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入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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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鄴城城東,蘭陵學館。

    “大公子,老爺體恤您在府裏住不習慣,所以專門為您在學舍尋了個房間。”方管事仰著胖臉,笑容可掬的把包裹遞給站在馬車旁的小武:“這是夫人準備的東西,囑咐說您若是嫌這兒簡陋,那也可以在旁邊另尋個小院落腳。”

    一大早,蘇幕拿著舉薦信剛到了地兒,就被守在門口的方管事扯著嗓子攔住了馬車。

    人來人往的學館門口,從馬車旁經過的藍衣學子們神色各異。

    這又是那家的紈絝,來求學還那麽多講究。嫌這兒簡陋那就別來啊,大家不都是來求學的,就你嬌貴?

    蘇幕掀開車簾,看著麵相忠厚老實,但眼裏卻閃過幾絲得意的方管事,他掩著嘴巴咳了咳:“昨日剛脫險,想著今日開課便沒來得及去給父親母親請安。多日不見,不知二老身體可好?”

    說著他便伸手要去打開小武捧著的包裹,方管事心中一驚,連忙上前阻止。然而小武可不是吃素的,他靈活的側身擋住方管事,嘴裏嚷嚷:“方管事你幹嘛?繼夫人精心為大公子挑了東西,難道還不能看看高興一下嗎?”

    方管事肚圓手短,雖然費勁想上前,但小武卻仗著輕巧把他帶的團團轉。

    “夫人親手收拾的東西怎麽能大庭廣眾之下就打開呢?大公子您別瞎胡鬧了,再不去學館就閉門了!”

    蘇幕半蹲在馬車上,不緊不慢的扯開包裹:“方管事嚴重了,這可是母親對兒子的一片慈母之情。如斯珍貴,有何不能打開的呢?”

    本來方管事就挑在路口堵得車,這會雖然不算進館的最高峰,但學子合著夫子,或明或暗不少人都盯上了氣氛怪異的這處。

    修長的手指挑開包裹上的結,方管事心驚肉跳的看著蘇幕隨意撥弄著裏麵的東西。

    “大公子,時間不早了。您剛從鄉下過來,估計學業差的有點多,要是還不勤奮……”

    聽著叨叨聲,蘇幕朝小武示意了個眼神。

    於是就在方管事再一次試圖來抓包裹時,站在青幔馬車旁的小武似乎被他絆的踉蹌幾步。伴隨著一聲驚呼,那個包裹立時便被摔了出去。

    好巧不巧,前麵剛好過來了三個人。那些被甩出去的東西直直朝前飛,稀裏嘩啦的全砸在最前麵的小公子身上。

    “啊!”

    “公子!”

    這邊的動靜讓經過的人紛紛停下腳步,有些早到的人悄聲把前情說了出來。

    小武縮了縮脖子,心虛道:“我沒注意。”

    “咳,”蘇幕連忙從馬車上下來:“還不過去賠罪和幫忙!”

    那邊的主仆三人亂成一團,剛剛飛過去的東西裏有件寬大的外衫。巧之又巧,它落在了那小公子的頭頂。本來拂一拂就掉了,但那小公子似乎性情頗為急躁,七扯八扯的越扯越亂。

    “嗤啦!”

    外衫被扯破了。

    快步走過去的小武滿臉愧疚:“對不住對不住,剛剛不小心被絆住了,不小心就驚嚇到了幾位。”

    跟在小公子後麵的兩位小廝也顧不得他,隻是手慢腳亂的幫自家公子脫困。也沒見怎麽用勁,那件外衫便徹底被碎成了好幾塊。露出容貌的小公子氣的滿臉通紅,他惡狠狠的盯著小武大叫:“沒長眼睛啊!本公子看你們就是故意的!”

    這一照麵,兩邊人都愣了愣。

    蘇鈺咬牙朝小武身後的蘇幕看去:“竟然是你!果真是出生下賤,也就隻會用這種手段來惡心人!”

    原本正艱難彎著腰到處收撿東西的方管事聽見聲音,抬頭一看才發現自家二公子。他倒抽一口涼氣:這位小祖宗怎麽這時候才來,他不是一大早就出了門嗎?

    蘇幕站在馬車旁,原本歉疚的眼神變得淡漠。

    小武才不忍氣:“二公子你什麽意思!是小的不小心,要打要罵您衝著小的來啊!”

    蘇鈺根本不屑看他,隻是死死盯著蘇幕:“你也就隻敢躲在養的狗後麵了!”他看著地上那碎成幾片的衣物,還有四周散落的東西,他嫌棄的用腳碾了碾:“真不愧是從鄉下爬出來的泥腿子,也就隻配用這些破爛!”

    說著,他抬起下巴朝前點了點:“捧硯,丟幾枚銅板過去,算是本公子可憐賞他的。”

    圍在周圍的人看的興致盎然,剛剛包裹摔到地上,裏麵除了幾件衣服外還有些筆墨紙硯。散開的衣物裏,幾乎都是些粗麻的罩衣。厚是厚,奈何都是些下人穿的。

    而那些筆墨紙硯就更不入眼了,這兒在場的都是讀書人。暗黃粗糙的劣等紙向來都是下等店鋪裏記賬用的,從未想到有一天會大大咧咧散落在幾大世家聯手創辦的蘭陵學館前。

    再聯想到之前說是這位學子繼母準備的,圍觀的人互相視線交流,一個個都似乎恍然大悟。

    站在一旁來不及阻止蘇鈺的方管事腿肚子直哆嗦,他抱著東西雙眼發直。

    這和預想的不一樣啊!

    對於蘇鈺的話,蘇幕不置可否。他開口把小武喚了回來,然後像是最溫和的兄長那樣朝蘇鈺囑咐:“這是學館,我們是來求學的,一定要謹言慎行。”

    說完,他拱手朝四周行禮,麵上帶著愧疚:“占了道路,真是抱歉。”

    圍著的人大多是年輕學子,也隻有這樣心性不定的才會在這看熱鬧。一見蘇幕端方有禮,其他人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那裏,兄台客氣了。”

    “兄台是要進館吧,不如在下幫忙帶路。”

    這邊其樂融融,那邊的蘇鈺卻要氣炸了。他前幾日剛吃了虧,雖然當時被嚇了一跳,但他自幼嬌慣,過了幾日早緩過勁了。原本在家時就想著一定要把場子找回來,卻沒料到剛見麵就又被砸了,現在更是直接被蘇幕端著架子教訓。

    他本就隻有十二歲,新仇加上舊恨,頓時就把俞氏的叮囑全拋到腦後。

    “你給我站住!”蘇鈺少年的嗓音十分尖銳:“不要以為姓了蘇就蘇家的公子,你就是個野種!懂不懂!”

    場麵一時嘩然,原本已經要走了的學子們神色各異。

    受到了眾人的關注後,蘇鈺頗為揚眉吐氣。他得意的昂著頭,尖酸刻薄的話想都不想便脫口而出:“你最好認清自己的身份,出生低賤就一輩子低賤……”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臉色煞白的方管事死死捂住,不顧他的掙紮,方管事眼色狠厲的盯著兩個小廝:“公子年幼不知分寸,你們竟然敢這麽挑唆主子說話!”

    那兩個小廝滿臉無辜,剛要分辨就被方管事的眼神嚇住。不過瞬間,兩人就反應過來。他倆原就是俞氏為兒子精心挑選的,這會怎麽不明白是要替主子背鍋了。

    “小人該死!前幾日吃多了酒口無遮攔!”

    “都是小人的錯!”

    兩人噗通跪了下來,一邊認罪一邊磕頭。

    最先跟蘇鈺說話的那位學子一臉冷笑:“下人說什麽就信什麽,這位小公子可真是天真。本朝開朝太祖說過‘不拘一格用人才’。也就是說不論出生,隻論能力。至於出生低賤就一輩子低賤什麽的,這些話可不是能亂說的!”

    聽出話裏的警告意味,被捂住嘴的蘇鈺有些悚然。他雖然任性,但卻不傻。看見周圍人嘲諷的眼神,他猛然冷靜下來。

    用力推開方管事,蘇鈺垂頭整理衣物。作為蘇時行唯一的嫡子,他的見識不算少,平日也不是這麽衝動的人。然而從蘇幕突然出現到現在,一直都有股暗火燒在他心間。

    那是蘇家唯一嫡長子身份被打破的恐慌。

    因為這股暗火,他迫不及待的想把那個野種給打壓下去。但是此刻,這些人毫不客氣的嘲諷,還有冰冷的眼神讓他冷靜了下來。

    這樣不行。

    俞氏的話在他耳邊響起:“別讓那個孽種牽著你鼻子走!”

    蘭陵學館位於文化街中央,入口處是高高的牌匾,上麵是各位從學館出去後功成名就之人的題詞。此時此刻,這群人便正站在牌匾之下。

    幾名學子和蘇幕一起站在牌匾內側,站在對麵的是蘇鈺和方管事幾人。

    整理好衣物,蘇鈺抬起頭冷哼一聲,沒有再看其他人,他徑直越過牌匾頭也不回的進了學館。

    見此情形,開口嘲諷的那位學子也偃旗息鼓。蘇鈺畢竟隻是個幼童,若再計較,倒是顯得他太過較真。

    學館裏不準帶下人,方管事悶頭帶著那兩個小廝走了。小武把書囊遞給蘇幕,嘮叨幾句後便也牽著馬車回去了。

    許是蘇幕看起來和善,之前的幾名學子竟還有三位等了他一程,在進學館的路上,蘇幕和他們閑談幾句後交換了姓名。

    最先和蘇幕搭話的是個笑嘻嘻的小胖子,名字也喜慶叫吳鑫,據說是他那大財主的爹專門找人取得。

    出口懟了蘇鈺的叫楊雁,此人濃眉大眼,相貌堂堂,說起話來十分直爽。

    另外一個則叫馬浩,他容貌尋常,守在這是因為他也是新進學的,希望能和蘇幕搭個伴。

    “蘇兄你不知道,據說這蘭陵學館的教諭特別嚴厲,每次新入館的學子都會被考教一番。”馬浩神色戚戚:“蘇兄你一看就學識過人,等下可一定要幫幫兄弟。”

    四人走在石板路上,吳鑫似乎被勾起了什麽慘痛的回憶:“那老頭從來不給人留麵子,要是你答得讓他不滿於,那可能就真的會不準進學!”

    馬浩頓時更擔憂了,他雙手合十側身朝蘇幕行禮:“蘇兄你可不能見死不救啊!”

    蘇幕失笑,還未說話,旁邊的柳雁皺著眉道:“楊教諭向來嚴肅,若是被他發現你二人串通定然震怒,到時蘇兄定會被連累!”

    此言一出,吳鑫也想起被楊老頭逮到的那些作弊學子的下場。他情不自禁哆嗦了下,隨後同情的望著馬浩:“算了吧兄弟,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看著神色灰敗的馬浩,蘇幕摸著下巴頗為疑惑:“蘇某看起來……學識過人?”他訕笑幾聲:“實不相瞞,在下確實博覽群書,隻不過博覽的都是……閑書。”

    剩下三人麵麵相覷,等詢問了學業進度後,馬浩自豪的昂起了胸膛。

    比起連四書五經長什麽樣都不知道的蘇幕,他覺得自己簡直可以說是學富五車了。

    這個世界果然是公平的,有些人雖然長得好看,但他卻是個學渣啊!(www.101novel.com)