡著。

    “……行，那咱們就再說說話解困吧……對了，你覺得，我是不是太小心了些？”

    張力扭不過這倔強的孩子，隻能苦笑一下，打開話匣子。

    這是他在安西軍中的經驗，那時也是兩三個人輪值一班，幾個爺們往往就是談天說地，談女人打發時間，驅趕睡意。雖然眼下這小子三杆子打不出個屁來，但是，張力也樂的跟他多說一些。

    因為，這孩子著實的實誠……

    石頭聽明白了張力的意思，卻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想了半天，才吐出幾個字，“我不知道……”

    頓了頓，石頭像是想到了什麽，又補充道，“我不想被襲擊，那種事，一次都太多。”

    那夜的殺戮對他的影響實在太大，此時說出這番話來，隱隱還帶著自責的意思……

    要是，當時自己能有所警覺，通知村裏人就好了。

    他總是愛把責任歸結到自己身上，這一點，張力不知道是好還是壞。

    停了許久，張力苦笑著搖搖頭，“我也不想……所以，寧可自己累著。”

    他指了指周圍那些睡得正香的弟兄們，“他們跟著我，我就要盡力帶好他們……一點錯誤也不能犯。”

    他不知道石頭是不是聽得懂，隻是，這些話他一直悶在心裏，沒有跟任何人提及過，此時趁著夜色，竟是非常想一吐為快。

    “我們遠道而來，又帶著這麽多的東西，難免會遇到些麻煩……雖然目前還看不出什麽端倪來，但是，我本能的覺得有些危險。哈，可能我過渡謹慎了吧……”

    自嘲似的笑笑，張力伸出手來抹了一把臉，讓自己清醒一些，“以前我是當兵的，打仗那些日子，什麽陰謀詭計的都見過……很多意想不到的情況，比如，當你安營紮寨，自以為安全的很，但是，明明是不可能出現的敵人卻突然出現了。而且慌亂之中，你根本不知道對方有多少人，那心裏亂啊，整個營帳裏全部都是人的聲音，吵吵吵的，根本聽不到主將的號令，就算是大夥兒想抵抗，也找不到主心骨，隻能稀裏糊塗的跟著大部隊一路亂跑，連自己都不知道該往哪兒去……”

    他深吸一口氣，似乎在回憶昔日的時光，一段話，頓了好半響，才接著說道，“所以啊，我就暗地裏告誡自己，一定不能犯這個錯誤……以前天塌下來還有旁人幫頂著。但是，現在手下三十幾號弟兄，要是……嗬，反正，小心些為上。”

    他沒說完的話石頭也知道，並且，體會深刻入骨。

    “那，我們每天都守著。”

    石頭頓了一下，對著張力說道，神色相當堅決，顯然沒說假話。

    投去了一個嘉許的眼神，緊接著，張力搖搖頭，“那倒不用，為將者，張弛有度，內緊外鬆……明日再行一天，就到了大非川地界，那裏山穀繁多，地形複雜，足可藏兵，咱們安營紮寨時隻要略做布置即可。”

    他說得很有自信，自然是源於對地理的熟悉。

    這大非川是個高原，常年冰封，即使是在夏天，也是白雪皚皚，這等天氣，要是誰選在晚上過來偷營的話，等到他一行人跑到營地前，體力也消耗殆盡，沒什麽戰鬥力了，而且，自己這邊據險而守，憑高而望，更沒有被偷襲的可能。

    最危險的就是才進入高原的這段路，還帶著草原特征，一馬平川的，騎兵可以來去如風，四下裏無險可守，要是被偷襲了，還真難得集結起隊伍來。

    幾十年前，連“三箭定天山”的薛仁貴薛大將軍都在這裏吃了大虧，張力自問連別人後背都望不上，當然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應對。

    他的心事複雜又多，也不好說給石頭聽，但是好在石頭就是個一根筋的人，既然得到吩咐，也不多想，直接照做就是。

    “好，明天我……”

    石頭正要說些什麽，突然，張力身子一僵，閃電般的伸手捂住他的嘴，不由分說的將他按到在地上。

    “別動！”

    低聲警告了一下，張力神色冷得嚇人，他抬起頭來，順著瞭望口向外張望著，似乎在探尋著什麽。

    石頭被他的動作弄得愣住，他從來沒見過張力如此冷峻的樣子，頓時緊張的湊過來，向外邊張望著。

    隻是，外邊黑黢黢的一片，石頭廢了好大的力氣，也什麽都看不見。

    “去，把弟兄們都悄悄喊起來，別發出什麽聲響……他們不肯動，你就說，有敵襲！”

    聽到最後三個字，石頭頓時覺得身子一麻，趕緊向下邊摸去。

    他奔了幾步，先回到自己的營帳裏，不由分說就將熟睡的牛伯拍醒。

    “幹什麽！”

    牛伯睡得正香，半睜著眼睛，迷迷糊糊的瞪了一眼，又要睡下，石頭趕緊拉著他的胳膊，“敵襲，敵襲……首領說的！”

    牛伯嘟囔著罵了幾句，突然，眼睛瞪得溜圓，聲音猛然提高八度，“什麽！……”

    石頭趕緊學著張力的樣子，一把捂住牛伯的嘴，小聲說道，“首領說不要發出聲音……準備迎戰。”

    這後麵四個字是他自己加的，但是，牛伯正在驚訝之中，也沒辨別出來。

    “去，我們分頭喊人。”

    順手操起放在旁邊的兵器，牛伯一邊準備著，一邊對石頭吩咐道。

    當下兩人分頭行動，將隊伍裏的兄弟一一喚醒。

    聽到真的有情況，這些漢子一個個麻利的爬起來，場麵雖然有些亂，但是卻沒有一個人驚慌。

    這才是見過血的人……與一般人真的不一樣。

    石頭還沒來及感歎，牛伯已經回到了他身邊，“你別愣住，去五哥那裏待著，說兄弟們已經找好位置了，隨時可以作戰。”

    說完，一巴掌把石頭拍了出去。

    幾個快步回到哨崗位置，看見張力正沉著臉盯著外麵猛看，石頭心中一緊，湊過來，小聲說道，“他們都起來了。”

    張力不回頭，隻是輕輕點點下巴，“很好，那邊也停下來了，可能在休整馬力，準備衝鋒。”

    石頭看外麵一點動靜都沒有，實在不明白張力為什麽會如此緊張，張嘴想問，沒想到，對方卻先說了出來。

    “你再下去一次，就說對方全部騎馬而來，現在正在休息，讓弟兄們們聽我號令……他們都裹著馬蹄，你自然聽不到聲音，但是，這地麵的震動卻不會騙人的。”

    再次下達了命令，順便簡單的對石頭解釋了一下，張力似乎沒用眼睛看也知道他在想什麽，用手指了指放在外麵台階處的一碗酒，“你看，酒麵在震動。”

    石頭聽得一愣，還是不是很明白，但是知道張力這事有訣竅，所以不再遲疑，轉身就往下跑。心想等著晚上的仗打完了再問也不遲。

    張力猜的一點都沒錯，對方的確是衝著他們來的。

    就在二百米開外，靜悄悄的立著幾十騎人馬，遠遠望去，都穿著皮衣，裹著大襖，在寒風之中動也不動。

    他們人人皆提著兵器，當然，樣式並不統一，刀劍矛槍都有，甚至，為首的一人，還拿著一根巨大的狼牙棒。

    他們坐下的戰馬都被蒙著嘴，發不出聲音來，隻是，不斷的噴著白氣，顯然，已經走了一段不短的路了。

    “下馬，休整一刻鍾。”

    為首的一人發了話，盡管刻意壓低了聲音，但是，仍像是洪鍾一般響亮，所幸的是，現在風吹得這麽大，也不怕土堡裏的人聽見。

    這個聲音響亮的漢子長得極為高大，壯得像是山一樣，大冬天的，居然隻披了一件鬥篷，並沒有穿襖子。

    他頭發雜亂無章，全部堆在肩膀上，與漢族人的束發完全不同，而且，他說的並非漢文。

    若是石頭在這裏，聽到這種語言一定不會陌生……竟然是羌族語。

    這些人身份和目的已經呼之欲出……顯然，張力料想得沒錯，當他們一行人踏上這片土地開始，就已經被人盯上了。

    他發了話，身邊的騎手紛紛下馬待命，動作雖然不是很整齊劃一，但是，每一個人的姿勢都相當嫻熟，連一絲聲音都沒有發出來……如果不是騎術高超，很難做到這一點。

    望著這些騎手，他扯了一下披風，抬眼望了望遠處靜悄悄，一點燈火都沒有的土堡，扭過頭來問道，“你們什麽時候發現他們的？有多少人？都會武藝麽？想好了慢慢答……”

    沒想到此人居然有著與外表不相稱的細致，他率領眾人而來，並不急著進攻，而是再仔細確認下對手的情況，當然，也有利用這點時間恢複部下體力的意思。

    一群人麵麵相覷，停了半響，終於有人出來答話，“他們最少有二十出頭的人馬，隔得遠，我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是絕對不會超過三十多個……”

    說著，這個人從人群中走出來，正是白天觀察張力隊伍的牧人中行跡最可疑的一個。（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